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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左宗棠和黄世杰这两位怀揣《反经》,心忠大清,手握团练的湘湖经世派书生,携手迈步入长沙的同一时间,在茫茫湘江之上,正有百余条大木船乘着北风,一路南下。
这百余条大船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清兵,其中五十余条大舟上乘坐的都是绿营兵,胸前有个“兵”字的号衣陈旧,大多是洗得发白了的,十之七八还打了补丁。兵丁们大多长得消瘦,表情稍显麻木,现在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只瞧见他们一个个抱着腿坐在船舱里头,手里拿着又干又硬的馍,伴着凉水自顾自啃着。
军官们别有舱房,聚在一起,浊酒鲜鱼摆了一桌桌,正在大口吃酒吃鱼,不过一个个都苦着眉眼,显得忧心忡忡。
随着一杯杯黄汤下肚,这些军官们的话匣子就开了,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听说了没?这次从广西闹起来的匪可厉害了,据那些北京来的八旗兵说,是天上有神的匪!”
“天上有神?那不就是教匪么?白莲教又不是没打过,怎是额们甘陕绿营的对手?”
“就是!额们甘陕的兵自平三藩以来,就是大清的紫金柱,架海梁.什么八旗,什么索伦,都不及我甘陕兵耐苦战,不怕死!这几年八旗兵和南方的绿营又都吸了洋烟,根本耐不得苦战!”
“额们耐苦战,不怕死有甚用?最后功劳还不是叫旗人得了去?这次和额们一起往长沙去的还有四十几船的八旗兵都是京旗劲旅!还有个甚么伏魔巴图鲁领着,摆明是去立功的。”
“甚伏魔巴图鲁.当年的川楚白莲教他们都伏不了!”
“欸,慎言,慎言啊!”
一群操着西北口音的千总把总说到了伤心之处,一个个全都耷拉下了脸儿,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有人掏出旱烟吧嗒吧嗒吸了起来,很快船舱当中就是一片烟雾缭绕,一张张写满了不甘又无奈的面孔,都被这烟雾给遮掩了起来。
“唉那些人又聚在一起吸洋烟了!”
荣禄推门走进了伏魔巴图鲁,二等侍卫瓜儿佳.元保的舱房,刚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年轻的面孔上就全都是无奈的表情了。
元保倒不吸那玩意儿,那玩意儿既伤身体,又消磨志气,他是大清的伏魔巴图鲁,还有大好前程,何必那种东西来麻痹自己?不过他也不像少年荣禄一样憎恨烟毒,当下只是苦苦一笑,道:“随他们去吧八旗子弟,虽不愁生计,但是能出息的又有几个?大多都是浑浑噩噩度日,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吸上两口赛神仙啊!”
“可他们马上就要上阵和长毛打了,不养精,不蓄锐,就知道吞云吐雾,这能行吗?”
元保无所谓的一摆手:“什么行不行的?他们要不吸饱了洋烟,回头上了战场,看见长毛漫山遍野杀将过来,怕是没有战,就先给吓软了腿脚,想要死得像个爷们都不行了。”
“这,这话说的.”荣禄还有点不服气,“咱好歹也是八旗子弟,还能怕了那些烧炭的、挖矿的、扛大包的、拉纤的和种田的?”
元保瞥了这个一门双总兵的大少爷一眼,只是笑着摇头。
实际上,他当初跟着赛尚阿一起出北京的时候也存着同样的心思。
不就是一群饿急眼的穷光蛋吗?怎么能和出身高贵的八旗子弟相比?
“上了阵你就知道了,”元保摇摇头,没有和荣禄再说这些,而是指了指跟前的一桌子酒菜,“来,陪哥哥喝几杯.明日就能到长沙了,长沙可是个好地方啊!长沙窑子里的姑娘又白又嫩,都是小小的,可比我的丽儿,你的兰儿好看!”
荣禄一听这话,小眼睛都亮了:“真的?”
“真的,真的!”元保笑道,“我听我大哥说了,咱这次就到长沙,不再向南了!”
“就到长沙?咱们不是要降妖伏魔的吗?”荣禄一愣,“呆在长沙还怎么降妖伏魔?”
元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因为那妖魔很快就会到长沙来了!”
“到长沙?不是已经被阻在了零陵、全州、连州之间了吗?”荣禄一边问,一边还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了一大口。
“唔,零陵在北,全州在西,连州在南.好像还缺了一个方向吧?”
“北,西,南怎么没有东边?”
“没有就对了!”元保笑道,“要是东边也堵上了,零陵、全州、连州这三路还怎么报捷?”
“噗”荣禄一口老酒喷了出来,差点喷元保一脸,“真的假的?赛中堂不至于吧?”
元保冷冷一笑:“署理湖南巡抚骆老爷子的照会前几日就送到我大哥的船上桂阳州、郴州都丢了!还有数万长毛大军走郴江、耒水往衡阳而进,守在衡阳的湖广程制军多半是要弃城而逃的。毕竟衡阳也不是他的职守之地!
现在长沙空虚,只有两千抚标,数千团练,人心惶惶,一夕数惊,能指望的也只有咱们这一路的一千八旗劲旅和三千甘陕绿营兵了!”
“两千抚标,数千团练,一千八旗,三千甘陕绿营也就一万出头啊,能守住?”荣禄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马上就觉得事情大条了。
“能!”元保重重点头,“咱还有一千颗刻了十字符文的圣炸雷”他冷冷一笑,压低了些声音,“我哥和图喇嘛,还有西安镇总兵福大人一起想了个计策,要在长沙城下设伏,给那牛魔王安排一场惊天动地的雷劫!”
“雷劫?”荣禄小眼睛一眯,“好啊,炸死这妖魔!”
长沙城,黄道门外。
官道上挤挤挨挨的都是由南向北,逃难而来的车马行人。
随着太平天国在湘南的地盘越来越大和“分田分地”政策如滚雪球一样的越推越广,抛了家业,逃命要紧的士绅自然就越来越多了。
不仅新近才被太平天国控制的郴州府、桂阳州地面上的地主老财看到苗头不对,都“应润尽润”了,北面衡州府、永州府湘江北岸地区,甚至宝庆府的许多地主都觉得苗头不对,开始各自思量对策了。
一部分看了《反经》之后,觉得大有可为的士绅开始在家乡组织团练准备打“粤匪”,而那些自觉不是太平天国对手的士绅则先往长沙这座省城逃了再说。
当然了,也有一些士绅是带着团练,护着家口,一起往长沙而来的。
譬如,来自桂阳州的“大地主”焦鸿现在就坐一辆驴车,领着一大家子人,还有百来个丁壮护着,风尘仆仆地到了黄道门外。
根据左宗棠的命令,长沙老九门内外都已经戒严了,城门半开半合,还竖起了木栅栏,一群吸饱了洋烟的守城营的绿营兵,挺胸凸肚地立在那里——左大师爷已经用骆秉章的名义下达了严令,无论谁想进入长沙,都得细细盘查,要严防太平天国的细作!
“你是长毛的细作吗?”
扮作是焦家团练总教习模样的波勇,这会儿就在接受一个绿营把总的盘查呢!
“不是,我家许老爷是桂阳州的秀才!”波勇一边笑着搭话,一边就摸出一包沉甸甸的证据递了上去,“这是证据.”
那把总接过证据一看,上好的烟土!包烟土的纸上还有“黄家老号”四个大字!
证据确凿,肯定不是太平天国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