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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到了,也就是扬州到了。
而大江的对面,西边百里之外,就是南京!
此处河段是高邮湖到长江的出河口,右边不远处的河岸上,赫然是一座煌煌大城,一眼望去繁华如烟。
扬州。
此时此刻,千帆百舸齐看扬州。
“到扬州了。”朱寅神色感慨的小声说道,“我们一个多月时间,从北到南,跨越数千里啊。”
宁采薇也有点激动,“从白山黑水,到齐鲁大地,再到烟雨扬州…”
她正在抒发情感呢,忽然就闭口不言了,眼睛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几艘船。
但见那几艘船上的水手,正将一只只马桶向水中倾泻着黄白之物。
她的抒情顿时化成一声哀叹。
“唉,这古代的卫生情况,真是让人头疼。”
“这么多人往河里倒马桶,那这河里的鱼…大肠杆菌不超标么?”
朱寅苦笑道:“不然怎么办?好多天都在船上,马桶能不满吗?倒在河里是免不了的事情。”
“不过他们也没那么不讲究,一般是南下到了长江才倒,北上到了天津才倒,这样就被冲进大海,不污染河道了。”
“古代江河更大,人口也比后世少的多,哪里那么容易水质超标?”
“现在进了长江,按照规矩,他们就能倒马桶了。”
“所以啊,长江出海口这段江水的鱼,最便宜。”
宁采薇很是无语,“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往长江倒马桶了?”
朱寅重重的点头道:“那当然了,船上好几只马桶都快满了…”
“好吧。”宁采薇弱弱说道,“让康熙、康乾来干?”
朱寅神色诡异,“行,就让他们干吧,小孩子不能惯着,容易变懒。”
宁采薇:“……”
朱寅清声稚气的喊道:“康熙!康乾!”
双胞胎男孩一起出现,“主公,有什么吩咐?”
朱寅指指船舱底层,“把马桶倒了,清洗干净。”
“好咧。”康熙、康乾答应一声,麻溜干活。
黑船没有靠岸,直接转向往东,顺江东流。
朱寅指着西边,压低声音对宁采薇说道:
“上游百里就是南京城了。那个海老头,如今就在南京当大官儿,没几个月好活了。”
宁采薇小声道:“还能活几个月?”
朱寅伸出三个指头。
“三个月…”宁采薇神色有点凝重,“病死的?可以救治他么?”
朱寅在她耳边说道:“是病死在任上的,都不请病假。他活了七十岁,算是高寿吧。能不能救治不知道,但我们可以试试。”
“华夏很需要海大叔这样的人啊,能救便救。但现在不行,我们要先去舟山,除掉那伙贩卖人口的倭寇,解救要被运到日本的被害者。”
“等到从舟山回来,再来南京给海大叔送温暖。”
宁采薇点头,“好,听你的。”
刚说到这里,就感到妹妹在掐自己,掐的很疼。
“你干嘛?”宁采薇瞪着宁清尘。
宁清尘一脸不满。
我才是医生。
你们说救海瑞,我当然很赞成,可是你们不该无视我。
我空气鸭?
工具人?
我立了这么多次功,你们一点表示都没有!
宁采薇猜出妹妹的心思,点着妹妹的小鼻子笑道:
“等我们重新落脚,姐就给你找最好的奶娘,姐姐最爱你,听话哦。”
宁清尘:“………”
从小到大就知道PUA我,一直让我听话,让我听话。
听你妹!
你都不是宁总了,我听毛线鸭。
…
出海方向的船,相比北上南下的船,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因为明朝禁海,不许私船出海。从南京到崇明数百里的长江上,遍布江防卫所的巡船、碉堡、炮台、息烽。
可谓层层关卡,戒备森严。
除了朝廷的船、特殊许可的私船、海外使节贡船之外,一律不得从长江出海,也不能从海上入江。
然而,那都是弘治之前的陈年旧事了。
如今,早就如同虚设。
弘治之后,所谓的禁海,其实禁的只是底层百姓。
除了老实本分、无钱无势的底层百姓,谁也禁不住。
大明律不许私人建造双桅帆船。然而豪绅富人的双桅、甚至三桅大船,遍布江海。
洋人、倭寇、海盗的艨艟巨舰,更是不请自来,哪里禁得住?
