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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中午时,前部的陈敬儿营抵达了临漳城下。
身在中军的李善道,离临漳县城还有几里地,陈敬儿带着几个陌生人,亲从前边的本部中赶回,来向他禀报:“郎君,临漳令献城投降了。这位就是临漳令。”
他指着的是陌生人中的一个中年男子。
李善道将此人扶起,打量了下他,笑道:“足下便是临漳县令?足下清名,我久仰之。今得与足下在此相会,幸甚至哉。足下不必多礼。”
这人惶恐应道:“本应出城远迎,却不意将军天兵来的如此之速!尚未远迎,将军大驾已至。”
此话和李善道的客套话说的同样不真。
临漳县如果是真的想降,定然不会等到兵临城下才降。这肯定是昨天李大黄率引其部,从临漳离开后,城中的一干官吏惊慌无措,委实是没有半点办法了,所以今天才只好开城门投降。
李善道宽慰他说道:“我军是义军,绝非贼寇之类。足下尽可放心,我已传过军令,贵城如降,秋毫无犯。我可在此向足下保证,我部数万步骑,除掉接防的部曲外,一兵一卒,都不会进你城中。贵城士民、父老,一个也都不会扰掠。”问道,“这几位是?”
这临漳令便将另几个陌生人,一一向李善道做了介绍。
或是县丞、或是大曹的曹掾,俱是临漳县寺的实权人物。
李善道点了点头,令取来告身,将这几人的名字写上,仍以他们现任的官职,委任与之,写好后,把这几份告身分别给了他们,说道:“我军虽然是义军,不会扰掠贵城百姓,然恐贵城百姓现还不知我军之义,犹会恐慌,君等无须在此多留,便请回城去吧,为我军安抚民心。”又令陈敬儿,说道,“五郎,择你营千人,入城接管城防,维持治安。”
拿到了告身这几个临漳官吏彼此相顾,人人脸上皆是惊喜。
陈敬儿应了诺,就笑与这几人说道:“君等便请随俺回城吧。”
此数人赶忙向李善道行礼不迭,礼罢,就跟着陈敬儿转回临漳县城去也。
李善道先又传令,命各营部曲到了临漳城外后,不许进城,择地驻扎,然后转顾被单独留下的临漳令,笑道:“足下不必担心,把你留下,是我有一事,询问足下。”
这临漳令勉强露出笑容,恭谨地说道:“未知将军何事询问?敢请将军垂询。”
“昨天下午,李大黄率其部出城,往西南而去,他为何弃城不守,原因足下可知?”
临漳令答道:“敢禀将军,昨天上午,李大黄收到了鄙郡通守……,不,不是鄙郡通守,是贼通守裴叔仁的命令,令他率部撤还安阳,故此李大黄乃於昨天下午离城,西南而下。”
“原来如此。”李善道扭脸,与魏征等对视了眼,笑与临漳令说道,“我说呢,前几天,他还有胆子引兵往援洹水,却怎么转眼功夫,就成了无胆鼠辈,弃临漳不守。搞了半天,是裴叔仁给他下了撤还的令。不瞒足下,昨晚知了李大黄出城的消息后,我还糊涂了好一阵!”
临漳令咬牙切齿,说道:“将军,李大黄这贼厮,确是个无胆鼠辈!”
话头听着不太对,护从在李善道马边苏定方哼了声,乜视这临漳令,说道:“怎么?听足下这意思,非得李大黄守在临漳,顽抗我军,才不是无胆鼠辈?”
李大黄的突然率部撤走,委实是给临漳令来了个措手不及,你要守,就好好守,你要不守,你就早点撤,贼兵打到门前了,你却忽然要撤,弄的临漳城中守也不是、降也来不及,这算甚么?他心中岂会没有对李大黄的怨气?却是一时失言,把这份怨气在话里给带出来了。
然被苏定方这一质问,临漳令冷汗冒出,怨气登消,急忙地下拜行礼,口中连连说道:“小人断非此意!敢禀将军知晓,日前李大黄执意要出援洹水时,小人就力阻他不可。将军天威,焉是他李大黄能够螳臂可挡的?奈何李大黄不从小人之劝!”
