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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接魏公致书,知劳将军引众北来,援俺抗击薛世雄,不胜之喜!本当远迎,奈何薛世雄部日前已入河间,现今驻在河间城南七里井,距乐寿百里远耳,故俺不敢稍离,因竟未有远迎将军,失礼之处,尚请将军勿怪。”窦建德拱手,客客气气地朝着李善道行个礼,说道。
他这番话里,说到了两个“河间”,意思不同。
头一个“河间”,指的是河间郡;第二个“河间”,指的是河间县。
河间县是河间郡的郡治,西邻滹沱河,南与乐寿县接壤,两县的县城相隔百里远近。
“七里井”,在河间县城的南边,“七里”也者,距离河间县城七里地远。
薛世雄部是在五天前,进到的河间郡,又在三天前,到达的七里井。
这些情况,李善道在来乐寿的路上已经知道了。
李善道不及细看窦建德,——礼节上,也不允许他细看,听得窦建德话后,便忙叉手为礼,敬重中带着热情,回答说道:“公太客气了!从至长河起,这一路上,悉有公部接迎,又烦劳齐公、曹公引导,已是令善道不安,岂敢再劳公亲迎?没得折煞善道也。”
——关於见到窦建德后,怎么称呼他,这个问题,李善道和于志宁、杜正伦、刘黑闼等商议过,一致的意见都是,只称“公”就是。他和李密没甚关系,互不统属,总不能以“大王”称他;再则,李密才自称“魏公”了,窦建德就已称王,真要以大王称他,比李密还高一头。
看来,窦建德在称呼此一问题上,肯定是也已有考虑,对李善道,没有自称“本王”、亦未称孤道寡,而是径以“俺”来做为自称。这样挺好,也算是少了李善道这边的麻烦。
窦建德多看了李善道几眼,移目到赵君德等人身上,笑问道:“将军,这几位是?”
李善道一一给他介绍。
赵君德、李文相、张升俱是河北地界的义军首领,赵君德且此前主要是活跃在清河郡,窦建德虽与他们都没有见过,但他们三人的名号,都听说过,当下互相又是一番见礼。
窦建德然后亦给李善道介绍从他出迎的这一干文武军将。
名字大多比较陌生。
几个文吏,分叫宋正本、凌敬、孔德绍、张玄素、王斌等;一众武将,分名董康买、曹湛、高雅贤、王小胡等。众人中,窦建德着重介绍的是文吏,又以宋正本、孔德绍,他最为介绍。
宋正本之名,李善道早前听说过,知他本是清河郡饶阳县的县长。高士达兵败身死之后,窦建德引百余骑亡去,行至饶阳,将其打了下来,擒得了宋正本,甚是礼敬,宋正本於是便降从了他。现在窦建德帐下,或说是窦建德的“长乐王府”中,宋正本於文吏中最得其重用。
孔德绍,李善道不熟悉。窦建德介绍说,此人本景城丞,孔子之苗裔,系孔子三十四世孙,也是在其县被窦建德攻下,自身成了窦建德的俘虏后,投降的窦建德。听窦建德介绍的重点,是在“孔子后裔”上头。观瞧此人,个头不低,额头高,似确与相传中孔子的体貌有点相类。
——饶阳县,在乐寿的西边;景城县,在乐寿的东边。此二县俱与乐寿接壤。
此外诸文吏,在介绍时,窦建德也都一一地说了他们的来历,却居然基本上都是“降人”,原本都是隋室的郡县官吏!如张玄素,本是景城户曹;王斌,本是信都司功书佐,等等。
宋正本等年岁不一,高低有别,俊丑不同,但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衣装都很合体,一个是或多或少,都透着文雅之气,随着窦建德的介绍,一一向李善道恭谨地行礼。
李善道一边与他们见礼,一边肚皮里不禁想道:“传言无虚!早就听说窦建德与大多数的义军渠帅不同,每获隋官吏、士人,绝不杀戮,必加恩遇,以得为己用。今以此观之,一点不假啊。他领来出迎的这几个文吏,必皆是得他信用者,而多为降吏之身。”
董康买等武将,窦建德介绍的就简单很多,只是介绍了他们的名字。
其中,有一两人,如董康买,或须髯满面,或深目高鼻,与汉人相貌略异,河北,尤其北部,有不少包括西域胡在内的各族胡人与汉人杂居,彼等应是有胡人的血统。
这几位无不是窦建德手下的重将,一个个披挂铠甲,身材魁硕,见礼时声音洪亮。
却有一员小将,年纪不大,当在十七八上下,然已长得熊腰虎背,着精甲,跨刀持弓,赳赳然地随在高雅贤的身后,窦建德把他也介绍了,说他是高雅贤的养子。
这员小将,比之董康买、高雅贤等将,更引起了李善道的注目,其人姓苏名烈,字定方。
前几天,听到了薛万彻之名,今日又闻得苏定方之名!
这个叫苏定方的小将,可就是那个原本时空中,於唐初,东救新罗、西灭突厥、开拓西域、夷灭百济、南镇吐蕃,“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后於宋时名入武庙七十二将的苏定方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高雅贤的养子?
李善道大是惊奇!
窦建德注意到了李善道的神色微变,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看见了苏定方,转回视线,抚须微笑,说道:“将军与定方可是故识?”
