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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之所动,累劫一瞬间。
九天有咳唾,落地生珠玉。
此即地仙、地姑、异兽、异鸟、异景之来由也。
地仙有巢父、鬼谷、苌宏、许由、耕父、洪崖、祝鸡翁、偃师、周烂头、琴高、萧史、昌容、王子乔、管革、秦青等。
地姑有杜三娘、麻姑、紫姑、毛娘娘、扫晴娘、舒姑、如愿、萼绿华、落花洞女、雪精等。
异鸟有毕方、三足乌、青耕、捣药、婴勺、离朱、窃脂、秦吉了等。
异兽有吼、雨工、风狸、火光兽等。
异景有瓜子缠、圆丘、谎粮墩、太乙馀粮等。
是为九天兄弟姊妹。
时黄土地四季交替,人们终日劳作,却没有欢歌悦舞、愉思缅想。只知道日出而作,锄禾摘桑;日入而息,夫妻上床。
天生女巫麻旦,百岁而容颜不老,舞于祭坛。
秦青号鹤仙,从大哥巢父学舞,乃与巫旦舞之于市井田塍。继而于桑丘对舞三日三夜不歇。
琴高、萧史、萼绿华、雪精等也来凑趣,于是观听者如山堵,学者如潮涌。欢声笑语、七情六欲、思辨活动等也都随之而来。
天帝侍者天聋、地哑二童,法力广大。无事便都潜心揣摩苍穹、精研宇宙。
二童交谈手口并用,并有几只青雀跟班尾随传令和插科打诨。
天聋:“那下界草民,由音乐歌舞而至能思会想,于研揣之领域来分一杯羹,如何了得!”
地哑:“是呀是呀,那些地仙地姑虽聪明绝顶,多世以来都只是游山玩水,证明了并无野心。”
几只青雀:“哈哈,况他们来头不小,你俩也奈何不得!”
“哈哈哈,这些草民却要谨防打住!”
二童乃派遣青雀叫地仙地姑勿再去人间训歌练舞。
琴高等只好离开。唯鹤仙不听,依然歌舞不歇。
天聋地哑乃阴令雷公劈杀鹤仙。
雷公不用排场,著微服。抵近秦青,于袍袖中摸出精选之霹雳尖,向其掷去——揣测便是金刚,瞬间也将烧成青烟!
不料蹦出个风生兽,又名风狸,执风狸杖将霹雳尖一挑——
风狸杖是件神器。
风狸用之指向鸟兽,无不披靡。当此之际,霹雳尖连同雷公均被它挑翻。
风狸虎口亦震裂,风狸杖掉落凡界,化成草茎不表。
雷公狼狈不堪,急搜囊中,得霹雳尖碎屑,亟欲劈杀风狸——转念仍向鹤仙掷去,将其一腿劈断。
力士将鹤仙投诸昆仑之丘冰窟。其身侧有水池,池中游鱼可数,而不可垂钓。饮水可不死,不可解饥。
昆仑之丘有弱水之渊环绕,此渊鸿毛不能起也。又有炎火之山,投物则燃。
姊妹们不远亿万里,轮番去探视慰藉,如此已经历了许多世。
东南天耳山,耕父及四小兽居焉。
耕父长一丈二尺,虬髯玉面,神采威猛。卧如丘,立如松。耳长过膝,入寝,以一耳为席,一耳为衾,甚便。
天耳山重峦深处,涧水潭积,潭边有方十余丈之平石,为耕父及四小兽卧榻。
石榻一侧有大竹数竿,枝两两下垂,风中竹声窸窣如奏琴。有尘秽着石上,竹则因风而扫之。
石榻北邻摩天石壁,石壁敲击作奔雷声,群山回应,传导不知其几千万里。
而山外之音,无论其来自几千万里,要者,此皆能听闻之。则何为要者?音麻麻何堪卒听?此唯天知道耳。
此天耳山名之由来。
耕父一觉可经岁不醒,每睡至酣畅处,脑中便有睡精(俗称瞌睡虫)孕育,随鼻息汩汩流淌,播向人间。
冬有飘雪,夏有溽暑,秋有虐蚊,睡皆不甚踏实。
耕父不解风情,对春花秋月无感,春睡最是香浓,鼻息中睡精云腾雾涌,此少女春悃,诗人春眠不觉晓之由也!
耕父嗜睡,及睡精之由来,世间罔闻。不然,世间奉为睡仙,祭祀四起,彼奔波应酬不暇,焉能睡!
