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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约旦的北部是一片贫瘠的领地,这个贫瘠不是说土地的贫瘠,而是人类的贫瘠。
在这上千平方公里的地上,只有盖里斯与阿卜杜拉两个合格的医生。
纵然盖里斯建设起了学校与医院,但那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改变。
斯卡尔村河谷的匠人们,每日借着水力敲打铁锭,学徒们尤显不足。
河谷中的农民们两个月要收获橄榄、两个月要种植五谷、一个月要锄亚麻草、一个月要收割大麦、一个月丰收并去节庆、两个月要照顾葡萄园……
人力的缺失,特别是拥有知识之人的缺失,困扰着领地的发展。
盖里斯自然、也只能将目光投向了大马士革的奴隶市场。
伊斯兰教有着悠长的奴隶制传统。
同伊斯兰世界不同,基督教世界中奴隶并不是特别常见的状况。
而所谓的农奴,虽然不一定谈的上是“人”,可依旧是有资格持有私人财产的,以至于不少意大利或德意志的庄园中,甚至会诞生“农奴骑士”这种东西。
11世纪这个阶段,西欧的奴隶制已经近乎灭绝,直到十字军兴起后,才开始一点点复苏,并在15世纪伴随着大航海时代,拉开了黑奴贸易的序幕。
另外一点在于,原始基督教的思想中,本就有着对古罗马帝国时期奴隶制的反思,哪怕是在后世的不断演变中,渐渐黯淡,也时常会被拎出来作为反对奴隶制的依据。
不少教宗,都曾旗帜鲜明地抵制谴责过奴隶制,后世的保罗三世就直言:禁止奴役美洲人民,称其“不应被剥夺自由”。
但穆斯林世界不同,穆斯林世界的奴隶制不仅有着悠久的传统,甚至于被视为一种理所应当的情况。
【在此之后,任何女子对你都是不合法的,不能再娶她们,也不可以她们的配偶换别的妇女,即使她们的美色令你喜爱,除非她们是你已经拥有的奴隶。这是真主对于一切事务的监察。】
——《同盟军章》第52节
这一节,既是一定程度上保护了穆斯林妇女的权益,但也给奴隶的存在提供了依据。
穆圣的一位传记作者伊本·卡因姆·嘉伍兹亚,就提及过穆圣自己有四个女奴再加上二十七个男奴。
儒历627年,穆圣曾打败过一个叫巴庐古莱扎的犹太部族,他处死了所有成年男性,将妇女与儿童贬为奴隶,并将该部落首领的妻子雷哈娜,夺来作为自己的妾。
当然,就时代而言,这其实也没什么好过于谴责的,那年头,阿拉伯半岛上的其他人也都这样
但作为穆斯林们眼中行为的完美模范,穆圣的示范,使得后世任何反对伊斯兰奴隶制的人都感到举步维艰。
甚至直到20世纪,依旧能在中东见到毫不遮掩、对外国人开放的奴隶市场。
这也给予了盖里斯以警醒,他如今行走在这片大地上的任何所作所为,都将被后世人视为【先知教诲】。
纵然盖里斯去不断的述说时代局限性,但想必总有花岗岩脑袋,或者既得利益者将以他的言行来作为罪行的依据……
这些事没法阻止,只能尽力避免。
便如卡尔维诺所说的一般:一旦放弃了某种原以为是根本的东西,你就会发现你还可以放弃其他东西,以后又有许多其他东西可以放弃。要守住底线,底线一旦被突破一次,就难再有底线了。
有些事,盖里斯能够去默许,而又有些事,盖里斯不能去妥协。
因这妥协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妥协,而将会是后世千百年整个教派的妥协,是亿万人的妥协。
是无数因果孽缘、举世之罪的妥协。
所谓一个人背负起了全人类的罪,就是如此,因那个人改变了全人类。
后人皆以他做榜样,他的言行即是亿万人的言行,他的举止即是亿万人的举止。
盖里斯只能如使徒保罗所写的一般:你们务要儆醒,在真道上站立得稳,要作大丈夫,要刚强。凡你们所做的,都要凭良心而做。
因而,盖里斯买来奴隶,不是为了去奴役他们,而是要将他们释放,要他们以真正的“人”站立在这世上。
在这片比之罗马更要贴近天空的高原上,在这西斜的落日中。
盖里斯与这些人相见了。
那些人头一次见到盖里斯,在他们的眼中,盖里斯是典型的法兰克人外貌,穿着寻常的麻布衣服,要干净些、厚实些。
他的身旁又是将他们买来的商人,在这二人的身后,则是几名披着盔甲持着长剑的人。
虽然盖里斯衣着并不华贵,想来却也是位高权重的人,因他有随从,被商人所敬重。
在这么一个场景下,盖里斯开口了,奴隶们听到了他的言语。
“我知道,对于你们、对于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世界如同一条漆黑隧道,漫长到没有尽头。”
“我们脚下的大地,流淌着泪与血,在这无望世界中,你们难见一丝希望的曙光。”“在你们听来,这个世界是乃一涕泣之谷,处处只有主人的责罚与彼此的眼泪。”
“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是天国里的首席宾客,天主将要尘埃与粪土中举起你们!”
