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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8B-EP3:进取(16)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们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站在实验室外探头探脑的技术人员对着刚来到这里的新访客小声抱怨着里面那位专家的工作风格,“……要说他在思考问题吧,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也没有说出什么新想法来。”
被同事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埃贡·舒勒对此毫不在意,他站在自己搭建好的实验装置前,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各个仪器搜集到的数据结果。从窗外直射进来又经过各种光学仪器的阳光成为了他的实验原材料,那些以一种近乎违章建筑的格局鳞次栉比地搭建起来的设备摇摇欲坠、让每一个看到它们的人不由自主地担心它们会马上砸下来。在这间屋子里,或说在这栋楼内,也只有来自德国的埃贡·舒勒能够驾驭这一切。
光头的瑞士学者叹了一口气,从右侧的桌子旁捡起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个数字。他打算把旁边的仪器先关掉,一回头就看到宇治孝康站在玻璃窗外,便点头让同事们把这个同样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异类放进来。对方对他们的恶意还没有强大到能够使其不顾一切地采用直接手段杀死他们的地步,不然他和岛田真司——也许还包括说不定已经暴露的卡萨德——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果真神奇。对于完全不了解这一切的人来说,你和巫师之间的差别也仅在于名头而已。”宇治孝康随口夸奖了舒勒几句,而后把话题转移到了他今天来此拜访的目的上,“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们之间的团结程度,没想到你会为了岛田而出力。”
“他的研究项目不是我的长项,也不能让我产生更多兴趣,我对他的理解和支持建立在目前处境和同样身为科研工作者的人生基础上。”舒勒连珠炮似的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个遍,“……只需要给个说法就行。你有办法召唤出【恶魔】吗?就是在过去几个月里经常出现在战场附近的那种超自然怪物。”
“你低估我了,外国人类。”宇治孝康那张长得和长间晋三一模一样的脸多少让知道长间晋三此人生平的舒勒产生了些无关联想,“事实上,我也很好奇你们能走到哪一步。”
“李林给我们设计的考验是完全不同的,这是我目前的观点。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我们都没有拼命和对方厮杀的理由。”舒勒把部分仪器拆下,又关掉了通电设备的电源,“岛田马上会过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同商议详细的计划。非常感谢您愿意和我们合作……不,应该说,我们得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舒勒这番谦虚谨慎的态度让他成功地把这位神秘莫测的对手拴在了实验室里安分守己地参观那些实验设备,疑似来自古代的日本人甚至饶有兴趣地翻了翻舒勒的实验记录。半个小时之后,自行驾车前来摆放的岛田真司抵达了研究所建筑下方,他来到舒勒和他约定见面的地点,忐忑中带着些许兴奋地进入房间、和二人一一握手。
这处会客厅位于研究所建筑的角落中,光照条件良好,但对于想要避暑的人们来说就没那么友好了。进屋后不久,岛田真司就热得满头大汗,他强迫自己坐在沙发上,保持着面对同伴和潜在合作伙伴兼对手的理性态度。
“只要我们的目的不矛盾,大家是应该和平相处的。所以,今天我决定和你们分享一些……我的个人理解。”舒勒晃着他从实验室里带出的其中一个笔记本,把它递给了岛田真司,“你先看一看,要是能有些收获就再好不过了。”
岛田真司狐疑地接过舒勒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舒勒从去年5月开始(也就是他们整个团队的意识降临在这个平行世界之后)所进行的一系列实验中对关键物理量和物理规律的检验结果。大部分结果和岛田真司熟知的规律相同,但其中也不乏一些相去甚远的参数。舒勒在注释里写道,那些相同或相似的参数确保了这个平行世界的地球能够形成一个相似的人类文明,而存在明显差异的参数则塑造出了如今同他们所了解的20世纪迥异的新世界。
“在我们的世界里,也存在许多掌握神奇力量的人。他们可以操纵别人的心灵、用意念去粉碎挡在面前的障碍、制造连炮弹都打不穿的屏障……仅从这一点来说,我也可以把他们称为【魔法师】。”见岛田真司已经被记录吸引住了,舒勒转过头和宇治孝康继续探讨起刚才的话题,这是他邀请对方协助他们进行研究的报酬,“事实上,在被我们编号为2号平行世界的地球上,那里的人类便堂而皇之地将掌握了超能力的人命名为魔法师。”
“但他们不是魔法师。”宇治孝康猜出来了舒勒要说的下一句话。
“是的,他们不是。”舒勒点了点头,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妨借用童话故事的观点罢……在我看来,一个能够诞生出【魔法师】的世界,必然会同时拥有和魔法有关的一切自然现象。换言之,在这样的世界中,水体、草木植被、动物……甚至是矿物,都会蕴藏着【魔力】。不具备这一点,那么掌握了神奇力量的人就不能被称之为魔法师,只是力量稍微强大一些的人类,是可以用一些经过修改的甚至是传统的理论来描述的。”
“虽然你刚才描述的很有意思,但我得提醒你,按照你之前的说法,2号平行世界是存在和魔法相关的矿石的,而整个大气……呃,我是说至少在地球的空间范围之内遍布着那种【魔力因子】。”岛田真司放下了笔记本,舒勒刚才所说的话让他暗自庆幸他们不必当真和魔法师打交道,那确实已经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这一切会演化到什么程度。仅凭着蒸汽机和魔法前进的人类文明有办法解决那些永远伴随着我们的问题吗?”
