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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问之。
刘黑闼讲的“事情成了”,与李善道本来的设想有所不同。
李善道本来的设想是,赵君德得了粮、得了兵后,心满意足,满载而归,率其部还清河郡。
但没想到的是,赵君德居然没打算还清河郡!
他虽然骁勇敢战,平时言辞粗鲁,一副做派像个莽夫,可粗中有细,亦有他自己对当下时局的衡量盘算,李密的声威於今已是远震四方,投者如流,他竟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回徐世绩邀他相助、共攻黎阳的大好良机,索性投身徐世绩帐下,跟着李密、翟让干大事。
所以,他压根就没率部还清河郡的意思。
不过,他部曲的家眷现在清河,因他虽不准备还清河,部曲的家眷总是要接来的。
刘黑闼所道的“事情成了”,便是赵君德打算这两天就派人回清河,去把部曲家眷接来黎阳。
转念一想,反正李善道、刘黑闼需要的只是一个进军武阳郡的借口,那么不论赵君德是要率部还清河,抑是仅派一部兵马还清河去接部曲的家眷,其实效果都一样。
则刘黑闼说“事情成了”,也不为错。
甚至,进一步想,只派稍许兵马过境武阳,比之赵君德全军过境武阳,对於李善道、刘黑闼想要找的那个“进兵武阳”的借口来讲,一定程度上,或许还更加有利!
试想一下,补充过新兵后,赵君德部现近万众,这么多的兵马,若全都过境武阳,武阳郡还真有可能不敢出兵拦阻,可若换成只“稍许兵马”,武阳郡、或武阳郡的某个县,出兵截击、阻其掳掠、以保全乡里的可能性,势必就会大大增加。
李善道大喜,握住刘黑闼的手,说道:“辛苦贤兄了!贤兄,赵将军打算何日还郡接家眷?”
“就这两天吧!”刘黑闼瞧了下四周,近处没有外人,放低了声音,说道,“贤弟,这几日,武阳郡的大概虚实,你我已遣斥候打探了个七七八八,基本都已明了。赵将军这两天就会遣兵还清河,亦即,离你我用兵武阳的时间,已很近了。你我两部,是不是现就应开始准备了?”
“不错!”
刘黑闼说道:“可是郭长史那边,你我如何把他瞒住?”
李善道笑道:“正常备战,有什么瞒不瞒的?”
“……对,对!黎阳县,咱虽打下了,可卫县、汲县等地,你我还没去打。为保黎阳仓的安全,卫县、汲县急需攻取。你我为此备战,诚是理所当然。”
来打黎阳仓的时候,卫县、汲县只是路过,没有打,既是为保黎阳,也是为保证黎阳与兴洛间的道路畅通,这两个县,肯定都是要打的。
李善道寻思了片刻,说道:“贤兄,事既已成。下边几天,咱就三件事一起来做。一件是贤兄说的备战;一件是我前两天想的,请李将军、赵将军等见一见,我当面问一问他们,他们底下都是何计议,是还是留;第三件嘛,便是郭长史处,你我将为保黎阳,‘卫县、汲县’急需攻取此事,先与他议一议,也算是为咱的备战,先在他处打个预防针。”
“贤弟,什么是预防针?”
李善道怔了下,哈哈笑道:“预防也者,未雨绸缪是也。”
只解释了“预防”,“针”含糊省略了过去。
刘黑闼而下满心都是打武阳郡,打下自己的第一块地盘,也没再追问。
却两人於是就按李善道的安排,三件事,於当日起,一件件地落实开来。
李善道营的备战,由高曦主责,秦敬嗣、王须达等配合;刘黑闼营的备战,由刘十善负责。
当天晚上,李善道设宴置酒,请来了李文相、王德仁、赵君德、张升四人,酒酣之际,从容问他四人底下来的打算。四人中,只有王德仁打算西还魏郡,其余三人都欲留下。
李善道便将话题落到军纪方面,不算很正式的,向李文相等三人提出了要求。
要求不高,三条罢了。
学的是刘邦在关中时的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一则,李善道对李文相等人,自相识到今,一直都很尊重;二则,打下黎阳仓后,李善道行事公道,赏赐丰厚,除掉王德仁,李文相等皆很满意。
故对他提出的此个要求,李文相三人酒劲之下,满口答应。
——答应是答应了,能不能按此执行,尚需以观后效。
且亦无须多说。
又於第二天,李善道、刘黑闼往见郭孝恪,将“卫县、汲县须得攻取”的说辞,与他说了一通。卫县、汲县阻在黎阳与兴洛间,即便是愚钝之士,也能知道,这两个县那必须是要打下来的,郭孝恪对此,自无异议,并主动提出,他可以就此上书徐世绩、李密,请示李密旨意。
三件事,两件事已经办妥。
另外的备战这件事,在给郭孝恪打过预防针后,也可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进行了。
剩下来的,就等赵君德,看他何时派人还清河,去接他的部曲家眷!
未等过久。
三天后,赵君德求见李善道,当面向李善道禀请了他想要派兵还清河接家眷。
李善道关心地说道:“此至清河,需过武阳。黎阳下后,闻武阳郡而今防范颇严,武阳郡丞元宝藏小有知兵之名。不知兄意遣多少部曲,还清河,接贵部家眷?”
“将军从哪里听来的武阳郡防范颇严?元宝藏有知兵之名?”
李善道说道:“斥候探知得来的。”
“哈哈,哈哈。将军,俺是直爽人,恕俺直言,你怕是被你的斥候哄了。”
李善道问道:“此话怎讲?”
