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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府门前,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海瑞在福建南平当了几年教谕,在淳安县又当了几月知县,在杭州府当了几月知府,最后在南直隶当了几月总督,平日素丝不染,但到底是时间短,奉调进京后,不说囊中羞涩,但也不太富裕。
于是乎,就在远离六部的靠东北城边找了一所简陋的四合小院,最低月租不过八吊钱,海瑞携老母、妻子、一双儿女,和李王妃、世子朱翊钧母子来到了这。
这所四合小院甚合海瑞之心。
北面当南三间房,正中一间客厅,客厅东面一扇门通卧房,西面一扇门通那间房,如此一来,随行伺候王妃、世子母子的两个宫女,既能照料主子,也能让她们时常夜卧于此。
东西两面厢房,东厢房归了海母,就是海老夫人,西厢房是海妻和儿女在住。
这满院的女眷,尤其是王妃、世子在,海瑞是住不了这的,哪怕是住,也只能住在南门房,和锦衣卫伪装扮的门卫住在一块。
因此,海瑞这些日子都住在礼部衙署里,既是方便与学士们商量简化文字事宜,也是没有别的地方去住。
最难得的是院子里有一株槐树,甚是茂密,等到夏季时,浓荫能有半院之大,一张小桌几把竹椅,吃饭纳凉两得其便。
院子西边靠厨房不远,便是一口井,不到一丈深便是清水,这在北京城可不易的,于每日都要提水洗地的海家尤其可心省力。
初来时,只有一进三向有房的四合小院,空空荡荡,家具动用全无,且门窗破旧,内墙剥落。
花了好些时日,海瑞自己掏钱请来了泥瓦木工,直到这天早上才算修补完了。
那两个锦衣卫伪装扮的泥木工,钉完了最后一扇窗,屋里也走出了几个泥木工,一个为头的走到海瑞面前行了个礼,道:“海老爷,那我们就走了。”
海瑞点点头,从衣襟里掏出五吊铜钱递给那个为头的,道:“剩下的工钱。”
为头的显得很为难,海瑞又往前递了递,道:“收下,谁有问题就让他来找我。”
得了这话,为头的松了口气,道:“谢海老爷赏。”
接过了钱,带着那群泥木工提着家伙走出了院门。
海瑞也走出了院门,对院门外的几个东厂番子伪装扮的佣工吩咐道:“将剩下的动用家什搬进来,再将东厢房的地洗干净。”
海氏一门属火,常赤脚下地,一年四季都如此,洗地就成了件经常做的事,特别是海老夫人住的地方,更是要如此。
几个佣工立刻抬着箩筐将装着的锅碗瓢盆搬进了西面的厨房,另两个佣工将最后一张桌子和放在桌子上的几把椅子搬进了东边的厢房,又连忙奔出来,走到院子右侧的一口井台边放下轱辘上的桶打水。
到底是东厂人,打满水的桶提着就能跑,往返几次,东厢房砖石砌的地面,被水洗的如镜子面相仿。
和那些泥木工一样,这些东厂佣工在剩下的工钱上迟疑了下,这才接下。
海瑞对那个负责厨房的佣工,也是为头的佣工,道:“先前的主人家,在院子角种的有些时令小菜,王妃有令,以后自种自食即可,不必再从宫里送食来。”
顺着海瑞手指的方向,豆角架上已经结了不少豆角,尽管长短不一,但也能吃了。
绿绿葱葱的空心菜、菠菜,显然也到了成熟的季节,在小小的一角,还种着些小葱。
别看地方不大,就这些蔬菜,足以院中的女眷、孩子们吃的。
海老夫人也是个勤进的人,虽然久居南方,但北方的菜也能学着种,以后不缺菜吃。
海老夫人和海妻又都会做饭,李王妃在住进小院后,便主动提出不需要宫里送日常饮食来,甚至要跟着海老夫人学织布,裁衣,要不了多久,恐怕连衣饰都不需要宫里供给了。
海瑞本来对李王妃干活做事很惶恐,但李王妃主动说出了宫女的出身,能干活,也做的了活,便也同意了下来。
况且,宫里供给的菜肴,御膳房的菜,就干脆说御膳吧,海瑞尝过,是真不好吃。
食材虽精,做法虽细,但没几个是热菜,也没什么味道,难怪圣上移驾西苑后,就不再要御膳房供膳,是真不好吃,勉勉强强裹腹。
但为了防止下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有的膳食在宫女太监尝过后,要静等一段时间,不能有任何移动或触碰或更改,哪怕是加热都不行,再好吃的菜,味道凉透了都不太行,而为了防止喜好被奸人掌握,一道菜连两筷子都不能吃,这就没什么吃的了。
在王府里,李王妃吃这些没滋没味的御膳就罢了,在王府外,要是还是吃这些,那不是白出王府了吗?
