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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楼上,李善道目瞪口呆地望着正在越过蒺藜区的敌兵。
这已是贾务本部去而复返后的次日,正是清晨时分。
今天天没亮,贾务本部的部曲就列好了攻营的阵型。
主攻李善道营的,是萧裕部的千余兵士。贾务本率剩下的千余步卒兵士,面向东城墙,列阵在李善道营的营北;又唐虎率领甲骑、轻骑数百,坐地待战於贾务本亲率的步卒阵侧。
阵型列好后,贾务本部全军的将士吃了些干粮,又休息了会儿,活动开了身子,乃在一刻钟前,萧裕部展开了对李善道营的进攻。
昨天佯攻李善道营的时候,萧裕部好像是很难越过蒺藜区,在木蒺藜、铁蒺藜区这里,前进艰难,有好几个士兵中箭、中弩,小有死伤。
却今日攻势一起,李善道才知,这片蒺藜区,对萧裕部言之,竟是压根起不到半点的阻滞作用!他在望楼上,目瞪口呆着望着,只见萧裕部现正越过蒺藜区、担负先攻、扫除障碍任务的那百余兵士,脚下绑上了长木板,木板当是也颇厚实,踩在蒺藜上,如履平地!
李善道顾视高曦,说道:“沐阳,这……?”
高曦亦是吃惊,说道:“郎君,俺这是头次见,还能这般踏过蒺藜?这木板……,这应是贾务本或萧裕想到的对策。”他也算是身经大战,但这种对付蒺藜的办法,属实是头次见。
弩矢、箭矢,从营墙上纷射而去。
这百余萧裕部的兵士举着半截船、盾牌,将身体尽都藏在其后,今天他们所举的半截船、盾牌等物,相比昨天所举的那些,明显的也坚固了许多,弩矢即便射中,亦难以像昨天那样,一矢、两矢就能将之射裂。靠着这些半截船、盾牌的保护,这百余兵士顺利地过了蒺藜区,他们中的部分兵士提着桶,把桶里的东西倒在了拦在前头的鹿砦等物上,随之,他们中的队正、火长等军吏点起了火把,丢在了鹿砦上,鹿砦等物瞬间起火,熊熊大火燃烧,黑烟滚滚。
不消说,他们桶中装的,肯定是油脂之类。
倒完了一批桶,把火点起来后,这百余兵士分成两部,一部开始清理木蒺藜、铁蒺藜;一部折还回去,重新把油脂装满桶里,然后再回来,继续往还没点燃的鹿砦等物上倾倒,倒了之后,接着又是点火。——火势一烧起来,腾腾的火焰往上窜,黑烟随着风四处弥漫,遮蔽了营墙上的弓弩手的视线,却是一举两得了,既烧毁了鹿砦等,又同时掩护了这百余兵士。
一时之间,望楼上的李善道束手无策。
高曦亦是无策应对。
从在望楼上的高丑奴、秦敬嗣、王须达等更是唯张口结舌而已。
业余的,碰见正规的,谁更专业,眼下已是一目了然。
王须达指着营西叫道:“二郎,西边也烧起来了!”
秦敬嗣叫道:“还有东边!东边也烧起来了!”
李善道转顾东、西,乃是营东、营西也有萧裕部的先攻兵士,紧随着营北的火起,营东、营西两面所布置的鹿砦、拒马枪等物,亦都被萧裕部的先攻兵士给点着了,俱火势腾腾。
望楼虽高,因火而起的黑烟,随风被吹得更高,此时从李善道的视角望之,他这座营垒的北、东、西三面,都已是一片火海,黑烟乃至顺风飘过营墙,散入进了营中。
刺鼻的烟味在营内漫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於营内处处响起,望楼上的李善道等也被呛到了。
李善道赶忙到望楼边上,向下来看,列队坐在营区空地上的本团、王须达团和秦敬嗣团等的战士们,一边咳嗽着,因有营墙阻隔,他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慌乱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在他们中出现,大部分的战士交头接耳,有的甚至不顾军吏的阻止,跳起了身。
“传令下去,是贼官兵在外放火,隔着营壕的,烧不到咱营中,令部曲不必慌乱。”李善道当即下令。
传令兵大声重复着他的命令,奔跑下望楼。
随着他的命令在各团战士间响起,李善道看到,战士们中的慌乱气氛得到了有效的抑制。
退回到刚才站着的位置,李善道望着三面火起,“嘿”了一声。
王须达惊慌地问道:“二郎,怎么办?”
“鹿砦烧了,军心也给老子顺便搞乱了,萧裕这一招,狠辣得很啊。”
王须达又问了一遍:“二郎,怎么办?”
现在有两个对策,一个是坐视萧裕部的兵士有条不紊地清理蒺藜、鹿砦等;一个是遣兵出营,阻止他们继续清理。李善道犹豫了片刻,问高曦说道:“沐阳,你有何策?”
“惜乎营中强弩太少,更无投石车,否则,可以强弩攒射、投石砸之。”
高曦阻止说道:“火势已起,视线不明,且有营壕相隔,即便出营,恐亦难有效用。”
高丑奴说道:“那怎样?难不成,就坐视不理?”
高曦摸着美须髯,沉吟再三,无奈地说道:“现今观之,亦只能如此,实无其它良策。”
想这营垒刚成时,李善道也曾如今日这般,立望楼之上,四面而望,当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这座营垒筑得着实坚固,营墙以外,相继有营壕区、陷马坑和鹿砦区、蒺藜区等三道防线,保守估计,他以为,不论怎么说,最少也能靠这三道防线,将敌兵阻上个一两天吧?
