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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晟想了想,看向柴文言道:“不见!”
严嵩跟着颔首笑道:“确实不用见。”
柴文问道:“到底都是本地大乡宦,真的不见?”
“如今我湖广官府做事,还需要看他乡宦脸色?”
桂萼反问了一句。
舒晟颔首:“正是此理,现在我们有兵有财,还能把控公论物议,所以想不见他们也可以不见!”
说毕。
舒晟就起身道:“按旨行事!各州府县立刻派出巡检官兵,分成两组,一组清查,一组清丈。”
“布政司派员监督清丈,按察司派员监督清查,都指挥司总兵官备兵弹压各处!”
“我与巡按也会巡视督办,务必保证在今年之内,把所有佛寺庙观清查完!”
“是!”
……
“不肯见我们?”
邓墨和黄文升等湖广乡宦在巡抚衙门的文吏奉命来传达巡抚不见他们的事后,惊怒不已。
他们没想到有一天官衙的人会当他们这些乡宦不存在。
要知道,以往地方官员都不敢这样对待乡宦的,基本上都是以礼相待,故其名义礼贤下士,而对乡宦们的意见也都是认真倾听,可现在地方官员居然不理会他们。
“我明白了!”
邓墨这时还不由得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黄文升等道:“这些官员如今有兵有粮,还有观风整俗官帮助控制物议,也就彻底不把我们这些乡宦放在眼里了!”
哒哒!
哒哒!
这时,许多官员将校突然骑马从巡抚衙门策马而出。
邓墨和黄文升等湖广乡宦见此大惊。
邓墨还拉住了一在巡抚衙门充任标营经历的族人邓杰问道:“你们要去干什么?”
“灭佛!”
邓杰回道。
邓墨听后大骇。
……
……
五日后。
石首元觉寺一带,正纷纷扬扬的下着雪。
天色暗淡,四周一片肃杀!
临着寺院的一条街道上,除了着甲的巡检官马继贤所带的一队巡检官兵在往寺院方向而来外,看上去并无一人。
啪!
偶有探出头在窗边张望的小孩也会被父母抱了回去,而迅疾地关上了窗户。
巡检官兵的厉害,寻常百姓也早有所见,自然在见到他们后,也会畏避不已。
而此时,元觉寺内的僧众们自然更是面色阴冷。
即便是奉李序命,来元觉寺通禀消息的李序之三子李文也是神色惶恐不安地说:
“这是圣意,我们挡不住,现在要办度牒也来不及了,都赶紧走!”
“我们能往哪里走?”
住持空敬怒声问了一句。
接着。
空敬又道:“我们已经减息了,如今却还要逼我们去东莱,我们只能鱼死网破!”
“关键是我们没有鱼死网破的本钱!”
李文起身跺脚说了一句,接着就坐了回去:
“人家现在是有刀有粮,还先鼓噪了声势,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无论有没有,都要殊死一搏,反正去东莱也八成是个死,何况,让我们去种地挖矿,还不如现死在这里!”
空敬言道。
对于骄奢淫逸惯了的这些僧侣而言,他们的确不能接受去东莱,也不能接受重新去过种地挖矿那种辛苦又俭朴的生活。
所以,他的确万难接受朝廷对他们这些无度牒或年龄不够的僧侣的处置。
须知,他们一开始连放贷利益被冲击都难以接受,何况,现在朝廷还要惩治他们。
“没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于是,空敬这么说后,很多寺里地位较高僧侣都跟着呼应起来。
李文见此大喝一声:“这是老爷的命令!你们必须走!以后这家庙改成庄子!”
空敬呵呵冷笑:“府里的话,我们也不会真的要什么都听。”
“你们要叛主?”
李文沉声问道。
空敬没有理会,只喝令道:“把三爷押下去,绑起来,其余人跟我准备家伙!”
“是!”
李文这里便被几个和尚押去了佛堂。
而李文因此不由得大喊:“你们这是胡闹!”