舒勒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无论人类文明发展到什么程度,各种问题将始终存在,从古至今都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改变。实话实说,他也无法想象一个完全被魔法或其他神奇力量支配的人类文明,那样的世界会完全颠覆他们的认知并使得他们无所适从、在一个又一个重大错误中轻而易举地走向末路。以相同的规律去推算,名为宇治孝康的对手或许处在一条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赛道】上,这短暂的交集对于真正从不同的层次追寻着新生命意义的人而言其实无足轻重,眼下舒勒只不过在利用他们双方同病相怜的困境而已。
但他还是赌赢了。似乎同样被李林威逼利诱过的宇治孝康很快地接受了舒勒对于不同平行世界的分析观点并同意和舒勒合作:用不知究竟来自于什么年代的日本人的话来说,他要为自己以后前往某个完全没有魔法的平行世界做好准备。
“这些问题真的可以当着他的面说吗?”宇治孝康离开了会客室后,岛田真司有些担忧地问着舒勒,“我们之间是对手,又不是盟友。”
“但我们没有和他议价的能力。”舒勒板着脸,严肃地核对着笔记本上的数据,“如果他想要杀了我们,对他来说那仅仅意味着……处境稍微变得麻烦一些,而且整合运动不见得会为了我们两个去追究一个同他们合作的强大魔法师的罪行,最多和德国方面道个歉;相反,假设是我们因为某种理由而决定杀了他,先不说能不能做到,也许我们会在产生这个念头不久之后就被他赶到现场灭口。”
“好吧,我们不考虑这件事了,听起来真吓人。”岛田真司叹了一口气,他从中深刻地感受到了双方实力差距之大,“那么,我们得把主导权掌握在我们手中,要确保这个计划会对我们有利而不是成为他的工具。”
“你不用太担心。”舒勒伸出右手扶了一下眼镜,他的视线在划过下面的几排数据时迟疑了一阵,“李林也许可以容忍好心办坏事的人,可以容忍纯粹想要度假的人,也可以容忍那些以某些骇人听闻的手段造成了巨大破坏但在客观上促成了某些积极结果……哪怕有那么一丝……的人,可那种纯粹只会搞破坏的人就另当别论了。岛田,你还记得帕克在7号平行世界的遭遇吗?”