宁可自种自食,也不想再吃御膳了。
为头的佣工,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比那菠菜还绿,沉默良久,才道:“海老爷府上并不畜牧,仅食绿菜,恐难为世子。”
菜可以自己种,那肉怎么办?
这府上,没有地方养鸡、养鸭、养猪、养牛什么的,总不能世子不再吃肉了吧?
“可送鲜肉来。”
海瑞似是退了一步,道:“我会付钱。”
不知怎的,为头的佣工心里莫名地舒服了些,脸色慢慢恢复了血色。
为了世子能保证肉食,这样的“条件”,似乎能接受了。
为头的佣工,想了想道:“那我回去和二祖宗禀……”
海瑞打断了他,道:“不论是吕公公有问题,还是黄公公有问题,就让他们来寻我,与你无关。”
陈洪死后。
黄锦就领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成了内廷的二祖宗。
为头的佣工那话,明显是要为自己找个退路,海瑞没有什么为难,将事情大包大揽了下来。
“多谢海老爷。”为头的佣工感激道。
收拾收拾东西,佣工们就要离开了,为头的佣工临踏出门槛时,低声提醒道:“听闻海老爷在江南的旧友已经抵京,就住在驿站里,或许您该去看看。”
……
贤良祠,馆驿中。
海瑞见到了阔别多日的老朋友,浙江巡抚王用汲。
一炉火,一把椅子,王用汲趴在床上,海瑞拿着那把铁钳在调着火炉里的火,熬着药,显然心情十分复杂又十分沉重。
撤销伪造奏疏案查察降到诸省,数十位督抚奉旨便立即动身,昼夜不停地向京城方向疾驰狂奔。
王用汲的骑术固然不错,但数个日夜,两千五百里,到了京城也迈不动腿了。
圣上提前有吩咐,让太医院御医随时准备着,王用汲外敷内服的药,都是神医李时珍亲自开的,将养两日就能好的差不多。
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四川、湖广,这些距离京城较近的行省总督、巡抚来的更早些,基本活动都不怎么影响了。
现在,王用汲一到,浙江也到位了,就只剩云、贵、两广、江西的督抚还没到,但也差不了几日了。
都能赶上北征大军凯旋还朝的观礼。
王用汲依然趴在那里,紧紧地望着海瑞。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海瑞终于说话了,道:“圣上的万寿宫、永寿宫落成的也有日子了,钦天监也择了日子龙驾腾迁,但到了乔迁之日,圣上又突然不搬了。
那一日,群臣尽皆愕然,身为内阁首辅的张居正,更是当场跪地请罪,涕泗横流。
内阁其他三员,六部九卿各位堂官,也随着元辅的悲声牵动心绪,一齐号啕大哭。
润莲(王用汲字),你可知道为何?”
集合天下臣民心意修建的永寿、万寿二宫,文武百官更是提笔写了青词贺表,要恭祝圣上龙驾腾迁,可没想到,圣上不愿意搬迁了。
群臣的哭泣,最终也没有哭开玉熙宫门。
“是那日诸省上报案情吧!”王用汲答道。
“是的。”
海瑞将火钳一搁,抬头望向王用汲,无奈道:“什么日子上报不好,非挑了那么个日子,一省、两省就罢了,你们像是商量好的,一块上了案情。”
一场全国范围内的查察、搜捕,竟连一人的实证也没查到,一人的罪证也没落实。
所涉人员众多,读书人、百姓、游商和下层官吏,各省抓捕的人口供也不一,且不断翻供,以致民情沸腾,圣上颜面扫地。
就这样的结果,或者说交代,在圣上的“大喜之日”呈了上来。
那夜玉熙宫门前,海瑞感受到一股纵横天地的杀机在虚空激荡。
朝廷大员、地方封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给了圣上难以想象的难堪。
伪造奏疏案被冒充名义的刑部尚书潘恩,更是昏厥当场,至今都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没有痊愈。
君臣的关系,虽不言说,但已如仇雠。
别的行省督抚这样干就算了,与海瑞无关,海瑞也管不着,但王用汲,这位陪着海瑞趟过了杭州府、浙江行省,甚至是南直隶的副手存在也这样干,海瑞当真无法理解。
在他离开江南的这段时间里,老友到底怎么了?
