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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赵璜知道,皇帝肯定和谢迁该谈的都已经谈好,现在,是需要自己对谢迁二子明正典刑的时候,而不是作为文官,表露对谢家同情之意的时候。
“回陛下!”
“《大明律》载有明文,私出外境及违禁下海者中,凡将马牛、军需、铁货、铜钱、段匹、細绢、丝绵,私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
“挑担驮载之人,减一等。”
“物货船车,并入官。”
“于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
“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
“因而走泄事情者,斩。”
“其拘该官司及守把之人,通同夹带,或知而故纵者,与犯人同罪。”
“失觉察者,减三等,罪止杖一百。军兵又减一等。”
“按锦衣卫转交三法司的罪证,可查知,谢家二子有将人口军器出境下海,且有走泄朝廷造战船大政与物价之情。”
“故当斩!”
所以,赵璜如实按照《大明律》定了刑。
他特地,还把他提前查阅记下来的《大明律》内容当廷背诵了一遍,意在进一步强调,不是他自己要这么对待谢家,是《大明律》,祖宗法度要求杀谢家子。
赵璜这话一出,朝臣们自是肃然不已,不少还都瞅向了谢迁,对其流露各种怪异的神色来。
谢迁自己饶是早已知道此结果,但也还是难免心里咯噔了一下,抿紧了唇。
朱厚熜这里则说道:“看在为国老之后的份上,议恩,且减一等,定绞立决!留个全尸!”
“陛下仁德,臣等遵旨!”
三法司堂官皆伏首一拜。
朝臣也跟着跪了下来。
谢迁也含泪叩首谢恩道:“谢陛下隆恩,留犬子们全尸!”
“陛下!”
但就在这时,翰林学士刘朴却毅然站了起来,言道:
“臣认为清流不当治罪!”
“自古贤德之君,莫不尊士而重儒,而不加刑于清贵儒臣!”
“即便谢公绑子认罪,然也不能因法乱礼!盖因国朝是以礼治天下,而非以法治天下!臣请陛下收回刚才之旨,治刑部尚书赵璜之罪!”
“放肆!”
“《大明律》乃太祖高皇帝依礼所定之法,若不依从才是乱礼!”
“至于议恩,朕已有之,汝却还要教朕为之乱国家体统!”
朱厚熜突然拍桌而起,申饬起来,且指着这刘朴道:“你是何居心!”
刘朴忙跪了下来,一脸委屈至极的样子,且又争辩道:“臣自是忠心为国,陛下明鉴,清流不尊,何谈重礼呀!”
“听你这意思,清流弑君走私,就理所当然了?”
“你这是护清流还是害清流?”
“照伱这样做,那就将彻底的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清流本该作为天下克己守礼的典范,就更应该守法!”
朱厚熜说着就道:“如大司寇刚才所言,按《大明律》,知而故纵者,与犯人同罪,刘朴知法而故纵,乃同罪,且存有乱礼之心,故不加恩,立斩!”
朱厚熜没想到,谢迁都主动请罪了,不敢自恃清流领袖而要乱国法,居然还有清流不知天高地厚,执意要维护整个清流居于王法之上的特权地位。
他自不会再轻易饶恕,也有意以此态度表明,别想因为自己是清流就可以乱国法。
毕竟,如果一个群体可以乱国法,那就意味着这个群体可以随意无视皇权。
“陛下圣明!”
首辅费宏,大学士王琼、王鏊、林俊,尚书赵璜等皆站了出来,附议了一句。
其他本就以这几人为领袖的朝臣见此也就纷纷附议。
刘朴这时张大了嘴。
他没想到的是内阁大臣们都支持皇帝这样做。
整个朝廷,居然就他一个人在为清流的特权努力争取!