吃亏的只有朝廷和底层百姓。
这就是所谓:“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下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
就说现在,这艘具有人贩子秘密标识的黑船,因为早就打点过,巡逻船根本不问。
凡是入海的船,要么已经行贿打点过,要么就是权贵的船。
若是没有重金打点,也不是权贵的船,一旦查到那就是破家之祸,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官员们自然知道江防、海防卫所富得流油,于是干脆停发他们的军饷钱粮,双方心照不宣。
如此一来,朝廷省了军费开支,相关卫所有了灰色收入,看不上那点工资,也就彼此方便了。
人贩子每年打点一次,今年已经打点过了,所以这艘黑船得以畅通无阻。
因为天热,巡逻快艇的明军水师连衣甲都不穿,就这么带着笠帽,打着赤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江防士卒,而是打鱼的渔民。
沿岸的炮台之上,很多炮位空空如也。起码小半的火炮,都被拆了熔化,卖铜换钱。
那么不用想,炮台碉堡中储备的火药,估计也多半卖给鞭炮作坊了。
甚至有些江防士卒,干脆在江边设摊,兼职商贩,长枪上挑着招揽生意的旗幡。
哪有明军威武?简直不忍直视。
戚继光见状忍不住摇头。
“当年抗倭战事何等惨烈?荼毒六省,死伤无数。这才过去多少年?竟又废弛至此,当真无可救药。”
“将来,必有海外强敌溯江而上,攻打南京。”
朱寅趁机给朝廷上眼药道:“爹所言极是,以孩儿看,是上有昏君,下有奸臣,朝廷正气不足,邪气有余,这才如此不堪。”
戚继光听到‘上有昏君’四字,不禁眉头一皱,待要出言呵斥,但想到朱寅只有九岁,还是没舍得斥责。
他只能循循善诱的敦敦教导道:
“稚虎啊,陛下还是圣明的,君父在上,岂有昏君?你不要童言无忌。”
“坏事之人,无能之辈,不过是那些欺上瞒下,蒙蔽天子的朝臣和宦官。”
朱寅也不急在一时,顺着老将的话说道:
“爹说的对,孩儿记住了。正是因为颟顸贪鄙之辈把持朝廷,挟制君父,所以要整肃朝堂,革故鼎新,奉还大政与天子。”
“奉还大政与天子?”戚继光闻言不由一怔。
稚虎这个说法很新鲜,可是天子不是本就大权在握么?何来奉还大政与天子?
难道,天子其实已经大权傍落,被架空甚至秘密控制了?
若真有那一天,那的确需要行以霹雳手段,非常之事。
朱寅在戚继光心中种下一棵种子,继续上眼药道:
“很多东西已如朽木,只能推倒重来。比如军备和赋税,任由当权者这么干,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孩儿担忧数十年之后,大明非但无御敌之兵,也无充饷之银。”
“真要复兴大明,振兴华夏,就不能走寻常之路,必须破釜沉舟。”
戚继光点头称是,神色既是欣慰又是复杂。
“稚虎,你虽九岁冲龄,已有钟吕之声。自古神童,也不过如此了。”
“你说的很有见地。将来若是复兴大明,怕是真要不得已而为之。”
朱寅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很多事情,需要的是潜移默化的水磨工夫。
此时此刻,戚继光对朝廷更加失望。大明如今废弛武备,日本一定会更大规模的用兵。
和倭寇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戚继光比谁都清楚,日本的野心有多大,大到很多朝臣根本不敢相信。
说出来都以为是他戚某危言耸听。
他早就知道,日本也不是弹丸小国,起码不比江南小,人口比朝鲜多的多,这是蕞尔小邦?
戚继光不禁看向东北,看向那个一衣带水的好邻居。
两日之后,黑船顺利通过狼山卫所,又通过崇明卫所,直入大海!
……
宁波之东,舟山群岛。
此时的舟山群岛,被明廷废弃大半。
除了金塘岛、以及舟山本岛之外,双屿岛、岱山岛、衢山岛等都丢弃了。
就算是最大的舟山本岛,明军的控制也很弱,只有两个残缺不全的千户所,兵力千余人。
舟山本岛上的百姓只剩数千人。
即便是这个还有明军驻扎的本岛,很多地方也有海盗巢穴,有恃无恐。
驻岛明军也不进剿,只当没看见,“猫鼠”之间相安无事,实际上是“共管”本岛。
至于本岛之外的其他十几个岛屿,明军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全部拱手相让。
整个群岛,有十几股势力。日本倭寇、华人海盗、高丽海贼、海獠(南洋海盗)、红毛鬼(西方殖民者)。
作为天然良港的双屿岛,之前被葡萄牙人占据,如今被平户藩的倭寇占据。
葡萄人修建的双屿港内,此时修建了一个大水寨,停泊着几艘日本朱印船。
朱印船上的旗帜马印,赫然就是松浦家的三星家徽。
此地已经被平户藩的倭寇占据四年了。船主就是藩主的庶子松浦忠信。
这位忠信阁下虽然只有三百真倭,两百华人海盗,加起来只有五百多人,却是舟山群岛的一霸,实力数一数二。
明军只当没看到一般。
如今的水寨,已经聚集了四百多被拐来的明朝女子儿童,准备运往日本。
此时。
阁室门口,一个浑身裸露的少女尸首,被两个倭寇拎着头发拖了出来。
血迹拖了一路。
这是个惨死的汉家少女,最多十五岁。
“噗通”一声,裸尸被抛入大海。
而阁室之内,松浦忠信穿上衣服,擦拭带血的倭刀,然后正襟危坐的读取一份刚刚送来的国内情报。
“岛津家彻底降服,秀吉殿下九州征伐的大业,已经顺利收官。岛津家久,被秀吉殿下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