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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熙宁三年的新年已经过去了五日,张辰一行在真定府的监察也进入第十日,还有两日就要结束监察南归,到目前为止,他们除了抵达真定府的第一日见到韩缜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但监察的结果却是令人触目惊心,分布在真定府的四十座仓库,他们查过了其中的二十五座,居然没有一座仓库能做到干净清白,涉及人员之多,案值之大,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窝案。
“或许这就是韩缜不敢露面的原因!”
一座仓库的配房内,张辰停住笔对副使方回肃然道:“每座仓库都有问题,甚至还有严重问题,作为转运使,韩缜怎么向我们解释?他现在应该在想办法怎么向天子解释吧!”
方回低声道:“卑职的意思是一些次要的问题就不要写入报告了,写一些主要的问题就够他喝一壶了。”
此时他们是在真定府行唐县的军队储备后勤仓监察,行唐县距离宋辽边境约百里,是十分重要的后勤重地,一百多年来,大宋朝廷先后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拥有近百座子仓库的仓库群,储存了大量的粮食和军资,是真定府的五座大仓库群之一。
从昨日早晨他们入住仓库稽查,现在已经是夜里一更时分,稽查还在紧张忙碌地进行着。
这次真定府监察分为两个队,方回带着杨惟负责监察真定府南面的十几座仓库,那边仓库不多,所以由方回负责,而张辰带着其余人等负责北面的主要仓库。
方回的监察早已结束,他便赶回来协助张辰整理底稿,同时配合写监察报告。
但随着调查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方回显然有点害怕了,他觉得这会引发一场严重的朝廷风暴,甚至会影响到他的仕途,便希望张辰能笔下留情,把事态化小,不料却遭到张辰的一口回绝。
这时,纪达匆匆走了过来,低声对张辰道:“官人,郑副使请你过去看一看。”
张辰点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对方回道:“监察报告会影响到将来北伐的战局,如果北伐战局失利,最后发现是我们隐瞒了实情,恐怕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方御史好好想一想吧!”
张辰转身快步向外走去,方回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辰的一番话又让他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他感觉张辰似乎看透了什么。
张辰跟随纪达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军资仓库,这是所有仓库中最大的一座,占地足有数十亩,用来存放攻城武器。
仓库门前挂了十盏大灯笼,将大门口照如白昼,这里摆放一张桌子,上面堆放了七八本账簿,两边站着十几名乡兵岗哨,几名仓库官员正满头大汗地翻查账簿,看来这里也出现问题了。
张辰快步走进了仓库,仓库内也一样灯火通明,数十名士兵正用绳索帮助搬运物品,郑任手拿一份监察薄正在低头记录,旁边一左一右两名官员正在拼命解释着什么?
“官人,我们清点三遍了,确定巢车是八辆,没有再多了。”仓库深处的几名清查士兵大声道。
郑任重重哼了一声,问两名官员道:“你们怎么解释?”
这时,有士兵喊道:“张御史来了!”
张辰在几名士兵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这里监察出现了什么情况?”
郑任十分恼火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已经不是帐实不符的问题,纯粹就是无中生有!”
“这话怎么说?”
“就拿这巢车来说,帐上记载是三十八架,但实际只找到八架,其中六架已经腐朽,根本就无法使用,还有两架竟还是仁宗朝时代留下的,简直匪夷所思。”
张辰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正副仓头,两人涨红了脸,显得急促不安,张辰又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还有很多,再比如云梯,仓库内应该有十三架,结果我一架都没有找到,攻城梯也一样,实际库存数量仅账簿记录的两成,各种攻城武器,样样都有问题,还有绳索、铰链等等,帐实差距巨大,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一名仓头上前战战兢兢道:“启禀张御史,实际库存和账簿确实是有些出入,但这不是现在才有的问题,几十年前就是这样了,卑职刚才把三十年前的老账翻出来,那时卑职还没有上任,问题就已经和现在一样了。”
“你不要想着推卸责任,我想知道为什么?”张辰瞪了他一眼问道。
“这里面原因很多,比如保管不善,实物已经彻底朽坏清理掉了,但帐上却没有处理。还有就是修缮时,三架旧梯子拼成一架新梯子,帐上也没有相应更改。
另外就是重复记录,同一批攻城武器,几座仓库都记账了,再有就是毁坏清单上报军器监,军器监却没有任何回应,这边又不敢擅自修改记录,所以上百年的各种问题积累下来,就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旁边郑任却不满道:“我看账簿上大部分攻城武器都是仁宗朝监造,难道最近朝廷正在叫喊北伐备战,结果你们却什么都没有制造吗?”
