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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郎中激赞道:“徒儿有此等觉悟,为师深感欣慰。”
楚鸾适才这番医生誓词,不止朱郎中极为满意,就连一旁立着的大徒弟听了,也感觉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向脑子。
朱郎中介绍:“这是你大师兄,萧惠,字菘蓝。”
楚鸾慌忙深打一躬:“萧师兄有礼了。”
“小师妹唤我菘蓝便好。”
萧惠胸膛里腾起一股热浪,“以后在回春堂,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楚鸾心里寻思,菘蓝不就是板蓝根么,板蓝根师兄。
“多谢菘蓝师兄照拂。”
她细细打量起对方来,十七八岁少年郎,颜丹鬓绿,灵秀讨喜的圆脸,穿着一袭竹青色长袖直裰,与秋香色中衣搭配,显得雅致而洁净。
“这是月钱。”
朱夫人从账上支了五百文,笑眯眯地放到楚鸾手里,“还有一套竹青色衣裳,学徒服饰。”
萧惠都惊呆了:“师娘,您……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您以前不到月底最后一天,都绝不给回春堂的伙计们发工钱的。小师妹刚入门,什么活儿还没干,就已经领到月钱了。
朱夫人白他一眼:“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我哪有那么抠门。”
萧惠道:“难说。”
朱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逆子,反了你。”提起扫帚作势要打。
板蓝根师兄熟练地往院子里蹿逃。
楚鸾手里的铜钱沉甸甸的,心里暖融融,感慨道:“真没想到,在回春堂做学徒,还有那么多工钱拿,我真是太幸福了!”
朱郎中不解:“学徒给师父打下手,在药铺干杂活儿,给工钱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楚鸾的胸膛里回荡着感动和悲哀:“我以前在医院……不是,在老家的一家医馆做实习学徒,还要付费上班,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做活,也学不到什么技术。”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无耻的医馆?”
朱郎中眼睛瞪大燃起怒火,手里的药材捏成弯儿,“师徒情同父子,把弟子当猪狗奴隶一样压榨,是何道理!”
楚鸾的唇角朝下拉扯,自嘲一笑。
朱郎中怜惜道:“徒儿,你受苦了。”
他自药橱里取出一个粗瓷药瓶,“这是回春堂卖得最好的五瘟丸,由为师研制,可以缓解瘴气病的痛苦。今儿,咱们,就先从涯州最可怕的瘴气病开始教起。”
朱郎中虽不是擅长宽慰人的知心长辈,但他一上来就倾囊相授。
“所谓瘴气病,就是病人染了瘴邪,体内邪正交争,五脏受损,故而身体时而感到阵阵恶寒,战栗不止,时而大汗淋漓,口渴难忍,人与人之间互染,致死率很高……”
楚鸾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劲了。
这在古时候令人闻风丧胆的瘴气,怎么如此像传染性疟疾?
“瘴气病分为两种,一为寒瘴,寒多热少,口不渴,舌苔白腻,脉弦,可用柴胡桂枝干姜汤[1]治疗;二为热瘴,头痛面赤,舌苔发红。”
“师父,涯州是不是热瘴为主?”
“没错。”
“柴胡桂枝干姜汤对热瘴不起作用,所以师父发明了五瘟丸。”
楚鸾打开药瓶塞子,嗅了嗅,“黄芩、人参、半夏、甘草、桃仁、槟榔……还用了有毒的常山!常山虽用量不大,但您这个药,孕妇是不能吃的。”
朱浪中目中闪过异样的光彩:“为师这是捡到宝了,徒儿你资质绝佳,是块璞玉。”
“小师妹是璞玉,那师父我是什么?”
挨了师娘一扫帚的板蓝根师兄探过头来。
“你是一块外表光滑平整,看上去还不错的漂亮石头。和为师一样当个普通郎中行医救人是绰绰有余,想成为传世名医还差点意思。”
“不是,师父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板蓝根师兄委屈不已。
小师妹来第一天,他在师父师娘心中的地位,就直线下降了。
“自然是夸师兄,师父觉得板……菘蓝师兄能成为和他一样的郎中,传承他老人家的衣钵,这还不是最大的肯定?”楚鸾初来乍到,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争这个头。
把一个对自己释放过善意的师兄放在对立面,眼前什么芝麻都要争一下,就太没意思了。
她来回春堂做徒弟,不是想继承这家药铺,而是希望通过朱郎中获得一个合理的身份,并顺带向这位古代博学的老中医虚心学习。
果不其然,板蓝根师兄听了这话,眼底那一丝刚刚冒头的嫉妒也消失不见了:“嘿嘿,小师妹你渴不渴?我去后院儿给你摘个椰子。”
朱郎中继续给女徒弟上课:“君臣佐使,各司其职,颇为讲究。就以这五瘟丸为例,黄芩是君药,清解少阳;槟榔是臣药,驱虫消呃;半夏和胃,人参健脾,桃仁活血,都是佐药;甘草是使药,用量极少,可以调和各种药的药性。”
楚鸾问道:“师父您这五瘟丸卖多少钱一枚?”