又没胆色,又没城府,这临漳令不是个可用之人。
但为能尽快地安抚城内,暂时还得用他。
李善道刚才也已写好了给他的告身,就亲切地叫他起身,把告身给了他,吩咐王宣德:“送他去追上五郎,让五郎带着他一起进城。”与临漳令说道,“城中安抚诸事,便有劳足下矣。”
临漳令爬将起来,连声应诺。
王宣德就带着他,赶紧去追陈敬儿。
——却这告身,是李密赐给李善道的。总管的权力有大有小,依照惯例,权力大的总管不仅有便宜之权,而且有一定的任命辖区内部分官吏的权力。李善道的这个总管,当然是权力最大的那种。而至於魏郡现不是他的辖区这一条,却亦无须多言,毕竟现在打魏郡的是他。
等王宣德将临漳令带走,李善道马鞭在手心上打了两下,寻思片刻,与魏征说道:“玄成,李大黄为何弃城而走的事,总算是搞清楚了。那现就只剩下武安郡兵的事,需再做商议了。”
魏征颔首应道:“是。”
李善道便即令道:“请各部营将安顿下本部的筑营事后,来议事帐议事。”
……
罗忠是最后一个赶到议事帐的。
进到帐中,见各营的营将都已经到了,单等他一个,罗忠忙做解释,说道:“郎君,俺正要来时,有两拨民夫打起来了,闹得不可开交,没办法,俺只好先把他们止住,是以来得晚了。”
“也不算晚,都是刚到。坐吧,四郎。”李善道示意他坐下,自则站起身来,到帐中架上的地图前,在邯郸的位置上点了下,顾盼诸将,说道,“入魏郡以来,洹水、临漳,连着两城,得的都比较轻松,但咱们却不能因此掉以轻心。有道是,‘倒吃甘蔗,后头甜’。魏郡这场仗,於今看来,咱们却是反过来了,是顺着吃甘蔗,前头甜。前头的仗打得太轻易,连着两城,俱未能歼灭魏郡郡兵的有生力量,后头的仗,也就是攻安阳这场仗,只怕就不会好打了。
“不过,今天请你们来,为的不是攻安阳此战,而是为的昨天深夜获知的一个消息。即昨夜,王君廓的一道急报送至,他报称,武安数千郡兵现正自永年南往邯郸。”
这件事,只刘黑闼、魏征知道了,别的人还不知道。
萧裕楞了下,说道:“武安数千郡兵自永年往邯郸去了?”
“对。昨天到现在,敌情接连出现了两次变化。一个是李大黄部的异常行为;一个就是昨晚深夜得知的这个武安数千郡兵南赴邯郸。陈五郎刚带着临漳令等来见我,我已问过临漳令,李大黄昨天率部离开临漳,是因裴叔仁命他撤回安阳之令,亦即,李大黄部的异常行为,现已可确定其原委。但是,武安郡兵南下邯郸的意图,现还不能确定。叫大家来,就是为议议此事。诸位对此,都怎么看,有何高见?尽请言来。”李善道提着直鞭,向帐中的众人说道。
萧裕猜测说道:“依律令,郡兵不得擅自出境。武安的这数千郡兵,会不会是为防我军北上?”
李善道点头说道:“这是一种可能。”
萧裕说道:“将军莫不是认为,这数千武安郡兵,也有可能不仅是为防我军北上?”
“这个事儿,我今早先与长史和黑闼贤兄商议了一下。我们三个一致的意见,其中当是存在两种的可能。一个就是,这数千武安郡兵是为加强邯郸的守备,防我军北入武安;再一个的可能,诸位,会不会也有这数千武安郡兵,其实是欲南下来援魏郡这种可能?”
萧裕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高延霸和高曦的坐席挨着,他捅了下高曦,低声说道:“沐阳老兄,你说有没这种可能?”
