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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明天乃皇叔大喜之日,您为何在此?”
不知何时路边停着一辆马车,宁王恍惚间回神,看着从马车里走出来的年轻郎君。
他举止优雅,仿佛每一步都度量好,永远不疾不徐,极具君子之仪。唯独身上那件织金锦袍与往日的清贵淡雅不同,衬得那张端方如玉的脸,多了几分难得的张扬。
“庭衡?”宁王温和一笑:“你素来喜欢淡青之色,今日换上金紫缎袍,倒是亮眼。”
“皇叔大喜的日子,我身为晚辈自然该穿得喜庆些。”来人神情疏淡地拱手行晚辈礼,似乎没有注意到地上摔碎的酒坛:“好沾沾喜气。”
宁王笑容苦涩,只觉得对方衣摆上的织金祥云纹在灯笼烛火映照下,晃得刺眼。
“多谢皇侄好意。”
“皇叔大婚,我亦是欣喜。”
宁王闻言,轻轻颔首。
父皇驾崩前,他从未把这个小他六岁的皇侄看在眼里,放眼整个京城,就连宁王府的长随,都比他这个皇孙有脸面。
“夜已深,你早些回宫,免得皇兄与皇嫂担心。”宁王神情疏淡:“你身份尊贵,不容有半点闪失。”
“多谢皇叔提醒,您也早点回府歇息。”他似乎真的只是巧遇宁王,才过来说上几句祝福的话,转身回了马车。
隔着帘子,里面传出他的一声轻笑,随后马车便踢踢踏踏离开,手中的提灯内侍,照亮着马车前行的道路。
宁王:“……”
老大一家三口,从老到少都装模作样得令人恶心。
宁王大婚当天,热闹了半个京城。
老百姓不懂什么皇家秘闻,只看到豪华的婚礼,威风的仪仗,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
同父异母的兄长帮弟弟娶媳妇,愿意费这么多精力,掏这么多银子,那肯定是个好兄长。
钱在哪,心意就在哪,他们懂。
“以后若是有人说陛下对宁王不好,恐怕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不同意。”拂衣看着楼下经过的迎亲队伍,饶有兴致道:“如此盛大的婚礼,即使十年后百姓提起来,也只会称叹。”
不愧是在困境中夺得帝位的陛下,这种手段,比处处刁难宁王更有用。
“小姐,您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给宁王找麻烦吧?”夏雨见拂衣盯着迎亲队伍敲,心里有些担心。
“早跟你说过,你家小姐是纨绔,不是蠢货。”拂衣放下手,摩挲着桌上茶杯的花纹,笑眯眯道:“身为臣下,当为陛下排忧解难,而不是添堵。”
“哦。”夏雨恍然点头,虽然她没听懂,但并不影响她吹捧自家小姐:“小姐此言有理。”
迎亲队里有仆侍洒下喜钱,路边挤满捡喜钱的孩子。见到这一幕,拂衣笑了笑。
“小姐。”夏雨道:“这里吵吵嚷嚷的,也没什么好看,要不奴婢陪您去彩音坊玩?”
“不想去。”拂衣理了理袖子,站起身:“不过确实吵闹,我们回去吧。”
“好。”夏雨连忙起身,恨不能马上把拂衣带回府。
走到楼下,门口被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拂衣等他们跟着迎亲队伍走远,才提着裙摆走出茶楼。
咔嗒。
地缝里一枚喜钱掉出来,滚到拂衣脚边,她弯腰顺手捡起,递给旁边落单的小孩:“给你。”
小孩高高兴兴接过:“谢谢仙女姐姐。”
拂衣闻言笑容灿烂几分,没办法,她就欣赏这种诚实的孩子。
“云小姐,在下莫闻。”一个穿着灰袍的男子走到她身边:“时近午时,我家主子邀小姐到楼上用膳。”
面白无须,声音尖细,此人是皇家内侍?
拂衣看了眼对面不远处的酒楼,整理了一下衣衫:“贵人相邀,岂敢不从。”
京城里的皇亲国戚谁不知道她的名声,跟她交好的不会用这么方式请她,跟她没什么交情的,就算有心结交,应该也不可能在宁王大婚当日邀请她。
难道是想奚落她?
不应该,谁会这么想不开?
灰衣男人引着拂衣往最上面的阁楼走,跟在拂衣身后的夏雨神情恭敬,眼角余光却在打量四周。
二楼有十余个练家子,并且是高手。
“云小姐,请。”灰衣男人在珠帘前停下,弯腰掀帘没有再往里一步。
“有劳。”拂衣跨进门,闻到淡淡的熏香,侧首见瑞鹤炉中的香已经燃了一半。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屏风后传来响动,一位身着银红锦袍头戴宝珠金冠的年轻男子走出来。
好一个翩翩郎君。
银红鲜亮,男子穿此色极容易显得轻佻。几年前京城曾兴盛过一段时间,只是大多儿郎穿得都不好看,她的眼睛受了好些时日的折磨,好在渐渐无甚男子着此色的衣袍,不然眼睛实在遭罪。
今日见到这位郎君,才知衣裳没错,错的是穿衣裳的人。
瞧着好像有些眼熟,但又不确定在何处见过。想着楼下那些乔装打扮的侍卫,拂衣屈膝行礼:“臣女见过皇子殿下。”
京中地位尊贵,出门带这么多护卫,而她还没多少印象的皇室中人,大概就只有那位克己复礼的皇子殿下。
“云小姐不必多礼。”
拂衣抬头,发现这位殿下面上带着笑意。
不曾听说这位殿下爱笑,难道是因为宁王大婚,皇子殿下心情好?
