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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结阵!”千岁宗的严穗大喝一声。
千岁宗弟子得令,纷纷奔出来,单手举于胸前,一只手甩动拂尘,开始结阵。
后方无忧,众人才有心思盯着百音阁方向。
只见那屋中央,一名弟子脸皮已经撕到了一半,一只尖利的爪子从皮囊底下探出……奈何百音阁弟子岂是凡人能比的?逃跑的速度快了许多。
那只爪子四顾皆茫然。
竟是一个也没捞着。
唯有百音阁的大师兄,跟一根桩子似的杵在一旁。
他缓缓回神,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一般,反手取下背上的琴,便狠狠朝那只爪子砸了上去。
那爪子受激,将整个皮囊撕烂钻出,余力之下把琴弦都拨动了。
琴面上当即激荡起一股气流,反卷住那只爪子,生生绞断。
这时那怪物的完整样貌,也终于映入了众人眼中。
它身高十尺还多,含胸驼背,手长脚长,极瘦,就是这样蜷在一副皮囊之中。
令祝黛灵一下想到后世传说里的瘦长鬼影。
“师兄!怎么办?”重霄门的弟子也跟着惊叫起来。
谢康却是先将祝黛灵拉到身后牢牢护住,拉得一手好仇恨。
宁泉出声:“莫慌,此物身上鬼气并不浓郁,要灭它不难。”
他说罢,抬手掐诀,而后屈指一弹,竟从指尖飞出一个个金色字符。
那字符直奔画皮鬼去,一个接一个,叠加起来,就仿佛无形的重力,将画皮鬼压倒在了地上。
祝黛灵定睛仔细一看。
那些字符正是——一个又一个“压”字。
照日台的弟子对此见怪不怪,但其它宗门的弟子却是头一回见,于震惊中缓缓回神:“不愧是照日台的大师兄,好惊艳的手段。”
话还未落,那鬼影又爬了起来。
祝黛灵问:“是不是还应当加几个‘重’字?”
宁泉头也不回,笑道:“不错,祝……祝师叔这就明白其用法了。”
宁泉接着掐诀。
而那鬼影爬起,站直,几个大跳,朝他奔来,动作越发流畅。
奔至半途。
司禹行突然拔剑,灵力爆发,注入剑身,借势送入画皮鬼的胸口。
画皮鬼嘶叫一声,血肉横飞,炸了个粉碎。
“司师兄!杀得好!”重霄门弟子兴奋地高呼一声。
宁泉未掐完的诀,自然也就收了起来。
照日台弟子因此有些许不满地扫了一眼司禹行。此人,好抢风头!
司禹行哪管那么多,他冷着一张脸缓缓收剑,退回人群中。
“司师兄,你太厉害了。”
“方才那一剑,气贯长虹!”
一时赞颂声不绝。
只知道保护祝黛灵这个“废物师叔”的谢康,也顿时被衬得更不中看了。
谢康脸色隐隐发青,但还是好声好气问祝黛灵:“师叔不曾被吓住吧?”
祝黛灵没理会他。
实话讲,千岁宗结阵护佑后方,百音阁琴音绞杀,照日台字诀压鬼……都是有点本事的,而不是一帮爽文里的经典炮灰。
如此好好打个配合也不会差。
但糟就糟在司禹行这人……可太男主了!按寻常套路,是到了该他一人出风头的时候。
这一剑斩碎“画皮鬼”。
他们没看清。
她却看清那鬼物碎裂开后,并非是死了,而是落地不见了。
它碎成的那一片片,钻进了他们的影子里。
“这并非画皮鬼,乃是影鬼,大人却不出言提醒我,是想瞧我去死吗?”祝黛灵问魔神。
魔神口吻漠然:“叫你吃个教训,总要乖巧些。”
祝黛灵不理他,正想着怎么开口叫众人信服自己。
百音阁那小瞎子先开了口:“那鬼物还没死。”
嗯?她是用眼睛看见的。
那小瞎子压根看不见,他怎么知道的?
其他人显然也这样想,一个个开了口:“你怎么知道?”