岛田真司点了点头,他说服自己稍微放平情绪,继续品尝着舒勒准备的茶水。真是奇怪,他平时从来没看出舒勒对东亚地区的某些文化感兴趣,今日舒勒却恰到好处地招待了两名日本人而不是只顾着自己蹲在角落里喝咖啡,“他是我们当中唯一的食尸鬼,为此受了不少磨难。等等,你的意思是——”他恍然大悟地放下茶杯,眼睛瞪得圆如铜铃,“这不是个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来,这是我的一些心得。”宇治孝康抱着一叠纸张走入会客室,打断了舒勒和岛田真司的讨论,“将【恶魔】化为世界中的正常部分……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两人好奇地凑上前去,想看看疑似来自古代的宇治孝康会有些什么研究心得,但纸张上的内容着实令他们大跌眼镜。上面记录的与其说是数据或思路不如说是抽象派水墨画,模糊不清的画风和过于失真的比例让看过类似画作的岛田真司也有些怀疑人生。能写出这些东西的人大概从来不会害怕他人的窥视,反正别人也看不懂。
“您真的懂什么叫做【研究】吗?”岛田真司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认真地问道。
“我的其中一个身份是【芦屋道满】。”这个名字让岛田真司又犹豫了片刻,“解析世界的奥秘……办法应该是共通的。”
“岛田,芦屋道满是谁?”舒勒学着那个人名的发音读了一遍,“又是你们的国家中某个比较著名的历史人物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那是我国的一个……嗯……炼金术师。对,没错。”岛田真司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么个答复,他猜测舒勒能够从部分炼金术师最终转变为物理学家和化学家的结果中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要纠结这些事了,舒勒。宇治先生,您能给我们解读一下您的手稿吗?我们两个学得少,看不懂。”
这是实话,他和舒勒确实看不懂上面的字。于是,顶着和长间晋三完全相同面孔的宇治孝康便满意地把这些【画作】挂在四周的墙壁上,而后热心地向两位临时合作伙伴讲解起自己的思路来。
过去半年多以来,舒勒和岛田真司对【恶魔】的本质提出过许多猜想。这其中最受到两人欢迎的猜想主要有三个:第一种猜想认为恶魔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的怪物,并由于某些未知原因而经常降临在地球上(岛田真司将其形象地比喻为地球人用超时空传送仪跑去某个处于蛮荒时代的外星抢劫);第二种猜想则认为恶魔并非来自其他世界的怪物而是伴随着地球和人类文明一同诞生的副产物,但其中的联系仍然有待舒勒和岛田真司进行更详细的描述。
当然,还有从事了多年科学研究的两人不方便说出而今天终于从宇治孝康口中说出的第三个猜想:
“经过长时间的感悟,我终于领悟到被你们称为【恶魔】的东西其实就是一种鬼。”宇治孝康在他的其中一幅抽象派画作前停下了,那上面画着两个大型圆圈,每个圆圈内部都画了一些同样抽象的多足牲口,“介于灵魂和物质之间的概念,相当于已经半只脚迈进三途川的人。”
“……你来翻译一下。”舒勒用左手捅了一下站在身边的岛田真司,“他说的那几个日语词汇都是什么?”
“你不是会说日语吗?”
“能交流又不代表我知道他在说的词汇是什么。”舒勒心想自己怎么就碰不到像薄红那样已经自学了现代英语的对手,他其实更希望宇治孝康能自学德语或是法语,这样他就可以直接用母语和对方交流了,“他到底支持哪一种说法?我感觉他的观点似乎是我们的三种主要看法混合起来的。”
岛田真司抓耳挠腮了好久,他万万没料到会出现学会了一门语言之后仍然无法正常交流的情况。这或许是舒勒罕见地在别人面前丢脸的时候,但岛田真司并没有试图利用这个机会给舒勒制造更多的难堪,那对他也没有好处。儒雅随和的日本青年充当了舒勒的临时翻译,把宇治孝康所说的话用简明易懂的其他词汇翻译出来,同时也尝试着在这个过程中理解对方带来的全新说法。
恶魔的起源尚且无从得知,而且在当前的条件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擅长使用魔法的宇治孝康解释说,过去千年间的魔法师们不断地试图利用生存于另一个世界的恶魔,在此过程中被转化成为恶魔的人类不计其数,其中甚至可能有一些著名的历史人物。如果说恶魔在许久以前还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和人类差别极大的怪物,当越来越多的人类成为恶魔之后,恶魔这个群体似乎也只能被称呼为【鬼魂】——一群本该死去却仍然以某种方式存续着、对生者的世界怀抱着无穷恨意的旧时代遗留物。