仓头叹了口气道:“两个月前兵部和军器监倒是来过几名官员,让我们把账簿上的各种军资数量汇总后交上去,然后他们就走了,再也没有下文。”
“他们没有下来实地查看?”
“没有!我出任仓头三十年,你们是第一批来实地盘查的朝官。”
张辰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朝廷变法开头不顺,财政仍然极为紧张,又引发河北民乱,备战资金自然严重不足,估计军器监官员看见这边攻城武器的库存数量很多,就没有安排新造了,把资金用去了别的方面。
“张御史,那我们该怎么办?”郑任在一旁问道。
“你们就按照实际盘点,有多少就是多少,最后一起汇总报上去,让军器监看着办!”
“张御史,那我们......”两名仓头战战兢兢问道。
张辰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这次我们监察只对事不对人,我们只是查清库存实际情况,你们怎么样与我们无关,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你们最好把所有缺失的原因都查清楚,找出证据来,否则转运使司下来追查责任,你们就很难交代了。”
张辰又对郑任和纪达道:“你们今晚就辛苦一点,把这座仓库彻底盘查清楚,明天一早我们就返回真定府城去。”
说完,张辰转身离开了仓库,只听纪达对士兵大喊道:“下面再清点一遍攻城槌,账簿记录十三件,看看实际有多少?”
......
韩缜虽然不肯来见张辰,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这次监察,相反,监察使前脚刚离开一处仓库,他后脚就派人去了解情况,一次次了解到的情况都让他心中害怕,实在是问题太多,他也无法掩盖了。
此时韩缜心中十分紧张,还有两日朝廷的监察使就要结束返程,从这次监察的结果来看,对他非常不利,一旦被弹劾,他的罪责难免,无论如何他要把这件事摆平。
沉思良久,他问幕僚崔松道:“先生觉得王珪可靠吗?”
这已经是韩缜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了,前两次崔松都说得比较含糊,看样子韩缜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暗示,崔松只得叹口气道:“如果使相只把赌注压在王珪身上,恐怕结局会让使相很失望。”
“为什么?”
“这次显然是曾公亮和变法派强强联手,光凭王珪一人肯定扛不住,最后他很可能会自保,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使相身上,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那你说怎么办?”
“还是卑职上次的建议,使相要脱此难,要么找韩绛韩相公帮忙,要么必须找大内总管钱晋。”
“找我三哥是决计不妥的,我们早已在二十年前便鲜少来往,各走各路。至于钱晋倒是可行,只是他开价实在太高,要价二十万贯啊!”
“这只是卑职的建议......”
韩缜负手走了几步,又缓缓道:“如果我给那张辰五万贯,可以封住他的嘴吗?”
崔松摇摇头:“恐怕这只会成为使相新的罪证。”
“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真收买不了他吗?”韩缜有点不甘心地问道。
“他也只是变法派的棋子,有王安石在后面盯着,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未必有这个胆。”
韩缜最后无计可施了,他最终一咬牙道:“好吧!我就把东京城的一座宅子送给钱晋,如果连他也办不到,那我就只能认了。”
“使相,别忘了还有王珪!”
“我知道,我再追加给他一万两现银,若他让我失望,就休怪我韩缜翻脸无情。”
“张辰他们明日估计就回来了,使相要见他们吗?”
韩缜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见他们,明日一早我去赵州,让李副监去见他们,另外,你最好能想办法给我搞到一份报告。”
崔松阴阴一笑:“这件事就交给卑职去做,卑职有办法搞到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