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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乃是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廷试即殿试举行的日子。
三百余贡士按制进宫来到了奉天殿。
对于这三百余贡士而言,这意味着他们即将接受大明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也意味着他们离成为进士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这三百余贡士自然是兴奋的。
更让他们兴奋的是,眼下的朝局在他们看来,正是明君在位、众正盈朝之时。
民得安。
士得礼。
可谓中兴之世真的要出现。
所以,他们都很期盼着在这样的中兴之世出仕为官。
当贡士们于奉天殿前丹墀内,分东西两群面北站立后没多久,隆隆的炮声与啪啪的鞭声就已响起。
朱厚熜在这时于鸿胪寺官员的请求下升了殿,在奉天殿的御座上坐了下来。
百官也这时叩头行礼。
这是朱厚熜自四月二十七日于西角门视事百官后,第二次于正式的典制场合见百官。
而这一次,对于朱厚熜而言,比较特别的是,他将要见的不仅仅是百官,还有殿外的三百余名贡士。
朱厚熜看了一眼殿外的那些贡士。
虽然各个年龄不一,但倒也都朝气蓬勃,神采奕奕。
这些人,毕竟都是从州县上,一路“过关斩将”考过来的,已俨然自觉为天之骄子。
在这个时代,他们也已经开始于民间备受尊崇了。
不过,朱厚熜对这一科的贡士熟知的不多,最为熟知的就是张璁。
而张璁倒是隔着殿门,远远地看见了这位神交已久的少年天子。
尽管张璁和在场的所有贡士一样,都是骄傲的人,但他对眼前这位少年帝王,早已折服于心。
所以,张璁在这时已经紧抿住了嘴唇,目光灼灼,胸膛也挺的笔直。
殿试只考时务策。
策题是事先由内阁拟好后再由皇帝朱厚熜钦定的。
朱厚熜这次钦定的是关于如何守成安天下之民的策题。
殿试虽然由皇帝亲自主考,但并不是所有考卷都要皇帝亲自评定,而是由读卷官们来决定名次。
读卷官们由内阁大学士和除礼部尚书以外的九卿与翰林院等堂上官组成。
皇帝只需要在殿试第三天,于文华殿,听读卷官按名序读卷给皇帝听即可。
一般只读前三名的卷即可,然后由皇帝钦定前三名的名次。
当然。
皇帝也可以要求继续读下去,推翻前三名的排名,但这样会被视为对内阁等重臣不信任,会让科道那些乌鸦们产生误会,而对阁臣公卿产生更频繁的攻击。
因为这样既让皇帝喜欢,也能博得敢劾权贵的名,对于言官们而言,自然是有百利而无害的刷名声好机会。
如此一来,也就造成,历史上基本上十次倒有八·九次都是由读卷官决定前三名的人选。
故而,朱厚熜为了不让科道言官们因此乱咬人,也没有打算推翻内阁等议定的前三名人选。
但这也不是说,朱厚熜什么都不能决定。
前三名,谁做状元,谁做榜眼,谁做探花,朱厚熜还是可以决定的。
而这次,内阁定的前三名是杨维聪、江汝璧、张璁。
如今内阁首辅是梁储,他已经表示要尽量顺从帝意,不管这些贡士是何主张,都不偏不倚,也说服了另两位阁臣这样做。
所以,这次读卷官就没有管这些贡士是属于改制党还是保守党,皆只按照文章水平来评定。
当然,说是不偏不倚,也不完全是,张璁能成为前三名,主要还是因为朱厚熜已经在廷议上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就算得上是简在帝心。
总是比较爱照顾他人情绪,所以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们内阁嫉贤妒能的内阁首辅梁储,也就劝得一干读卷官一起,将张璁评定为了前三名,而不让一个简在帝心的人名次太低。