“不错,那鬼物已经被我们司师兄一剑绞杀,你却说它还没死。”这是不满的重霄门弟子。
“你才炼气初阶吧?”这是阶级鄙视的重霄门弟子。
“你连看也看不见……”这是差点上升人身攻击的重霄门弟子。
弄得祝黛灵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
哦朋友,现在我们重霄门看起来就很像经典炮灰了。
百音阁那小瞎子动了动唇,便没再说话。
面上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漠然。
百音阁的大师兄重新将琴背好,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嘴里道:“解因说得对。”
宁泉出声做主:“若有依据,照日台愿信。”
百音阁大师兄呆了一呆:“依据,依据,依据是什么?”他转过头去盯着小瞎子,叫了声:“解因。”
祝黛灵扫他一眼,总觉得此人有种时而智商上线,时而智商下线的美感。
小瞎子这才又出声:“我会闻气,鬼气是腥的,魔气是臭的。腥气未散,鬼物仍在。”
还是重霄门弟子当先嗤道:“流了一地的血,你百音阁也死了一名弟子,腥气自然散不掉。”
重霄门之所以对百音阁如此跋扈,那是因为百音阁确实实力一般,往前推两百年历史,还曾是重霄门的附庸。
但这般嘴脸,着实也太炮灰了。
祝黛灵当即懒散插声:“我与这位解小友,想的一致。”
大家闻声,看了她一眼。
心说你修为还不如那小瞎子,你也算了吧。
祝黛灵不管他们投来的目光,接着问:“你们可想过,那东西是怎么藏到百音阁弟子身体里去的?我们从进城到现在,才过去多久?”
谢康能做上大师兄,尽管不讨喜,但也并非蠢货。
他立刻想到了之前祝黛灵的话:“师叔刚才还说,那府尹只说了见不到太阳很危险,却没有交代清楚,为什么白日里城中也几乎见不到人。”
宁泉接声:“难道是因为鬼物其实在白日出现?那府尹骗了我们?”
司禹行面色微变,他瞬间想到了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
他紧盯着祝黛灵,问:“是影子?”
“有光,才有影。那鬼物是通过影子来藏入人体的?”司禹行追问,“是不是?”
众人霎时哑然,一股凉意从脖颈处直蔓延到尾椎骨。
祝黛灵慢悠悠道:“正是啊,师侄。你一剑将它打碎,它落地后,便藏入了我们的影子中啊。”
“什么!”众弟子惊叫一声,本能地跳起脚,拉开了与地面的距离。
有人已经哆哆嗦嗦问出了大家最害怕的一件事:“那一会儿我们中间,是不是有人也会像刚才一样,突然撕开自己的皮,然后钻出个鬼物?”
“只要趁我们不备,总能杀死几个人……”
祝黛灵举起手指摇了摇:“没有这样快的。”
“胡说,那鬼物不是我们刚进城不久就发作了吗?”
“但它现在被打碎了。若是每个碎片,都如本体一般强横,那它岂不是无敌了?这不符合能量守恒……不是,万物变化的规律。”
宁泉接声:“能量守恒……这个词有些意思,也分外贴切。”
见照日台的大师兄都出声肯定,其余弟子自然也放松了身体。
但他们仍有疑问:“那我们依旧不知这鬼物何时才会发作,总要提心吊胆……”
祝黛灵打断道:“那就要说说那府尹了。”
谢康很捧自家师叔的场,立即道:“我这就去抓他。”
祝黛灵轻拍他的肩:“莫急。如果正如我们所说,鬼物只在白日里出现。那府尹为何骗我们?”
“他与鬼物是一伙儿的?”
“还是说,他体内也藏有鬼物?”
弟子们猜测纷纭。
宁泉恍然道:“我们不必去想他与鬼物什么关系,我们要想的是,他出于什么目的。”
“受鬼物指使?”
“自然是刻意骗我们,好叫我们无知无觉死在鬼物手中。”又有弟子接声。
司禹行受不了急声打断:“是为了恐吓我们。”
宁泉点头:“他说近日城中昼短夜长,不到未时就看不见太阳。眼看着近未时了,你们当时害不害怕?”
弟子们尴尬道:“是有、有一丝迫切,想尽快进到宅邸中躲避鬼物,再另行商量之后的打算。”
“你们……”宁泉摇头,“道心不稳啊。”
他是年轻子弟中修为最高者,这话分量十足,一时说得众人面红耳赤起来。
照日台弟子反应过来,道:“大师兄,那鬼物是奔人的恐惧而来?”
宁泉点头:“嗯,府尹对我们讲那些话,就是为了使我们之中有人,刚一进城便心生恐惧,好使那鬼物钻空子。
“那鬼物兴许就是从府尹,或者他带来的任意一人的影子里钻出的。
“城中的正常人,已经不敢在白日里出现了。
“如此倒推,敢在白日里出现的,自然都不是正常人。”
众人听到此处,刚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又生生按住了。
“也就是说,我们万万不能再心生恐惧,给那鬼物做了养分?”