已经很克制情绪了,没想到还是被窦建德瞧出来了。
李善道摸了摸短髭,从容笑道:“今日之前,我从未来过河间,与苏小郎并不相识。只是见苏小郎年纪虽少,形貌魁雄,非同寻常,不自觉间,多看了两眼。”
“定方,不闻李将军言乎?李将军甚喜爱你,你还不近前来,拜见将军?”窦建德吩咐说道。
苏定方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入了李善道的眼,要说“形貌魁雄、非同寻常”,董康买、高雅贤诸将,俱是血海尸山里杀出来,一刀一枪乃才拼得了今日之地位,哪个不是雄健魁梧?且董康买等带兵已久,就是苏定方自家来看,也得承认,他们都比自己多出了许多的威重。一众猛将、大将在前,却这李善道,单单对自己多看多瞧,倒也是古怪!
心中嘀咕着,苏定方从高雅贤身后转出,到李善道近处,放下雕弓,就要下拜。
李善道一把拽住了他,笑道:“窦公说得不错,真可谓知我者,窦公也。苏小郎,你我今虽初见,却你不仅是雄壮威武,真是英雄少年,令我喜爱,且小郎,你的相貌……”
窦建德在旁,见李善道话到此处,神态转入深邃,似在回忆什么人似的,便问道:“将军,定方的相貌怎么了?”
“诶,不瞒窦公,我多年前,昔在卫南乡中时,有一知交好友,相貌与定方颇有几分相似。”
窦建德笑问说道:“将军的这位好友,随将军来了么?可在军中?若在,敢请来一见。也好看看,与定方究竟有几分相像?”
李善道叹了口气,说道:“窦公,昏君伐高句丽时,我这位知交好友被征入伍,却是从军而去,一去不还。自此,分毫消息也没有。料应是战亡在高句丽了。”伤感地说道,“常使我思之啊!”握住了苏定方的手,仔细看苏定方的容貌,连声说道,“像,像,窦公,真是像!”
苏定方被他看得稍不自在,又不好抽手出来,只好低下头,任由他看。
“苏小郎,你把头抬起来。……像,太像了,窦公,越看越像。”
窦建德慷慨说道:“昏主无道,三征高句丽,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子弟,因是枉送了性命,成了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将军,俺亦有好几个好朋友,也是因从征高句丽,命丧异土。亦是因是,我等好男儿,为民请命,才不得已甘冒大险,聚众举义!将军,故交已逝,幸勿过伤。”
“是啊,是啊,窦公所言甚是。我等举义,实是为民请命,如今天下未靖,民犹处水火,故交之思,是应当稍做克缓,而当先以推翻隋室,还海内万民以太平为要为务!只是……”
窦建德说道:“怎么?”
“像啊,真是太像了。”
窦建德笑道:“将军,定方从投我军,到今也有一段时日了,乐寿内外、我军中上下,他大都已熟。他与将军故交相像,说来也是与将军的缘分,这样吧,将军若不嫌他年少愚钝,俺就叫他暂从将军,在将军马前做个驱使所用,亦算兼为个地主侍陪,将军意下可否?”
苏定方虽是高雅贤的养子,窦建德是主公,不需问高雅贤意见,对苏定方,窦建德自可安排。
而至於怎么李善道几句话,窦建德就主动提出,叫苏定方暂去李善道帐下听使唤?
原因也很简单。
却是薛世雄三万步骑来犯,窦建德军中尽骇,乃至前已有将领提议,要不干脆放弃乐寿,逃回豆子䴚去吧。李善道之援到,实打实地是帮了窦建德的大忙。如此,便莫说一个高雅贤的养子,就是李善道指着高雅贤说,说他像其故交,窦建德实也不介意暂令高雅贤侍陪李善道。
李善道大喜,说道:“这?窦公,这合适么?”
“将军喜爱他,是他的福分。定方,还不快快拜见将军?”
李善道再次拽住了苏定方,说道:“窦公,我与公相同,亦不好繁文缛节。礼,就让他免了!”拉着苏定方,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示意焦彦郎去将他放在地上的弓捡来,又亲手还给了苏定方,——扯着他的手,犹且未放,转过脸,笑与窦建德说道,“宋、凌诸公,皆仪表堂堂,文儒智士;董、高诸公,尽威风凛凛,当代名将,公之帐下,文武济济矣!”
“已在城中略备薄酒,敢请将军进城,一洗征尘。”
李善道说道:“薛世雄已驻七里井,距此百里,敌情甚急,事不宜迟,正欲与公计议战策!”
乃传下令,命各部将士到窦建德已提前给他们筑好的营中休整,李善道自扯着苏定方,与刘黑闼等,和窦建德等进城。
于志宁、杜正伦几个文吏,和高延霸、高曦、萧裕等将奉令,把安置部队的事宜交给了各营将等负责,也从军中赶了来,一并入城。却在见得紧跟在李善道马后的苏定方,闻李文相说了他的来处,高延霸挠着头,犯起了迷糊,怎也想不起,李善道何时有这么个知交故友了?
入进城中,一场酒宴,宾主皆欢,不必多言。
次日上午,在窦建德王府中,众人正式开始计议迎战薛世雄的方略。
而计议才刚起始,窦建德帐下一人之言,就使李善道不禁讶异,有点不知何以接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