宁王与皇子殿下关系何时如此亲近,为何她往日竟毫无印象,难道是她离开的三年里发生的事?
“独酌无趣,正巧见云小姐路过,我贸然相邀,还请云小姐原谅我的冒昧。”皇子走到桌边,向拂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云小姐请。”
拂衣再次行礼谢恩:“能得殿下相邀,是臣女的荣幸。”
这位皇子殿下似乎并不爱说话,拂衣落座后,他统共也没开口几次。等菜上桌,拂衣十分有眼色,等对方举箸才拿筷子。
侍女为她倒了一杯酒,她闻到淡淡的梨香。
她饮过一杯后便不再动,沉默不言的皇子此刻出言:“可是酒不合口味?”
“臣女酒量算不得好,难得与殿下同席,岂能在殿下跟前失态。”拂衣把酒盏望远处推了推,为缓和气氛,调侃道:“若是被家父知道,会被罚抄书的。”
“饮酒伤身,确实不该多喝,给云小姐换饮露。”皇子殿下食指微抬,侍人连忙撤走酒壶酒盏。
“下奴听闻云小姐喜饮桃香露,请您尝尝此饮露,是否合胃口?”莫闻端着托盘进来,为拂衣换上一盏桃香露。
“多谢。”拂衣抬手接过,莫闻连道不敢。
“桃花四散飞,桃子压枝垂。”拂衣饮了一口桃香露,想要回忆后面两句,可惜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于是作罢。
莫闻等云拂衣饮下,才小心翼翼问:“云小姐,可有不喜之处?”
“并未有不妥之处。”云拂衣仰头喝完一杯,笑着解释:“公公不必如此小心,早些年我不懂事,对吃食总是挑三拣四,如今……坏毛病早已经改了。”
莫闻垂首看了眼皇子殿下,见他并未说话,弯腰退至一旁。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拂衣抬眸看了眼对面坐姿优雅,背脊挺直稳重,仪态挑不出半点错处的皇子殿下,为他倒上一盏桃香露:“殿下也请尝尝。”
莫闻看着这盏桃香露欲言又止,见殿下伸手接过后,把头埋了下去。
桃香浓郁,仿佛整个屋子都沾染上饮露的几分甜香。
用完午膳,拂衣看向窗外,才发现从这里可以看到整条东街。她眯眼看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笑着仰头:“正月寒凉,难得有这么好的太阳,多谢殿下带臣女来这么好一个观景的地方。”
楼下再次传来喧闹声,是迎亲队伍回来了,身着喜服的宁王骑着高头大马逆光而来,拂衣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在宫中不常来,云小姐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带朋友来此处。”皇子殿下抬起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
莫闻见状上前把窗户关上大半:“午间日头正烈,请云小姐小心,莫被阳光伤眼。”
拂衣看了眼皇子殿下的面颊,白下面似乎透着红,难道是被阳光灼伤了?
身为合格的纨绔,此刻怎能没有眼色,她连忙开口:“多谢公公提醒,外面的阳光是有几分晃眼。”
别说莫闻只是说日头晃眼,就算他说日头热,她也能睁着眼睛说难怪出了一身汗。
讨好未来的太子殿下嘛,不寒碜。
不过这位未来的太子殿下叫什么来着?
庭衡还是伯衡?
欢闹声渐渐远去,皇子殿下单手推开一扇窗,阳光再度洒到拂衣身上,他看着拂衣,声音低沉温和:“正月多晒晒太阳也不错。”
暖洋洋的阳光让拂衣心情好得弯起嘴角:“殿下说得有理。”
莫闻偷偷瞥云拂衣,不愧是能哄得先帝开怀大笑的人物,言语转换如风。
“叨扰殿下多时,臣女实在有愧。”拂衣料想这位皇子殿下还要去宁王府参加晚上的喜宴,识趣提出告辞。
“何谈叨扰。”皇子殿下看她:“云小姐要回府?”
“回殿下,臣女确实该回去了。”
他缓缓点头,揉了揉袖摆的褶皱,起身看了眼窗外:“莫闻。”
“下奴在。”
“送云小姐回府。”
“多谢殿下款待,臣女告退。”拂衣垂首后退两步,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察觉到这位殿下正看着自己。
不确定,再偷偷看两眼。
很好,没有厌恶,也没有不满。
她放心了。
踏出酒楼的那一刻,她终于忆起这位皇子殿下的名字。
皇家姓氏为岁,他尊姓大名为岁庭衡。
衡,公正也。
是个好名字。
她抬头望向方才待过的窗户,看到一抹银红衣角闪过。
“云拂衣,还真是你?”路过的马车里,伸出一颗肥硕的脑袋:“你站在这里,是在看……宁王的婚礼?”
“你哪位?”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拂衣也不急着上马车了,她双手环胸打量这颗大脑袋,转头对夏雨道:“夏雨,快去叫衙役来。”
肥硕的男子闻言不解,他还没开始嘲笑她呢,怎么就闹去衙门了?
“乡亲们养头畜牲不容易,怎么能让它跑大街上来,还不赶紧抓起来送回去?”
从早上到现在,终于有人送上门了。
马车上的男人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