但空敬没有理会他,只走到寺院外面,看向了外面。
外面白茫茫一片。
受惊而飞向长空的一排乌鸦下面,玄色长龙一般,正在连绵的屋舍雪花里穿行的巡检官兵,此时已逼近元觉寺,而留下一排排雪坑。
马继贤鼻孔里出着热气,冷眉上挂着寒冰,而冰眉下的一双眼眸倒是灼热的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近而的元觉寺。
他对寺院里的僧侣没什么好感。
尤其是在看见这元觉寺的黄墙黛瓦与听见荡漾不绝的咚咚钟声时,他更是想起了当年在大同府,全家因欠缴附近寺院田租,而自己父亲被抓去寺院挨打的日子。
他清楚记得,大同府附近的田,也大半都是寺院的田,所以,他家当年租佃总是会租佃到寺院的田,借贷也总是会借的是寺院的债,使得他现在看见这元觉寺,就仿佛想到了家乡,想到了自己在家乡的那些苦日子,以及自己父母在和尚面前苦苦哀求的场景。
现在受观风整俗使严嵩所办《湖广新报》的影响,他本能地开始确信,自己父母日子难过,自己也因为家贫不得不去当边兵,就与这些侵占大量田地而不纳粮纳差的寺院有关。
所以,马继贤很愿意执行上面安排的这个任务。
啪!
一紫砂壶突然随着一道院门的打开,而直接朝马继贤迎面飞了过来,打在了马继贤坐骑的眼睛上。
马继贤坐骑因而嘶鸣了一下,腾起了四蹄,接着就在马继贤的控制下,与紫砂壶几乎同时落地。
“狗官!”
一身着锦袍的读书人站在院门,沉着脸,两眼恶狠狠地盯着马继贤,其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的仆人。
元觉寺作为大寺,寺内很多僧侣都是大地主,也就会养家室在寺院附近。
整个元觉寺附近的屋舍院落其实都是寺内和尚们在寺外真正的家。
他们在这里安置家人,也蓄养婢仆,甚至还会培养自己的孩子读书,走科举路线。
这读书人便是一僧人的孩子,如今已进学,身边也有几个婢仆伺候。
但他明显是很痛恨马继贤这些巡检官兵来抓他父亲,清查这里的田,也就不顾家人婢仆的劝阻,才冲了出来。
马继贤则沉声道:“袭击巡检官兵者,杀无赦!把他抓过来!”
这读书人也就被巡检司的兵抓了来。
而这读书人则在被抓来后对马继贤冷笑说:
“你们以为我怕你们吗,我已中第,是县学生员!没看见我头上方巾吗?!”
“头儿,可能真是个相公。”
马继贤身边的人问了一句。
马继贤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前方的巍峨壮观的元觉寺。
他不希望因为一个生员就阻挡了他去元觉寺的路。
雪是下的越来越大,而这读书人的嘴角也翘得越来越高:“不敢了?不是说杀无赦吗,有本事就动手啊!”
噗!
马继贤的刀不知何时已脱鞘,没入了这读书人的胸膛。
刀尖顷刻间被染红。
血沿着刀刃,滴落在雪地上,如颗颗绽放的红梅。
这读书人惊愕地看着自己颌下的刀,嘴里开始呛着血:“你真敢啊!”
