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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下发,谢瑶将成太子妃的事情不过两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且不说众人心中如何嫉妒红了眼,面上都高高兴兴地往谢王府恭贺。
门前人庭若市,贺礼将谢瑶的小库房都堆满了,与几天前冷清无人的样子相去甚远。
就连谢瑶的舅母曹氏也眼巴巴地带着两个女儿亲自登门道贺。
“我早就说瑶姐儿是个有福气的,还是他们萧家不识抬举,以后做了太子妃,可别忘了你的两个姐姐,也不枉舅母这些天为你担心得吃不下饭。”
曹氏热络地拉着她,三句话不离自己未出阁的两个女儿,说到动情之处还捏着帕子哭了起来,谢瑶自始至终周到地回话,却也没真应承下来什么。
管家将贺礼都登记造册,整整忙活了一天,谢瑶周全地送走了曹氏和她的一双女儿,一回身就把刚才替曹氏擦泪的帕子丢在了地上。
“端水来。”
谢瑶净了手,送走了所有的来客,回到屋子里,脸上才显现出几分疲惫。
青玉伺候着她换了衣裳,一边给她梳发问道。
“不如明儿个您闭门谢客,好好歇一日。”
她的病本就才好,就要想方设法地周旋这些表面的功夫,青玉不免有些心疼。
“才有了赐婚的事,如今满京城的注意都在咱们谢府身上,闭门谢客总免不了被人议论心高气傲。”
谢瑶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
话如此说,但她也的确懒怠应对这些人,谢王去世的时候不见他们上门吊唁,自己久病在床也不见有人探望,一朝圣旨赐婚了,这些人又是惋惜她父亲英年早逝,又是心疼她孤女无人可依。
“你明日备些东西,随我去青冥山祭拜父王母妃吧。”
躲不了一辈子,但一时半会还是躲得了的。
如今圣旨赐婚将她推到风尖浪口,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人的关注下,多做多错,不如趁着这时候再去祭拜一下她爹娘。
毕竟若是……日后真入皇宫,便甚少有再能出来的时候了。
想到这,谢瑶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皇上自从赐下圣旨便不再有丝毫表示,皇后也没再传召过她,她那位名义上的太子夫婿,更是依旧养病东宫足不出户,像是压根不知道这圣旨一般。
皇宫规矩森严,没有传召她不能随意入宫,顾姳答应了为她探探口风,是以谢瑶就算再心急,也不得不在府中等着。
握着篦子的手微微收紧,昏黄的铜镜映出一张有些憔悴忧郁的芙蓉面,烛光忽明忽暗,青丝长发垂落在颈间,珠钗金簪随风晃动,一缕愁思凝在眉间,久久不消。
*
第二天一早,谢瑶坐上了去青冥山的马车。
青冥山比邻护国寺,在离京城不近的位置,谢王府早早地闭门,让一众赶着去巴结的人都扑了空,只能悻悻然回了家。
而谢瑶的马车穿过长街,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人们对她的议论。
说羡慕眼红的是大多数,人人都觉得她好命,才死了爹娘没了靠山,被未婚夫婿退亲,转眼却攀上了皇室的高枝。
“换了别人哪有这好命,咱们皇上仁善,顾念忠臣之后呢。”
“也是萧家没福分,惹了皇上不高兴不说,百般看不上的人还飞黄腾达了,我要是萧相啊,只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我听说宫里皇子连正妃位都不愿意舍,那怎么储妃……”
“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久病,只怕是再无缘那位置,所以皇上……”
或好或不好的话谢瑶只当耳旁风听了,只还是第一次听见百姓们如此议论太子。
“殿下这几年……一直养病东宫吗?”