因次日乃是谢迁寿辰,后日又是国朝章圣太后之寿诞。
所以,待到第三日早上,刑部才差人打扫了西市牌楼的法场,放置了两台绞刑架,派了一名刽子手,且点了五百兵,列在西市牌楼周围。
随后,刑部又点了一千兵,控制了从刑部到西市牌楼的沿途道路。
接着,刑部还点了五百兵在牢门前等候。
与此同时,刑科也按例三次递本请示是否宽恩,以示对杀人之事的慎重。
在朱厚熜皆未准予再宽恩后,刑科才签发行刑本子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赵璜收到朱批后,这才在刘朴和谢正、谢丕的犯由牌上,判了“斩”和“绞”字,而由刑部吏员将犯由牌用片芦席贴了起来。
阴暗潮湿的都察院大牢内。
刘朴和谢正、谢丕三人也都被打扮了一番,头发都被胶水刷得很硬,而贴在了脑上,还绾了个鹅梨角儿。
而且……
两人也各自受赐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
虽说,长休饭有肉有菜,非常丰盛,永别酒也是京师有名的黄酒,香味迷人。
但三人皆食不甘味,酒也半点未沾。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有今天,会被处死!
毕竟,他们都是翰林出身,以储相自居,谢正和谢丕更是大学士之后。
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应该受到任何刑律的惩办,甚至有自己是全天下的人都该礼待他们的意识。
可此刻,现实让他们不得不承认,在皇权面前,清流储相算不了什么。
到了点后,三人就在狱卒的催促下,拜了神案,戴了镣铐,而被狱卒推了出来。
彼时,外面已经是晴空朗照,热度也在渐渐的上来。
三人在眯眼后,皆是唉声叹气,时而还不由得微微摇头,且瘪嘴干哭了一下。
刑部许多官吏在三人出来后皆指指点点,也都暗叹大明国法到底是被严格执行到了翰林清流身上,这些清流儒臣也不会只在涉嫌谋逆的时候才被处以大辟之刑了。
待三人被押到西市牌楼时,闻讯来附近观刑的人已是压肩叠被。
一是这个时代娱乐单调,而人又是爱看热闹的,自然一件大量军士来清街,就会知道有杀人的事。
二是这次处置的是元老之子和清流儒臣,自然也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众人此时只见,刘朴跪在了刑场上,而谢丕和谢正被放到了绞刑架上。
高高的绞刑架,就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样,将谢正和谢丕两人,含在了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吞下。
作为执政子弟,清流储相而昔日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从不知王法可惧的二人,在这一刻显得特别脆弱和渺小。
而刘朴也显得特别无助。
“余姚犯人一名,谢正,原翰林庶吉士、中书舍人,父谢迁,母徐氏……走私军器、火药于海寇,泄国家大政、海防情况于海寇,律斩,议恩,改判绞。”
“余姚犯人一名,谢丕,原翰林侍讲学士兼左赞善,父谢迁,母徐氏……走私军器、火药于海寇,泄国家大政、海防情况于海寇,律斩,议恩,改判绞。”
“泰安犯人一名,刘朴,原翰林编修……故纵走私犯,律斩!”
观刑众人也在这时,看着这三人的犯由牌,念了起来。
一时。
因此议论声更多,也都更为惊讶,不少人更是喜形于色,在灿烂的阳光下开怀大笑。
而为体现出对这次处决人犯的非同一般,刑部尚书赵璜也亲自做了监斩官,在午时三刻的时候,亲自下达了行刑令。
刘朴因而被当场咔嚓一声斩断头颅,血花当场在阳光下绽放,闪出耀眼的光泽来。
谢丕和谢正的头也在嘎吱嘎吱的绳索拉扯声中渐渐抬高,随后也气绝身亡,抓向脖颈的手也耷拉了下来,若刚挂上去的鱼条一样。
“好!”
“好啊!”
人群中,很快传来一片叫好声。
但同在附近的谢迁,此时却如撕心裂肺一般感到难受。
他不得不承认,他谢家在嘉靖朝输得很惨,几乎赔光了家财不说,他最有前途的两个儿子也没了!
更让他恼恨的是,底下观刑的普通士子和百姓,跟他的悲伤并不相同,这些人竟像过年一样感到高兴!
只有同是清流的那些官僚才表现出比他更伤悲的样子来。
他自问,他谢家也只是走私而已,何曾有半点对不起这些普通士民,可这些人居然如此开心于他的两儿子被绞杀!
谢迁心里自然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