高曦却亦不能确定,说道:“依按律令,郡兵是不能出境,但出於‘唇亡齿寒’的考虑,武安倒也不是没有出兵救援魏郡的可能性。这得看……”
高延霸问道:“得看什么?”
高曦说道:“得看武安郡守、通守的胆色何如了。”
“还得是沐阳老兄,一句话就说到俺心窝里了!”高延霸眉头一挑,忙转向李善道,说道,“郎君,沐阳老兄所言,正合小奴之意!此即英雄所见略同!小奴也是这么想的。这数千武安郡兵,究竟是为防我军北上,抑或是吃了豹子胆,将欲来援魏郡,归根结底,都还得看武安郡守、通守的胆色何如。他俩的胆子如小,那肯定就是前者;胆子若大,没准儿就是后者!”
帐中诸人,纷纷侧目。
好嘛,见过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没见过像高延霸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
李善道笑了笑,说道:“沐阳、延霸的分析,正和长史的分析相同。所以,这部武安郡兵,到底会不会南下来救援魏郡,虽有郡兵不得出郡的律令在,但咱们暂时仍是不能确定。那针对这种尚不明确的情况,公等以为,我军何以应对为是?”
高延霸抢先发言,说道:“郎君!小奴有一对策。”
“哦?你说。”
高延霸说道:“这数千武安郡兵如果真的是打算南下救援魏郡,出了邯郸,必要先至滏阳等漳水以北的魏郡北部三县。现下,北三县,亦即郎君划出的北战场,只有王君廓一部兵马在。其部兵马恐是难以阻住这数千武安郡兵。因小奴之见,宜当从我军中调一部北上,与王君廓部合兵。如此,应该就足能将此数千武安郡兵挡在漳水以北,不致影响我军攻安阳了!”
“萧公、沐阳,你们说呢?延霸此策何如?”
萧裕、高曦等望着架子上的地图,各自琢磨了会儿。
高曦说道:“高将军此策,末将愚见,可以一用。”
萧裕迟疑说道:“安阳原已有守卒三四千众,李大黄部撤回安阳后,安阳的守卒更会达五六千之数。加上赵将军、王将军部,我军可用来攻安阳的部曲,总计四万上下。兵法云,‘十则围之’。以此四万之众,攻五六千守卒之坚城,本就不太够用,若再分出一部与王将军部合兵,则我军可用来攻安阳的部众,就连四万都不到了。这安阳城,怕就更难攻下了吧?”
高延霸问道:“萧仪同,则你是何意?”
萧裕摸着下巴,又想了会儿,提出了个大胆的假设建议,说道:“将军,如果这数千武安郡兵果是南来救援魏郡,我军是不是可以先集中主力,将其歼灭?”
高延霸偷觑李善道,要说在场的诸人谁最了解李善道?当然非高延霸莫属,只从李善道的眼神,高延霸就辨别出来,对萧裕之此议,李善道似乎是比对自己的献策更为赞成!
赶忙的,趁着还没有人随着萧裕的话开口,他便猛地一拍大腿,接腔说道:“英雄所见略同!郎君,小奴方才没有想好,所献之策不够上佳。小奴献策时候,心中就隐隐觉得,好像是另有更好之策。还得是萧仪同,一句话就戳到了小奴的心肝上!萧仪同此策,正是小奴隐觉着的另一更好之策!与其只是派兵拦阻,其只要敢南下,自是不如索性先将之歼灭为上!”
又一声拍大腿的声音响起。
诸人看去,是马周。
马周竖起大拇指,冲着高延霸,学他的话,赞道:“还得是高将军!”
“马小郎,你这话啥意思?”
马周啧啧赞道:“人如其姓,高明之至。”
帐中好几人,忍不住笑将出声。
高延霸哈哈一笑,拱手说道:“过奖、过奖!”
轻松的笑声,略冲淡了帐中严肃的气氛。
马周不忍多看高延霸得意的嘴脸,便问李善道:“明公,高将军与萧仪同的这两策,敢问明公意下,以为何策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