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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河汇入的海面上,一艘方艄扬了帆,船头丁老二呼喝着水手们打起精神,不过这一次不是驶向澳门,而是驶向潮州。
已经换回男装的林小云站在船头,迎着风呜呜大叫。
“鬼叫什么呢!”林添财骂道:“你姑在舱里睡觉呢,别吵着她!”
林小云嘻嘻笑道:“当初我就是走这条水路从南澳那边来,然后转去澳门的,当时只想玩一遭海上斗绣,没想到抛不住锚,连广潮斗绣、御前大比都给玩了!还拐回了个老婆,这一趟可真值了!”
林添财骂骂咧咧:“你可值了,你老子却丢了一只手!这算什么。”
林小云嘻嘻笑着说:“有失必有得嘛!”
“得,有什么得!有得的也是你小子!”
林小云凑近了,低声说:“辜三妹陪姑姑在舱里头,我才跟你说。她有了。”
林添财一楞,随即叫道:“你臭小子,你……你!行啊!”他将林小云乱打了一通,林小云急忙逃窜,林添财手上真是用力了,但再怎么打再怎么骂也掩不住嘴角的偷笑。
他父子俩从船头打船尾,右舷两个人却静静地坐着,方艄向东,海水便如同西去,林叔夜笑道:“舅舅跟小云又不知道在闹什么了。”
高眉娘靠在他怀中,整个人软软的,也不说话。有生以来,从未如今时今日这般无虑无忧、无念无求,此刻只盼着这日子能日久天长,直到永远。
林叔夜数着她的手指头,忽然道:“到潮州府那边后,你还刺绣不?”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随便吧。”
“随便?”林叔夜笑道:“你这大宗师的绣艺如果就此埋没,岂非天下绣行一大损失?”
“损失不了什么,”高眉娘懒懒说:“天下绣行有沈女红撑着,广东绣艺有袁莞师传道,我会的都教出去了,甚至海外也有人传了我的绣艺,这个世界有我没我,都是一般。”
“对了。”林叔夜从身旁摸出一个盒子来,“我把《临江仙》熨平了——可不敢用寻常熨斗,为了磨平褶皱,可费了大心思了。”
两人四手将《临江仙》一角微微展开,果然当初被皇帝作贱过的褶皱都已经完全平复,绣地丝线也都丝毫未损。
“可惜了,这般宝物,以后就只能与你的针艺一般,在我家隐姓埋名了。”
“那样不好么?”高眉娘淡淡说道:“煊赫声名,山海利益,都是戕贼毒药。”
“那《临江仙》呢?如此绝世好绣深藏秘处,你不可惜么?”
“也不用深藏。”高眉娘道:“衣服用来穿,绣画用来挂,这才是它们本来归处——到时候在家里找面墙壁,挂起来就好。”
“这么随便?”
“要不然呢?”高眉娘笑道:“难道它一定要挂在皇宫里被贵人们玩赏才好么?我刺了一辈子的绣,自己享用的百中无一,现在我也想通了,以后就为你绣,为我绣,为家里人绣。好的针线,就该先为自己与身边人所用,才符合大道正理,你说对不?”
“你这么说,倒也对。”
他将手一抖,整幅绣登时在海风之中展开了,绣上的滚滚长江,如将汇入眼前的无穷大海,而绣上的诗词,似乎也要在海天之中飘扬出来一般。
那边林添财林小云还在闹,辜三妹也被吵了出来问何事,方艄之上人声话语,大显热闹,嬉嬉笑笑,亦汇入海风之中。
林叔夜一手抱着高眉娘,眼睛瞥到海风吹拂过来的刺绣背面,刚好就瞥见了最后那句词: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嗯,应景,甚是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