“是呢,说太子殿下久病在榻,素日连门都不出,更别提参朝政了,说十日有九日都不上朝。”
青玉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一边在心中担心。
这位太子殿下如今是正位东宫没错,可谁不知道他手下无甚党羽,加上这么虚弱的身子,是真真和那个位置再无缘分的。
*
巳时二刻,马车停在了青冥山。
谢王父子是战死,无上荣光,皇帝赐下了棺椁,又命几位皇子亲自扶棺相送,本身是要葬在京城的风水宝地的,然谢府满门陵墓都在青冥山,皇帝终究是随了谢府的规矩。
今儿一早下了雨,山路有些泥泞,谢瑶带着青玉和几个侍卫祭拜完谢王夫妇,心情便如同这暗沉的天色一样,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她的父亲为人宽厚,对底下的儿女都很是慈爱,母妃虽然是个冷美人,性情却很是平和,哥哥前年才入了兵部,年轻有为,意气风发。
也才三个月,就变了个天又阴阳两隔。
哪怕过了这么久,她每晚也都会梦到阖府欢乐的场景,至亲的离世于谢瑶而言,是横在她心中的一道疤,每每想起都那样伤情。
她一路沉默,青玉和侍卫也不多言,几人下到半山腰,半空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雨。
“小姐在这等着,奴才去寻把伞。”
青玉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就要替她挡雨,侍卫更是着急地往下跑去。
“不用了,咳咳……”
谢瑶才说了一句话,山风灌过来,吹得她低头咳嗽了两声,脸色也有些苍白。
大病初愈,又因为退婚和谢王夫妇的去世她很是伤怀,整宿地睡不好觉,一见风就有些受不住。
“那就是护国寺。”
谢瑶往前一指。
这雨没一会的功夫就渐渐下大,寻伞也多半要入京了,二月末都还穿着棉裳,谢瑶不想让几个侍卫再折腾,若是染了风寒也不值当。
“不如今儿去上香礼佛,顺便落榻护国寺避雨。”
她开了口,侍卫们自然不敢说不,谢瑶坐上马车,侍卫很快赶着车到了护国寺外。
谢王妃生前喜礼佛,与住持也算有些交情,听闻是她来了,住持忙命人备好了姜汤和干净的衣物,与她慈眉善目地寒暄。
“谢小姐前来,本该是备最好的院子的,然而今日护国寺有贵客落榻,恐惊了贵客,便只留出北院与小姐住。”
护国寺香火极盛,每日都有无数达官显贵,谢瑶并不在意地点头,还了半礼。
“本就是我叨扰住持。”
她与住持寒暄了几句,去北院换了身衣裳,便来到了大殿礼佛。
佛香袅袅,钟声悠远,梵音响在身侧,让谢瑶有些沉重的心也安定下来,跟在佛堂前祝祷了一个时辰。
未时二刻,谢瑶从佛堂出来。
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青玉拿着伞撑过她头顶。
“我自己走一走吧。”
谢瑶看着院中的景致忽然开口。
她有段日子没来护国寺了,依稀记得上一次来,她与萧琝陪在谢王妃与萧夫人身侧,那清园满池的荷花还开得正盛。
如今时过境迁,第二次来,竟只剩下她自己了。
谢瑶挥退了青玉,撑着伞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荷花池边。
此时正初春,料峭春风夹杂着微雨,池中的荷花还未到开的时候,只有满池的荷叶被风雨吹的摇摆。
凉亭内无人,她站在桥边,素手抚过冰凉的栏杆,任雨水打落指尖。
忽然想起了谢王妃。
顾长泽走近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年轻的女郎身段纤细,素手执伞,一身淡蓝色的衣裙与风雨交织,青丝垂在脑后,正垂眸不知想着什么。
圆荷未露,荷花池中便只有一片碧色的荷叶,凉亭边柳树抽了新芽,一片碧绿之中,那道浅蓝便格外显眼。
姝色艳绝,清波流盼,纵是蹙眉垂首,也端一句秀色掩古今。
“仲春尚冷,纵是喜欢荷景,谢小姐也需注意身子。”
清润温和的话从身后响起,谢瑶下意识回过头,瞧见从凉亭尽头走过来的顾长泽。
谢瑶上一次见他,是御花园清贵的储君,彼时他从车轿中下来,身上自有一种天家的清傲与贵气,纵身子孱弱又温和待人,总也是耀眼得不敢让人直视。
然而眼下,顾长泽退去玉冠冕服,只着一身月牙长袍,独自撑伞从风雨中走来,眸光清和温雅,倒少了以往的贵不可攀,平添几分随和。
“太子殿下。”
谢瑶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怔愣片刻低头行礼。
未等她真正弯下腰,顾长泽已到了近前,如同上次一般,他抬手递过来一方帕子。
谢瑶这次发觉袖边已落了雨渍,而自己因为太过沉思竟没发觉。
经了上次的事,谢瑶知道他的脾性,没多推拒便接了过来,一边擦拭一边在心中感叹这位殿下实在太随和又心细。
“臣女落榻护国寺避雨,未曾想到会在这见到殿下。”
按理说顾长泽久病养于东宫,为何竟在这样的大雨天来了护国寺?
“孤昨日前往西山见那位神医,回来的时候也是为避雨落榻护国寺。”
谢瑶看着他眉宇藏着的孱弱和不见血色的面容,连递出帕子的指尖都那样苍白,不免有些担心。
“春寒料峭,殿下该好生在院子里歇息才是。”
凉亭外的雨水滴答打落在檐下,微雨朦胧,听得她言,顾长泽回头看她,缓声笑了笑。
“疏雨正逢春,孤避雨不避贵客。”
谢瑶忽然心头一跳。
然抬头看去的时候,他神态自然又温雅,仿佛只是以示礼节随口说的一句话罢了,
可谢瑶看着他,骤然想起了一件事。
如今面前的这个人,是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也是前日圣旨赐婚下,她即将嫁与的夫婿。
“这清园一向少人来,孤听闻这池中的荷花还是去年谢小姐来时,曾与谢王妃和萧公子与住持建议种下的,方才见谢小姐神色哀思,可是在想谁么?”
谢瑶的思绪被打断,未曾注意到顾长泽的目光落在她腰间挂着的同心珠串上,神色间闪过几分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