“十文。”
“这也太便宜了吧,用了人参呢!怕是要亏本。”
“卖贵了,有几个人吃得起?涯州是瘴区,是大胤最穷的一个州,感染瘴气病的普通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卖几百文一丸,还是会死无数的人。”
朱郎中心里坠着秤砣似的,无奈道,“二十五年前为师就曾向太医院提过,拨一笔款子用于防治瘴气病,可他们根本不听,就连太医院院判都说那不过是群命不值钱的人,有那个钱还不如给刘皇后和太子妃多研制些让皮肤变好的药露。”
楚鸾接言道:“利之所在,人之所趋。让皮肤变好的药露,能让后宫爱美的娘娘们心花怒放,得到赏赐;而拨经费帮助瘴区病人,无利可图,做不好还要担责,院判大人自然不愿。”
“更有昔日同僚笑话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呢,各人自扫门前雪,每年实际死多少瘴气病人关你屁事,得了这个病就只能求神拜佛保佑,还真当自己是菩萨了。”
“所以师父离开了繁华的京城,不再做太医。”
“可当我来了瘴区之后才发现,作为一个小小的乡村郎中,就算把毕生心血都耗尽、把家财散尽,也无法改变瘴气肆虐的涯州一分一毫!”
朱郎中眼前一片空茫,“五瘟丸,无法根治瘴气病,只是让病人死得慢一点罢了。”
楚鸾握紧了药瓶:“师父不可妄自菲薄,您悬壶济世,不肯蝇营狗苟,太医院没有您的一席之地,但您在民间发光发热,糖村许多村民都念着您的救命之恩,您早就是远近闻名的名中医了,能在村志、县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根治瘴气病的方法,徒儿会继承您的意志,终其一生寻找。”
寻找这个世界,有没有金鸡纳树。
金鸡纳树的树皮,是治疗疟疾的顶级特效药。这种树最先是在美洲发现的,她可以先跟海岸边往来的异国商客打听打听。康熙得了疟疾,就是靠传教士带来的金鸡纳霜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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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鸡树?没听过。”
许差拨斜依在梨花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一坛醉飘香的上等醇酒,三斤熟牛肉、一只烧鹅、一只叫花鸡。
“又来打搅差拨大人您了,我这般隔三差五过来,若是其他官老爷早就不耐烦了。”楚鸾哈着腰笑着给他斟酒,“也亏得是许大人您这样儿宽仁,我才敢来。”
“你说你,来就来,还送什么东西。”
许差咬了一口烧鹅,唇角上扬,他爱听好听的话,心情一好,便指旁边一条小矮凳:“坐。”
二人的形体位置,形成了一个阶级鲜明的上下关系。
许差拨睃着楚鸾身上的竹青色新衣:“你怎么穿着回春堂的衣裳?上次家父被滚沸的开水烫伤,请了朱郎中来看诊,跟在朱郎中身后提着药箱的男弟子身上穿的,跟你这件儿一模一样。”
楚鸾笑了笑道:“那是我的大师兄萧惠。”
许差拨马上精神起来,双目放光:“你竟是朱郎中的高徒?”
楚鸾顺势道:“蒙大人见笑,哪里是什么高徒,劣徒罢了。若能学得师父他老人家十分之一的医术,都受益终身了。”
许差拨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坐直了身体:“你师父可是救了家父一命啊!那滚开水几乎把家父一条腿给烫熟了,皮都掉了一层,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后事,朱郎中来一趟愣是把他老人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亏得令尊吉人天相,师父方能妙手回春。”
“哎呀,您是朱先生的亲传弟子,我怎么好吃您的酒肉?”
许差拨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微微躬身给楚鸾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奉上,“之前多番邀请朱郎中赴宴,想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奈何朱郎中悬壶济世不得空闲。楚贤弟,许某敬您一杯。”
楚鸾一饮而尽,喝得干干净净,还把空杯展示给对方看:“许大人您太客气了,在下定会向师父转达您的诚挚谢意。”
许差拨很是感动,连饮了三杯,还亲自搬了一张红木藤椅来请楚鸾入座,换了那张矮凳:“我在这一带还算小有威望,南海岸港口和牢城营内不少人都知道我许前柱。如果楚贤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不是吹嘘,就是在蔡管营面前许某都是说得上两句话的。”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想给牢城营的朋友捎带一瓶回春堂的五瘟丸,望大人能行个方便。”
“小事一桩啊!”
许差拨好不容易找到个间接报恩的机会,“五瘟丸是朱先生的秘方药,专门治瘴气病的,你朋友得了瘴气病?”
“没错,我朋友的二哥,与几个瘴气病人关在一起,被传染了危在旦夕……”
“叫什么名字,我给他换个干净的单间。”
“谢云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