虽说,巡抚早就下了明令,这次行动是处理谋反乱党,故即便士人阻挡也杀无赦,但马继贤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切地杀了这生员,而没有再宣示一下巡抚的命令。
他当时只是觉得,他如果不杀了这人,不进入元觉寺清查,他就对不起自己父母,对不起自己这一辈子所吃过的苦。
尽管,这读书人跟他素不相识,但在这读书人嘲讽他的时候,他却仿佛跟这读书人有着几世的血仇,而也就不再顾及一切。
待马继贤拔出刀后,前面元觉寺周围的巷道内,已冲出了大量武僧。
这些武僧皆持着铁枪,且各个面色狰狞,明显是要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都是该寺蓄养的壮勇,平素替寺院收租、管理佃户,在利益上和寺院地主们是一致的。
而这次元觉寺住持空敬还许诺他们只要消灭来犯官军,就每人给三十亩田,阵亡者还额外给家人五两抚恤银。
五两抚恤银在这个时代已属于很高的抚恤金。
要知道,万历三大征时期的明军阵亡抚恤金也才三两银子一位。
这也就是寺院地主素来富足才会给得起五两。
而正因为此给五两抚恤银,这些武僧也就都愿意卖命,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和寺院地主利益上也是一致的。
嘉靖帝朱厚熜下旨要在湖广试点整顿寺院庙观、还要征收他们的功德钱,几乎与灭佛无异,自然也就会引起激烈对抗。
毕竟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在这些经营土地多年的寺院地主和依附他们的势力看来,他们拥有这些利益已是理所应当,朝廷要夺走他们利益,等于是不让他们活。
马继贤这里见此立即退了回去,且取下了三眼铳。
他身后的骑兵也都取下了三眼铳,先朝冲到近前的武僧放了铳,然后就冲进阵营中疯狂砸了起来。
步卒更是开始通管灌药,同时点燃火绳,且组成多线阵,在骑兵退回来后,对准了这些武僧。
砰砰!
不多时,炒豆子的声音响起,这些武僧纷纷倒在地上。
白色烟尘也在这时笼罩了整个街道。
待烟尘散去后,马继贤带着巡检司的官兵踏着满地的尸首走了来,一步步向元觉寺的正门走了去。
在走去的时候,偶尔四周也有房舍内的暗箭或寺院私藏的火铳袭击,但都影响不大,被巡检司的官兵轻松予以处理。
毕竟巡检司的官府力量,装备更加优良,巡检官又都选自军勇,也更有作战经验,所以这些平素看家护院或欺压百姓还行的僧人武装也就还是占不到便宜。
马继贤进入元觉寺后,就看着寺内更多的僧侣道:“让你们住持空敬在哪儿,让他出来,率领该寺僧众配合朝廷清查清丈,否则只能把你们全部都当成反贼,同刚才外面那些僧人一样,格杀勿论!”
“我们不会出卖住持的!”
一僧人这时梗着脖子站出来言道。
马继贤直接一刀搠了过去,让这僧人当成吐血倒地。
马继贤继续指着另一僧人:“去让你们住持空敬出来!”
这一僧人双手合十。
马继贤只得又是一刀,待搠翻了这人后,一僧人忙转身就跑:“我去喊我们住持!”
另一僧人则已双腿哆嗦,袖里藏着的短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袍子下更是淅淅沥沥地出了水。
马继贤只是淡淡一笑。
不一会儿。
空敬走了出来,阴沉着脸。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僧人武装败的这么快,只说道:“我们没有度牒,我们元觉寺是副都御史李老爷的家庙。”
“没有度牒,就全部押走!”
马继贤回了一句,然后就将手一挥,巡检司的官兵便走上来把空敬等僧人都上了镣铐。
这些僧人都没有反抗,因为敢拼命地已被全歼,剩下的这些虽然不少也满怀怨恨,但在看见自己这边真刀真枪的干不过,且大量尸骸倒毙在寺院外后,也还是有些怕死。
即便是住持空敬也没有反抗,只苦笑不已。
同元觉寺一样的情况,还在湖广各地发生。
许多大道上都能看见大量僧侣被押着行走着大路上,然后被押上船运走。
与此同时,觉安和妙善也正在被游寺,但当他们看见大量僧侣要被押去东莱时,也是不由得一时怅惘起来。
因为他们没想到,有一天,他俩的行为会导致天子要在湖广如此打击他们这些人。
“灭佛”行动也严重影响了地方乡宦们的利益,毕竟他们不少土地都诡寄在寺院里。
所以,邓墨等湖广乡宦在知道“灭佛”之事后,就拦住了巡抚舒晟的驾,而欲阻止此事。
邓墨就对舒晟言道:“中丞,请立即停止灭佛,否则,今年的秋粮,恐都收不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