舒勒在其中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他依稀能够辨认出这幅画描绘的是一架人形蒸汽机甲。虽然宇治孝康的绘画手法诡异得让舒勒浑身不适,光头的瑞士学者凭着自己在博物馆里的鉴赏经验看出了其中玄机:这架人形蒸汽机甲只具有一个框架,中央部位本来该是驾驶舱和各种电子器件的部分被臃肿的生物血肉充满,使得它看上去像极了安布雷拉公司开发出的生物兵器(舒勒却一直为自己没有把阿尔伯特·威斯克脑袋里的知识掏出来而遗憾)
“年轻人,不要随便乱动我的东西。”发现舒勒似乎对这幅画格外感兴趣的宇治孝康连忙走来把舒勒拉得离画作远一些,“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我自觉还是很会适应时代的,从平安时代到江户幕府时代都是如此。”
“我想通了,我们可以用更【安全】的办法。”岛田真司灵机一动,宇治孝康凭着自身作为魔法师的特性而【感受】到的这些新鲜事物让他有了铤而走险的胆量,“把普通人培训成魔法师,几乎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把他们转化成为恶魔……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只要我们想出安全地控制他们的办法,将恶魔真正变为我们的工具也并非没有可能。舒勒,你也看到了吧?如果把恶魔安装在这些人形蒸汽机甲里,我们就等于在蒸汽时代制造出了无人机。”
“其实这两件事并没有可比性……”舒勒决定保持谨慎,他担心宇治孝康会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扩大原有的优势并让他们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但他又马上明白自己多少有点杞人忧天了,明天就要被砍头的死刑犯当然没必要为将来患上癌症或是心脑血管疾病而忧虑,“我的意见是:可行,但要非常小心。”
毫无疑问,如果这项【打造魔法师】的计划付诸实践,控制这些恶魔的也只会是宇治孝康而不是他舒勒或岛田真司。舒勒已经看清了这一点,可他所面临的现状和过于旺盛的求知欲都使得他选择了默认岛田真司的决定。为着还没出现的风险而担忧,不是他的作风,他当年选择封存心灵科技也是由于全世界都见识到了它的危害(而不是仅凭着自己的预见性)。因此,当麦克尼尔告知舒勒人类在日后对抗SCRIN入侵的过程中因敌方心灵科技的压制而重新打开了那潘多拉之盒时,舒勒并不惊讶,他把那些技术封存起来本就是要后人来在恰当的时候使用的。
三人都对未来的合作保持着乐观态度,他们也希望能够从合作中得到自己所需的东西。结束了气氛愈发友好的讨论后,岛田真司提议众人马上进行一次简单测试,他已经等不及要见识到【自己】的工作成果了。
载着三人的车子平稳地驶离了研究所,向着另一处离里约热内卢更偏远些的实验场地前进。仍然揣测着舒勒的真实想法的研究员们摆弄着德国同行留下的一个奇怪设备,这东西看上去像是盒子,但旁边的说明书写明它是某种便携式通讯设备的原型机。跃跃欲试地拿起这样式奇怪的电话做测试的研究员们当然不会注意到悄悄地从遮蔽住研究所的小树林中遁去的观察者,他们的心神在多年的沉寂后重新点燃了求知的火焰,也许有人正回想起了自己投身科研工作的初衷。
在树林另一头,戴着墨镜的卡萨德脱下外套,回到路旁的车子内,大口大口地喝着水。舒勒预先告诉过他,如果自己外出,就不必久等了——刚好目睹了舒勒离开研究所的卡萨德因而决定改日再把搜集到的情报交给对方。
时刻关注着北方战况的卡萨德从自己多方搜集所得的情报中了解到,向北方前进的那支起义军已经进入巴伊亚境内,目前尚未受到联邦军的有力阻击。鉴于疑似幕后操控恶魔的宇治孝康已经和舒勒合作,他们短期内不必担心身处北方的麦克尼尔等人遭遇到恶魔的袭击;即便有,那些袭击也处于可控范围内。
到这一步为止,卡萨德的收获都还在意料之中,但接下来的新发现却给他带来了意外之喜:身处巴伊亚的合作伙伴在把巴伊亚州对君主制的广泛怀念告知他的同时,还提及到了那些在巴西帝国时期发动过起义的西非奴隶及其后人,而这些和卡萨德有着相同信仰且已经边缘化的黑人似乎被整合运动视为不稳定因素。
有人害怕巴西的非白人由于某些原因而投向其他宗教。
“据说这一群体主要分布在圣保罗州。”卡萨德重新开动了车子,他把那些受到奴役和歧视的人同前不久刚刚被镇压下去的圣保罗起义联系起来,并且好奇为何起义军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既然你们把巴西面临着的社会问题解释为文明问题,那就让我测试一下你们的文明有多大的感召能力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