“所有人都是天主的造物,所有人都是主的儿女,所有人都是主依着祂的肖像与模样所造,所有人都可为圣……”
“因此你们自由了,不、你们从来都是自由的,仅仅是有罪人将锁链加在你们身上罢了。”
伴随着盖里斯的话语,他身后的那些侍从,确切来说是教团武士,与他一同走上前,将这十几个人的镣铐依次打开,将他们身上的麻绳松绑。
盖里斯让扎伊德去寻找的奴隶,主要是两种类型,一种是知识分子,能写会算的人。另外一种主要是少年男女。
在外约旦北部领地,这片辽阔土地上,阿拉伯人的平均文化水准其实勉强能看,而法兰克人则就干脆人均胎教肄业。
以至于若非盖里斯强行平衡,那么阿尔哈迪镇学校里,能教书的怕不是要一水的阿拉伯人。
虽然确实,阿拉伯文化在这个时代要更加先进,但这也不能代表盖里斯能把法兰克语给废了。
因此那个学校其实是采用双语教学,只不过又陷入阿拉伯语强于法兰克语的困境。
考虑到盖里斯不可能自己长期教书,那么只能想办法从外界引入人才。
同后世的大规模种植园奴隶制不同,这年头的中东奴隶市场,其实同后世的人才市场没啥区别。
在大马士革的奴隶市场上,可以找到女奴、厨师、力夫、士兵、文书、会计、太监……
伊斯兰教的奴隶,基本上主要都是用于服务业,而非进行什么农业生产。
当然,漂亮的女奴很贵,能写会算的文书或会计同样很贵。
这种高质量的商品,在市场上向来是抢手货,哪怕是盖里斯示意扎伊德可以出高价,最后也只请来了四位。
他们中有一位希腊医生,两个意大利小商人,还有一位东正教神父。
这些人在被解开镣铐后,一个个沉默不语,他们难以想象,竟有一个人将他们买来,只是为了放他们自由?
可作为有一定知识水准的人,他们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询问。
除去这四人外,其他的大多是一些少年男女,年龄从7岁到14岁不等。
这些孩子,大多是突厥人捕奴的结果,他们不少都来自亚美尼亚、高加索、黑海沿岸、突厥斯坦,当然也有十字军诸国的法兰克人。
当盖里斯来到一个少年的面前时,他留意到这个孩子的眼神与众不同,那并未麻木,反倒透着股桀骜。
这个少年大约十五六岁,比之盖里斯只是小上一些,他面容线条分明肤色介于橄榄色和浅棕色之间。
从面容上来说,这个少年的面颊,微微带有希腊人特有的雕刻感,鼻梁高挺而笔直,眉毛浓密且弯曲,头发乌黑带着自然卷。
像是有着希腊血统,但整体而言却更偏向于突厥人。
在所有孩子或少年中,他是唯一一个被用镣铐而非麻绳捆绑的人。
当盖里斯解开他的镣铐后,这个少年深深的看了一眼盖里斯,接着转过身就背对着落日,朝东方跑去。
他身上单薄的衣服,不能遮掩那结实的体格。
玩命的奔逃,似是要甩开身后的一切。
可当他跑出足足近千米后,他所唯一能见到的景象却始终未变,在他身后也无人过来追捕。
夕阳的余晖洒在空旷的高原上,大片荒地延伸到视线尽头,尽是干裂黄土和零星矮草。
风声低沉地掠过,卷起几缕尘沙,少年回首望去,才意识到这天地间,仅有那个小小的镇子闪烁着人类文明的火花。
若是他再继续奔逃,要么饥渴而死,要么沦为野兽食粮。
自由?
人的自由仅仅能体现在人类社会中,在脱离了社会后,绝大多数只能选择如何自由地去死。
所以他转过身来,看见那解开自己镣铐的人,就站在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自己。
在这在暗红的天幕下,孤寂而落寞的荒原上,唯有那人如一根烛光,向四周射着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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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