耕父既居山野,性疏旷不羁,以故四小兽吼、雨工、风生兽、火光兽从之游。
每睡,耕父横陈于石,四小兽各踞一角。
吼小兽,长尺余,下界称之为天狗。牙可咬断方七百里之山根,狮虎狻猊遇之悚惧不能动。
其兴起食月,普天下鸣锣敲鼓,亦无可奈何。
雨工貌似羊,性亦温驯。识者曰此非羊,雨工也!
雨工能雨,乃贵如油之小雨,田野渴盼之。雨工与天庭雨师无干,如九妹雪精无干天庭下雪事。
火光兽毛有金色条纹,吐纳火焰,窜走带火光。为火灾助虐之火鼠,火光兽捕之以为食。
火光兽黄昏时在天空奔窜,将体内之火尽情渲泻,是为晚霞,俗称火烧天。
风生兽又名风狸,体形如貂,眉梢有白毛。
斫刺不入,碾压不烂,打之如皮囊。以锤锻头数千乃死,死而张口以向风,须臾便活而起走。
风狸杖挑落霹雳尖后,化为草茎,藏翳形草中。其于翳形草中探摸,既得,指鸟兽,随指而堕。
猎户每常潜伏以候风生兽,俟其倦怠夺走风狸杖。是非风生兽懦弱,心不忍也。
北邻石壁每常有上古玄妙之音传出,耕父难以破解,也就不甚留意。
这回他又闻“咣咣”之聒噪声,此天聋地哑二童跟班青雀之鸣聒,声甚独特,别无二致。
随即传来二童之言语,耕父细听之下,唯“三世为人者之血”一句,甚是清晰,余皆不甚了了。
抬头望远,只见二童子一著白衣、一著青衣,摇摇摆摆走来,前后翻飞几只青雀。
他欲站起,奈何手足如萎,不听使唤,知是梦中。心想如此倒好,省却了许多繁文缛节!
二童转眼走近。
“是了,就是这只小恶兽。”青衣童子抖袍袖露出指尖,稍微指了指。
白衣童子:“兽蛋儿!”
所指者风狸,以其挑落霹雳尖之故也。
以二童之尊,倒也不会将他如何。
是乃另有所虑。
“啊哈,这兽蛋儿爪子上,居然打个七宝楼台之结子!”
二童潜心揣摩那如杨花柳絮弥漫时空之命运线,其中虬曲盘旋成的许多花结,什么梅花结、宝璐结、荆玉结、遗珠结、磐结、戟结、泪结……他俩均认得。
“着实厉害!他这个七宝楼台之结子,把你我都看得眼花缭乱。”
“啊哈,此命运线也忒过了!他不过是块踏脚石而已。”
“哥,踏脚石不踏脚石,都还在未定之天!”
“是呀是呀,这还得看我俩的!”
眼看二童就要远去。耕父一试身体已能活动了,忙起身抢前几步施礼:“二尊者!”
二童回头凝视。
“不敢动问:仆适才听石壁传声,三世为人者之血,想是二尊者所言?”
二童略略一愣,脸上堆起阴云。
“咣咣,”几只青雀上下翻飞,铿锵鸣聒:“天机不可泄漏!”
“仙雀,天机,是此石壁泄漏的呀!”他手指石壁,喜梦中可以放肆。
趁二童尚还愣着,又弯下腰去:“敢问适才二尊所言踏脚石者……”
但闻哗哗拂袖之声。
抬头看时,远远有两束马尾青丝和四只长袖在甩动,倏尔无影。
剩几只青雀尾巴在云端中一翘一翘。
苌宏阔面美髯,戴方巾,著绿缎袍。明鬼神事,以方术事周室。
周王受小人谗言将其流放,其于流放地剖腸自殺。王匣盛其血,三年后视之,化为碧玉。
管革驻颜弱冠之年,仪容秀美,冠带飘逸。兼通地理、阴阳、巫祝,善鼓瑟,性率直而好论辩。
为帝尧宾客,教娥皇、女英鼓瑟。
唐时,革遇张果老倒骑白驴。果老掷鞭变一青牛,令乘之,同入恒山,登绝顶坐。
革曰:“尔命我游恒山,止欲顶上坐耶?止欲示我鞭化为牛也?尔岂不知何物不可变化,人而化为仙者尚世世有之,况物乎?”