“半个月前,来黎阳助战时,俺就是从武阳郡过的境。武阳郡的府兵、郡兵、县兵,一个个的,连个屁都没敢放!元宝藏这厮,虽胡儿,不识弓马,手无缚鸡之力,让他写俩字还成,让他上阵打仗?毛都不是!将军,放心吧。俺这回派兵还清河,打算遣精卒五百,足已够用!”
元宝藏,是鲜卑人。北魏时,孝文帝推行汉化,改胡姓为汉姓,以“北人谓土为拓,后为拔,魏之先出於黄帝,以土徳王,故为拓拔氏。夫土者,黄中之生、万物之元也”为由,将国姓拓跋,改为了“元”姓。这位元宝藏,追溯其先,却实乃是北魏皇室之苗裔。
李善道笑道:“也许是被斥候给哄了!兄既有把握,愚弟就不再多说。贤兄,意下何时去接家眷?”
“明天就走!”
李善道说道:“好!且等兄将家眷接来,弟亲置宴,为兄家眷接风洗尘!”令堂下侍从的李良,“把前两天王三郎送来的那匣珍珠拿来。”
李良很快捧了一匣珍珠奉上。
李善道示意他呈与赵君德,笑道:“贤兄,这是王三郎昨天送给我的。贤兄知我,不好这些物事,便转送贤兄。兄遣部还清河时,可将此匣珍珠带上,算是我送给兄家眷的见面礼吧。”
“哎呀、哎呀!这、这……,怎生使得?”一匣珍珠,摆放得整整齐齐,光芒莹润,色泽柔美,价值少说百金,赵君德喜笑颜开,慌忙接住,嘴上推辞,说道。
李善道说道:“兄是直爽人,我也是直爽人。实与兄说,兄等此来助我攻黎阳仓,固然兄等无不河北豪杰,弟皆敬佩,却唯独兄,弟觉得最为投契!些许微物,尚敢乞兄勿嫌!”
“不嫌、不嫌!哎呀,哎呀,在清河这么多年,俺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宝物!贤弟,你这出手……”赵君德翘起拇指,赞道,“大方!豪气!果然不愧仁义李二郎之名!将军,郭长史也是个豪侠之士,刘将军与俺郡里人,可不知怎的,俺也说实话,却亦只有将军,俺最觉脾气相投!”
“贤兄,这可不就是缘分么?你我有这般缘分,这点微薄之物,贤兄就莫辞让了。”
赵君德笑得合不拢嘴,说道:“那将军馈赠,俺就厚颜收下了。”
“敢问贤兄,在家行几?”
赵君德说道:“行四。”
“愚弟冒昧,斗胆往后便以四郎称兄,兄即以二郎呼我,未知兄意可否?”
如前所述,互以行辈称对方,这是亲密的朋友才能为的事情。李善道提出这个建议,内中蕴含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不但与赵君德是上下级的关系,还希望能与赵君德成为亲密的朋友。
打黎阳时,赵君德亲自上阵;现在,他又决定投身徐世绩,所为者何?“乱世取富贵”罢了。
李善道而下是何身份?
瓦岗本系的翟让亲信,徐世绩帐下的重将,且又新得了黎阳留守的重任。
这三个身份,无论哪一个,都已足够赵君德接受他的示好,况乎他现是三个身份共有?
赵君德毫不犹豫地欢喜应道:“君德粗鲁人,蒙将军不弃,以友论交,君德祖上真是烧了高香!敢有不愿?君德没别的能耐,只这一身勇力,自今而后,唯将军马首是瞻!”
“四郎,还称愚弟将军?”
赵君德顺着李善道的话,立刻改了称呼,说道:“二郎!”
两人相对,一个抚须,一个摸短髭,俱是欢笑。
送走了赵君德后,却有一段小小插曲。
李良逡巡案前,转过来,转过去,几次三番地偷看李善道。
李善道趁着等刘黑闼来的空当,在看高曦上午送来的有关昨天新兵招募情况的汇报,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丢下了汇报,问他说道:“是不是有话说?”
“阿耶,俺有点担心。”
李善道问道:“担心什么?”
“昨天张将军谒见阿耶,阿耶便与他说,与他最觉投契,今又以此语,说与赵将军。阿耶,万一他俩下边对上话头,那岂不是?”
原来昨天,张升曾有求见李善道,也没甚事,就是说些闲话。
李善道就与张升说了,觉得和他最为投契。
李良当时,也在旁边。
不意李良为此,却替李善道担起心来,生怕张升、赵君德话一对上,发现李善道是在说假话。
李善道瞅了李良几眼,问道:“阿奴,你多大了?”
“回阿耶的话,再过几个月,就十六了。”
李善道笑道:“天真烂漫的好年龄啊!阿奴,你有空时,可多向崇吾讨教一下。”
“侯公?”
李善道收回了视线,继续看高曦送来的汇报,说道:“我尝与崇吾议论汉末群雄,崇吾对曹操、刘备、孙权的评论,颇为中肯。你可多听听。”
李良一头雾水,不知李善道此话何意,然见李善道不再多说,也没敢再问,遂恭谨地应了诺。
小半时辰后,刘黑闼风风火火的来到。
将赵君德明天就要遣部回清河郡的事,与刘黑闼说过。
李善道目光有神,说道:“贤兄,几日备战下来,你我两部都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先召你我心腹部将,将北取武阳此谋,说与他们知,及着手做北上之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