祝黛灵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完,这才懒散画了个句号:“正是。”
“无惧便无畏!你我又何须再害怕那鬼物!纵使顺着影子钻入我们的躯体又如何?”宁泉沉声道。
“不错!”照日台弟子激动应声。
“照日台的心法独特,可保没有杂念。”宁泉当先表态。
严穗也道:“千岁宗修行的方式也不同,可闭五感,自然生不出恐惧。”
重霄门和百音阁尴尬得说不出话。
修仙之人应当保持本心不动摇,但话说来容易,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元婴大乘都不敢说自己没有心魔,何况他们?
祝黛灵蓦地道:“我记得垂仙宗的锁心丝曾风靡一时,借这样的外物,也能保灵台清明,不生旁的情绪。”
百音阁的人道:“祝师叔,两月前修真界中已禁用锁心丝了。”
难怪重霄门安心放她出门,果真办事周到。
只是不知他们怎么做到让整个修真界都禁用此物的。
“那你们如何是好?”祝黛灵关切地看向百音阁等人。
没等百音阁的人回答,她便道:“不如我来保护你们吧。”
“…………”廊下骤然安静了。
“祝、祝师叔,就不敢劳动了吧……”
就差没说你个炼气一层你在说什么胡话了。
祝黛灵:“哎,何必如此客气。我观你们百音阁弟子,气度风流,又性情温柔,实在讨人喜欢。这方才死了一名弟子,何等可惜啊,还是我来好好保护你们吧,乃是我这做长辈的,理所应当啊。”
谢康都忍不住了:“师叔,你莫要……”
百音阁大师兄突地道:“好,多谢祝师叔,我等便厚颜承情了。”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他们想说你清醒点,你这是弄了个拖后腿的回去!
祝黛灵歪头赞道:“好,有眼光。”
说罢,她从储物袋中拉出一根长长的带子,双臂拉开。
只见带子上悬挂了足有五六枚玉佩,叮当作响。
祝黛灵道:“此物是我们门主师兄所赠,摔碎一个,便能召他前来。你看,能召他五六回呢,区区影子鬼,不在话下。”
所有人都傻了。
尤其重霄门弟子。
……不是,师叔,你怎么不早说!
百音阁弟子倒是瞬间欢欣鼓舞,无人敢怀疑大师兄的决定,当即上前拥着祝黛灵走了。
谁家年轻弟子历练,一召就召个宗门头头来的?
哪家掌门跟召唤兽似的?
偏她能啊!
而且重霄门门主的修为更胜他们阁主!
这叫他们如何不安心?
“大师兄,师叔她……”重霄门弟子略略焦急。
谢康心下也恨极,但嘴上只能道:“你们还有我,还有你们的司师兄。”
后半句便纯粹是阴阳怪气了。
一下将弟子再多的话都堵了回去。
是啊,你们刚才不是还夸赞司师兄一剑气贯长虹吗?现在怎么又舍不得祝师叔了?
祝黛灵跟着百音阁的人走了。
脑中又响起魔神的声音:“狐假虎威。”
祝黛灵依旧不理。
魔神,本质是魔。正因此,他只喜好拿祝黛灵当他的提线木偶来使。
但祝黛灵很清楚,他这种东西,越是顺着他,他越是不将你作人看。
“你真等着那门主来救你?”魔神又问。
“……”
此时百音阁的人开始修那扇破掉的门,又洒扫起地上的血迹。
廊下很快又不见什么人了。
只有那个小瞎子还站在那里,除了先前说过两句“鬼物未死”,就什么都没说过。
祝黛灵走到他身边去,知道这少年话少,似是对身边事漠不关心,方才也不见惧色,既如此,开口便要他愿意接话才行。
祝黛灵起了个话头:“一见你,便想到我的师尊。”
小瞎子顿了下,道:“不敢与衍霄道君相比。”
祝黛灵还想说什么,突然想起:“你怎么知晓我的师尊乃是衍霄道君?”
他们只知她是重霄门的师叔,否则宁泉问候衍霄道君时,不该问谢康,该来问她。
小瞎子又顿了一顿,道:“听闻道君一样有眼疾,所以祝师叔才说,一见到我,便想起了道君吧。”
祝黛灵一笑:“真是聪明。”
她倚住栏杆,低声问:“你自幼眼盲,是不是许多事都不便?”
小瞎子迟疑片刻:“……还好。”
祝黛灵道:“能同我仔细说说吗?其实我才拜在师尊门下也不久,我想对师尊更好,却又无从下手,只怕反惹师尊不快。你若不愿同我细说也无妨……”
小瞎子微微垂下头,语气有了细微的变化:“他不会不快,他至今未能传承衣钵,一定也想做个好老师。”
“方才他们不肯信我的话,多谢你,与我站在一处。”小瞎子声音微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