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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钥匙打开锁,然后轻轻推开那扇已经起了灰尘的门,顾怀看着熟悉的庭院,一路奔波的面无表情终于是出现了一点波动。
他走过有了杂草的路,走过那些空置没有打开过的屋子,走过因为没有太多家具而显得有些空荡的厅堂,最后停在了那间在他和莫莫搬进来后真正使用着的小院外。
他看到角落里码放得很整齐的柴堆,看到晾衣绳上没有收的衣服,看到屋檐下挂着的干菜,看到墙角放着的洗脚盆,还有倒在地上的小凳子。
他走过去,把那个凳子放正然后坐下,片刻后他又站起来,去厨房里检查了一遍那些瓶瓶罐罐,那个米缸与碗柜,还有放着洁白猪油的陶缸,他拿起一块油渣放进嘴里嚼着,走到旁边的卧室,抬起的手却停了下来。
门过了会儿才被推开,当然看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比起其他地方,卧室的的家具要齐全很多,也摆满了很多小东西,有些是顾怀与莫莫一起买的,有些是他离开之后才有的,墙上挂着顾怀的书贴,桌上的盒子里放着莫莫买来的碎茶叶,被子好好地叠着,空气里是那种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哪怕她已经离开了一个月,也还没散。
左手边是莫莫的梳妆台,然而除了铜镜和胭脂水粉外,还有一个小盒子,顾怀走过去打开,里面的东西零零散散,大概是莫莫这两年攒下来的,有在苏州时顾怀用过的折扇,也有逛夜市时给她买了却没用过的耳饰,有破了一个角导致放不了的花灯,也有很久以前走在山林间时,顾怀随手捡起来的石头。
“你看这石头,这也太完美了。”
“它只是块石头。”
“你不懂,这对于男人来说简直就是稀世珍宝啊,我都不敢想这玩意儿能打出来多少个水漂。”
“这里没有水。”
“以后总能走到有水的地方吧?”走在山林里的顾怀说,“到时候少爷给你露一手看看。”
莫莫很认真地跟在他身后:“顾怀,你过一会儿就会觉得无聊把它扔了。”
“这是希望,希望你懂吗?”顾怀有些气急败坏,“再走不出去,真他妈得死在这儿了,你就不能让我有点念想?”
“哦。”
“这样,你帮我放着,等以后少爷发财了,再拿好多胭脂跟你换。”
还是个小黑丫头的莫莫接过那块石头,神情庄严得就像是接过了将来。
原来她还留着。
顾怀将那块石头放了回去,再次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
家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不管你去了多远的地方,不管你是飞黄腾达还是苟且偷生,你都能很确定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回去,她日复一日地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一个人待在这小小的空间,她劈柴烧火做饭洗碗,等待着有一天你站在门前跟她说一声我回来了。
可现在这个人不在这里了。
......
巷子外,巡城司兵马司的官吏和士卒,与锦衣卫吵作一团,可无论他们再怎么闹,也没办法越过十几个拔刀锦衣卫组成的人墙,去真正地与风波中心的那位见上一面。
国舅府被锦衣卫破门而入的消息传得很快,很多人都知道靖北侯爷回到了京城,但不知道那位国舅爷被顾怀硬生生掰断了右手的五根手指。
负责京城治安的衙役吏员,负责监察官员的御史言官,在收到消息后都飞快地赶了过来,倒不是他们乐意管这种破事,而实在是顾怀做得太出格。
一个封疆大吏,一个军功侯爷连仪仗行辕都没带,骑马进城找上了皇亲国戚,破门而入大肆逞凶,如果他们这都当做没看到,以后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这跟把皇室的脸面抹下来放地上踩有什么区别?里面那位到底他娘的是个土匪还是侯爷?
陆陆续续还有人赶过来,朝堂中许多官员本就看顾怀不顺眼,如今听说他捅了这种天大的篓子,简直喜上眉梢,呼朋唤友地过来看热闹,有修养一点的顶多也就是凑到一旁窃窃私语,而那些原本就性子比较直的官员直接抄起袖子就开骂。
用官话骂也就算了,还有用地方话骂的,操着一口江浙口音的官员和用着益州方言的好像在比谁声音大,左一句嚣张跋扈又一句无法无天,拍着大腿喊着要朝廷严惩不贷,借着这次的事情大做文章,但就算他们嗓子都哑了,也没见那位走出来看他们一眼。
这下就有点难办了,锦衣卫堵着门进又进不去,而且从锦衣卫成为天子亲卫开始过了这么长时间,大部分官员看见那身飞鱼服都打怵,兵马司倒是叫过来些巡城士卒,可也不敢真的冲击宅邸,毕竟里面那位的军功早就已经传遍了天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他的麾下?
于是他们也就只能继续和锦衣卫们对峙,反正就是不打起来,一些官员骂累了生了些退意,可袖手就走难免有些丢份,于是便左右看看,问道:
“京兆尹呢?这事儿他不管?”
“说是中了风,都打摆子了。”
“偏偏这时候瘫?”
“嗨,京城谁不知道京兆尹身子弱?三天两头头疼发热...不过中风倒的确是头一次。”
外围的百姓们也在围着看戏,吵吵嚷嚷的比早上的菜市还热闹,这条权贵云集一向清净的巷子,可能数十年都没出现过这样的盛况。
直到一队禁卫入场,吵闹声才渐渐低下去。
他们没有和锦衣卫对上,而是迅速封锁了巷子的进出口,与此同时,一顶轿子和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走在轿子旁的是杨溥,而能让当朝首辅走路,自己坐轿子的人,身份好像也不难猜。
那位从登基起就从未出过宫的陛下。
......
锦衣卫转身推开门,然后躬身退到了一边,赵轩和杨溥走进宅邸,那扇门又再度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吵闹。
远离了众人的视线,赵轩也终于不再掩饰,脸上出现了浓浓的疲惫,比起之前,他实在瘦了太多,连那身行龙服也有了些宽松。
他轻轻咳了两声,杨溥沉默片刻,才说道:“陛下还请注意龙体,有些事,急不得的。”
杨溥的意思,大概是想提醒眼前这位年轻的魏皇,别再那么拼命干了,国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回升的,国战也不是短时间就能打完的,未来还很长,实在没必要想把事情挤在一起做完。
然而在赵轩的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
他用手巾轻轻擦拭嘴角,说道:“不急不行啊...”
两人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讨论下去,或者说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处理。
他们走过庭院,走过长廊,绕过空置的房舍,和那间没人的小院,赵轩负手看着这栋自己送给顾怀的宅邸,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微妙,他心想这宅子原来是这个样子么?自己花了那么多钱修缮保养,结果一年过去就被祸害成了这样,顾怀这家伙还真是穷习惯了哪儿都舍不得花钱。
明明都是个侯爷了,家里也不请下人,家具也不买,早知道当初随手在东城买个小院送他算了,白瞎了这住过王侯公卿坐落在宫城旁边的宅子。
两人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顾怀的身影,最后还是赵轩挑了挑眉,走向后院那片湖,才在那个亭子里看到面对着湖发呆的他。
赵轩和杨溥站在湖边,对视了一眼。
“谁先来?”赵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