“视国为家,一人独治,予取予夺,置百官如虚设,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部堂大人,这是我大明朝的祸根。”
王用汲先回答了海瑞深层问题,再答道:“伪造奏疏案的首恶,别说不在浙江,就是在浙江,也早就查不到了,锦衣卫、东厂出手都无可奈何,圣上何故为难地方督抚?
难道真要我们随便推出几个人去顶罪,圣上才能满意吗?”
的确。
伪造奏疏案本质是场“下臣取笑君上”的大戏,但伪造的奏疏中也不是言之无物,圣上的暴虐,大兴土木,沉迷修道斋醮这都是事实。
伪造的奏疏流传天下,圣上为之暴怒,非要诸省督抚给予交代,他们能给什么交代?
看看圣上毁灭文道,兴起文字狱的手段,找不到的首恶,让人去顶罪首恶,这不是逼着人去身死族灭吗?
这样的事,王用汲做不出来,地方自查无果,就想了个好日子,把什么也没有查到的案情上报了上去,寄希望于圣上在好日子的时候不会发怒,将事情揭过去。
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其他行省总督、巡抚也是这样想的,事赶事,赶巧了。
毁了圣上龙驾腾迁的心情,君臣关系再度恶化。
这两千五百里奔驰,王用汲几乎丢了半条命,心里难免对圣上生出了怨言。
为了几句毁谤,圣上如此这般,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海瑞愣了。
他没有想到,老友如今竟然如此幼稚。
从古至今,君臣权力博弈,都不是什么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如果圣上放任朝廷、地方毁谤圣誉,使得万民之心失去对圣上的敬畏,那万民就会将所有生活中不如意的地方都归罪于圣上,长此以往,圣上还如何牧民天下?
海瑞想到,去年几场朝廷地震后,诸省上任了不少年轻能干的巡抚,从老友的身上,海瑞似乎看到其他年轻巡抚的天真。
这群得志的幸运儿,看到了大明朝不足的地方,将这些不足,都归罪于圣上。
此时此刻,海瑞逐渐理解了严嵩、徐阶那群老家伙能执掌国柄几十年的原因了。
在这些总督、巡抚心中,自己排在了第一位,然后是孟子那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们,把天下人的君父,排在了最后的位置!
见海瑞不语,王用汲还以为得到了认可,继续道:“一部华夏之史,夏朝和商朝便是只有君王没有百姓的天下,当时《尚书》有云:‘时日曷丧?吾与汝俱亡!’可见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与夏桀同归于尽的心。
商革夏命,前数百年还顾及天下苍生,到了纣王,简直视百姓如草芥,顷刻而亡。
天生孔子,教仁者爱人,继生孟子,道出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万古不变之至理,秦朝不尊孔孟,三世而亡。
到了汉文帝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躬行俭约,君臣共治,以民为本,我华夏才第一次真正有了清平盛世,史称文景之治。
唐太宗效之,与贤臣共治天下,又有了贞观之治。
之后,多少次改朝换代,凡是君臣共治,以民为本,便天下太平,凡一君独治,弃用贤臣,不顾民生,便衰世而亡。
当今圣上,厉行一君独治,置内阁视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视同朱姓一家之私产。
二十余年不上朝,名为玄修,暗操独治,外用锦衣,内用宦奴,一意捧高圣名。
皇上、陛下、万岁、圣上,再下就是圣人了。
可怜我大明官员苦上加苦,有多少死于屠刀,有多少死于株连!”
年轻的巡抚,不满足于一省封疆之权,想要的是,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