而殿试试卷虽然糊名,但不誊录,直接在原卷上定优劣,而读卷官们对比较突出的贡士文章风格与书写笔迹早就清楚,所以也就容易猜到那些已经有名气的贡士的考卷,自然也就能将其操作为名列前茅的进士。
其实,张璁自身水平也配得上一甲,因为他本身就是讲学多年的著名大儒,才华卓越,广为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知道。
历史上他中的也是二甲。
更为厉害的是,历史上才刚中进士的他就以一篇逻辑严密的议礼雄文,说服了很多文臣站在他这边,也让杨廷和等许多要求嘉靖认孝宗为皇考的文官难以辩驳。
连嘉靖皇帝自己看了都大赞说:“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
可见,张璁写文章的水平是不低的。
也正因为此,梁储等也才敢真的卖皇帝面子,把张璁列为前三名,毕竟他们也做不到真的不顾大众舆论。
须知,中第士子要是觉得不公平,闹起事来是很夸张的。
“定江汝璧为状元,张璁榜眼,杨维聪探花。”
朱厚熜倒是没让张璁做状元,只让张璁做了榜眼。
主要是他初登大位不久,还不宜让自己的主张表现的太明显。
而状元这个名号毕竟太显眼,所以他就让张璁做了榜眼。
毕竟在第一名很容易被天下皆知的同时,往往第二名就很容易被人忽视。
当然,第三名也不及状元易被人知道。
不过,朱厚熜就是要小小的任性一下,让张璁做第二名,居于杨维聪之上。
原因无他。
他对杨维聪是有印象的。
此人就是历史上这一科的状元,后来还是坚定的反张璁党,与翰林舒同一起,直言张璁是奸臣,而表示羞与之同待翰林院。
张璁就不一样了,那是在大议礼时,反对嘉靖的清流文官势力强大到嘉靖自己都准备要妥协时,都敢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争取父子情分的人。
毕竟史载,张璁让杨廷和一党气得意欲待其进京就扑杀之的地步。
何况,张璁后面还对他贴心贴肺到大病时都要强撑着给他祈福,希望他早有子嗣。
所以,其实在朱厚熜心里,给个榜眼都已经是让张璁受委屈了。
毕竟作为上位者,最喜欢的就是下属的忠诚,能力倒在其次。
但如此一来,朱厚熜在做排除后,状元郎就落到了江汝璧头上,使其成了朱厚熜即位后录取的第一个状元。
朱厚熜这个天子的第一届门生第一人。
“陛下竟然更喜欢我的文章!”
在放榜,授官直入翰林后,江汝璧就情不能自禁地含泪对张璁说起自己藏在心里许久的惊讶。
张璁笑着说:“是你,我不意外,反正不会是我。”
“如何不能是你,你的文章,足以当得起状元名号。”
江汝璧回道。
张璁笑着道:“因为当今天子聪哲异人,所以不会让我做中状元。”
江汝璧忙问:“这是怎么说?”
“要是天下富户豪右知道,今科状元郎是第一个提出清田安民的蔑视祖制之辈,那他们会怎么看天子?”
“但如果是放在第二名就不一样了,放在第二名,就会让人觉得今上爱平衡妥协,不喜争斗,故不会因为促成二十余万流民得安而将我拔为状元,只是为了照顾朝中改制一派,而将我置于第二。”
张璁回后就道:“皇恩浩荡,这是护我张璁周全啊!”
江汝璧听后颔首:“是啊,陛下待我也恩深似海。”
“既如此,当上贺表,贺陛下初即位,便安二十余万军民。”
张璁回道。
江汝璧不禁看向张璁:“上贺表?”
“我等既已为官,上的第一道本,就该是贺表。”
“阁下便是今科榜眼郎?”
这时。
杨慎竟来了张璁和江汝璧这里,还主动问起了张璁。
张璁起身拱手:“正是在下。”
“我乃修撰杨慎,闻知阁下大名已久。”
杨慎也拱手介绍起了自己。
江汝璧则怔怔地站起身来,对张璁低声说:
“原来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杨升庵,果然风采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