却万未料到,萧裕部开攻至今,才不到半个时辰,他的蒺藜区已宣告无用,眼看着这火势熊熊,大概用不了再一个时辰,只怕鹿砦区也将失去作用。
则接下来,萧裕部的兵士,可就是将会直面营壕了!
“不动如山,不动如山。”李善道连着默念了几遍这四个字,以安定渐如兔子跳动的心绪,——这四个字出自《孙子》,他却是学熟了《尉缭子》后,已开始再读《孙子》了,稳下心绪之后,他骂了句,“他妈的!”说道,“早没想到火攻这一手,要早能想到,咱们在营墙上备些水车,或许能起些作用。罢了,这次也就算了,下次再守营时,水车一定不能忘记多备!”
王须达问道:“二郎,现在怎么办?”
“沐阳说得没错,便是遣兵出营,料也难以起到作用。阻止贼官兵烧鹿砦,是难以阻止了。咱们便做好守营壕、守营墙的准备就是!他妈的,咱们营壕这么深,营墙如此高,老子就不信,哪怕是贼官兵杀到了咱的壕外、墙下,这什么萧裕,莫不是还能一鼓就攻下咱营?”
秦敬嗣提起勇气,应声说道:“是!瞧这攻咱营的萧裕部,统共也就千把子人,咱们营中守卒千余,与他的部曲无有相差,咱们且还有营壕、营墙,就让这贼厮鸟来攻,怕个鸟!”
话是这样说,萧裕部的兵士是什么兵?自家本部的兵士是什么兵?王须达仍是忐忑不安。
李善道瞥了他眼,没再多理会他,自振奋起精神,大声令道:“传老子将令,等会儿贼官兵攻营壕时,营墙上万箭齐发!射到一个,赏钱五千。打退贼官兵的一波攻势,整面营墙上的守卒统统有赏!告知各团部曲,张须陀的兵,老子也不是没打过,罗士信亦非老子对手,况乎这个什么劳什子的萧裕?无名鼠辈!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咱们和他们狠狠地干他娘的!”
传令兵大声重复着他的将令,再次奔下望楼,给各面营墙上的守卒和营中空地上坐着的兵士们,分别传达。
李善道部现共五团,十个旅。
十个旅的旅帅皆没在望楼,都在他们各旅的阵中。
这十个旅帅多是李善道帐下的老人,如罗忠、焦彦郎、姚阿贵、郑智果等,或为其心腹,或骁勇敢战,接到他的命令后,遂各竭尽所能,趁势鼓舞本旅部曲的士气。
於是,营墙上、营区的空地上,很快地,满营响起了“干他娘的”的粗鲁骂声。
千余汉子的叫骂,动静不小。
穿过火海,隐约飘到了西边数里外的封丘县城的东城墙上。
东城头,正负手远眺李善道营情况的徐世绩等约略地听到了这叫骂之声。
徐世绩紧蹙的眉头,放松开了些,他抚须说道:“李二郎智勇兼备,治军有方,奖罚严明,从来不吝重赏,甚能得其部将士之心。诸位,有二郎在,这城外营三五日内,必可无忧。”
罗孝德、聂黑獭、刘胡儿等将和昨天从濮阳来到的郑苟子,俱皆侍从在徐世绩的左右。
徐世绩心里也没底,但他不能把他的没底,在诸将面前表现出来。
他摸着络腮胡,镇定自若地说道:“萧裕部与二郎部兵相差无几,俺相信二郎能把营守住!”
日头东升,移到天中,午时前后,李善道营外三面的大火渐渐熄灭了。
城头上的徐世绩等遥观之,李善道营外三面,即北、西、东三面的鹿砦等物,已多被烧毁;鹿砦外的木蒺藜、铁蒺藜,也已被萧裕部的先攻兵士清除干净,李善道营外,唯一尚可阻止萧裕部进攻李善道营营墙的障碍,而下已经是只剩营壕。
先攻的萧裕部兵士退回阵中,一直在坐地休息的其部主力将士络绎起身。
随着萧裕将旗的摆动和战鼓鼓声的指挥,其部的这些主力将士在起身后,分成了三部。
一部约四百人,应是两个团,合以百余推着云梯、填壕车的民夫,开始向李善道营的北面移动;另外两部,各二百来人,应是各为一团,亦合以推着云梯、填壕车的民夫,则开始向李善道营的西、东两面移动。却是兵力虽与守营的李善道部没甚么相差,萧裕竟还要三面齐攻!
攻向李善道营三面的近千萧裕部的将士,铠甲闪烁着光芒,长矛根根如林,被推在三面将士最前和中间的几辆巨大的云梯、填壕车仿佛是被推行的怪兽,浑沉的鼓点不紧不慢,面面的旗帜色彩斑斓,虽为远眺,徐世绩等无不感到凛凛的杀气!
“李二郎,你能把你的营守够三五日么?”徐世绩不由的呼吸都屏住了,他心中想道。
营中,望楼上。
李善道抬头望了望天,才刚中午,只用了半天的时间,萧裕部就搞定了他营外的两道防线,将要开始尝试越过他营外的最后一道防线:营壕!
“他妈的。”李善道晃了晃脑袋,清掉了脑中的种种杂念,收回目光,俯瞰眺向以整齐的队形,朝着本营三面移动行来的萧裕部的主力部队,下令说道,“传令,预备张弩、射箭!”
半截船等防具的保护下,冒着箭雨,推着填壕车的民夫抵至了营壕的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