乃摘一叶化白蝙蝠,再化为一果老,果老大惊汗颜。革遽起,不辞果而下绝顶。
耕父约了管革同赴苌宏府宅,述其白日之梦。
管革道:“五哥之白日梦,关乎天意。
“‘三世为人者之血’之记载,见于古籍,亦曾听烂头九哥言过。今有石壁天耳传声,此将能救鹤仙脱离苦海,是确凿无疑了。”
苌宏道:“那风狸小弟,今如何了?”
耕父乃从褡裢中取出一空皮囊。
时他眼见二童离去,心有不甘地抢前两步,一脚踩进渊潭,惊一身汗。
醒见身体半已挂在石榻之外,三小兽打着呼噜,风生兽剩一空皮囊!乃急揽皮囊于怀中,不禁悲从中来。
三小兽醒后,便都对着风生兽皮囊,号啕大哭。
苌宏、管革见此空皮囊,耕父又泪眼婆娑,都忙道详二童所言,他这不过是转世而已,不必过于伤感。
管革道:“踏脚石者,当指鹤仙脱离苦海而言也,风狸小弟此行定当忍辱负重!”
耕父道:“二尊所言七宝楼台之结子,看得他俩都眼花缭乱,当如何讲?”
管革便又笑道:“这除了到处留情,还怎么讲?风狸小弟,你我在此为他洒泪,他此行可真是精彩万分呢!”
苌宏道:“前些时许由四弟转世,也当与此有关。其三世为人者之血乎?”
管革抚掌:“三哥此言甚是有理,看来鹤仙脱离苦海,已在望中了!”
且说那日苌宏制好团茶、蜂蜜,专邀四弟许由来饮,及十三弟管革作陪。许由渴饮山溪,对热茶无感。对野蜂蜜倒是喜欢,况三哥相邀,也就来了。
管革帮着煽火烹制。烹好茶共嗅之,芳甜无伦。
乃各酌一盏,将饮,许由举盏又放下。还以为他厌饮至此,不料他竟如蝉蜕,化烟而去,将一堆衣帽留在凳上。
这两弟兄大惊。苌宏有招致神异之术,当其施法,鬼神均可招至,凡人却不受他驱遣。便即沐浴佩玉,焚香默祷,以招众姊妹。香尽而姊妹皆至,独缺许由。则非仙逝而何往!
大家对着许由衣帽,皆感伤莫名,嗟呀不已。大哥巢父披发长号,涕泗横流,哽言多世以来,神仙之寂灭虽有所闻,我弟兄何也遭此劫运也!
对着一边喋喋不休的琴高、昌容、王子乔、管革嚷道:“尔等不垂泪倒也罢了,在那里放言什么!”
管革道:“大长兄,四哥之行,定数也!我弟兄姊妹既有鹤仙小弟之变,今四哥又有此一劫。然劫者祸乎?亦未为然也?今四哥之去,将有团茶、蜂蜜而待饮,或是鹤仙之难将纾,我兄弟姊妹即将团圆之兆!果然,则弟等涕泗滂沱,岂不冤哉枉也!”
巢父不复言。
从此,姊妹们便都将寻找三世为人者,当作头等大事。
《稽子》有言,将己一根睫毛,竖瞳孔前,可照见二世为人者。大家一有机会,便将睫毛竖立眼前,以观路人。
这样顷刻之后,便看见路上来来去去,大都是牛头马面、羊须猫眼,及龟蛇鳞羽。
好容易看见个二世为人的,便跟定这人,加以凝视,希冀能照出三世为人者。
然而这多半会惹事,轻则吃对方白眼,重则吃他一拳,自己又无理可说,只好铩羽而去。
经年累月,只有两次照出了三世为人者,又都功败垂成。
一次耕父照出三世为人者,是个怀中婴儿,急告九弟游医周烂头。
烂头道若取婴儿一杯血,他不就干瘪了么?只好待他长大些,再做区处。不料他就夭亡了。
又一次紫姑照出三世为人者,是个强人,欢喜无限。紫姑将他领到偏僻处,拔簪子刺他,不意手一抖,簪子掉地。
强人仰面大笑,将她一把搂起:“好轻,定是个狐狸精!”
她脱身拾起簪子,正要刺出。
天上乌云滚滚,雷公在云端大叫:“我的活儿,休得抢先!”发霹雳将强人烧成了焦末。
积久大家睫毛都拔得精光。姊妹插的假睫毛,个个依旧美丽。弟兄都是光眼眶,个个目光灼灼,倒也精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