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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板肉乎乎的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眼镜反射着湖光,悠闲地说:
“我们有过合作基础,按理说技术卖给我是最合适的,可你们没有。
“我能猜到你们的理由,怕我把养殖场事故怀疑到你们头上。但其实如果你们也深入调查过相关事故,就不会那样想了。
“这几个月来,有不少供应商手里的球狗出现过自爆倾向,只不过有的提前处理了,有的炸了但不愿声张。我那个厂子属于运气太差,一下炸了三个才没救回来。”
“竟然是这样……”付兰低声自语。
田老板继续说:“所以今天收到消息时我就在想,既然你们对球兽养殖也颇有心得,能不能过来帮忙进一步调查?听说那个技术能稳定控制住球兽,想必也会减少自爆的风险。”
并不能,付兰想。不过他当然不会说。
“关于球兽自爆的原因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付兰摇头,他依然有种正在被套话的感觉,不过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跳出当前话题。
“我就直说了,老田。”施宁语把鱼竿往地上一插,“知道你想要什么,既然搞利益交换就别遮遮掩掩的。那么大一个养殖场炸了你都能摆平,帮我们解决那群鬣狗也是轻轻松松吧。”
田老板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为什么要帮你们?
“现在消息传得这么疯,都没人说得清技术细节。卖技术的守口如瓶,放话的人却满不在乎,看来对方不是为了钱,是冲着你们两个人来的啊,而且非常清楚你们的软肋。
“这个技术,很容易复制吧?”
施宁语没接话,算是默认了。付兰则对田老板“老狐狸”这个名号有了更深的理解。
老田又说:“依我看都闹到这地步了,干脆挑一家出得起价的卖了,反正最后都会普及。
“我做原料主要是图一个自给自足,不是为了卖钱,这番乱战过后把价格打下来,对我没多大影响,对你们更是利好。
“毕竟炼化的关键仍在于厨师。原料贬值,魔烬可不会跟着大贬值,不是吗?”
施宁语皱眉:“认真的?”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真普及开来,魔务局就该大力整顿非法养殖了,底下那些线人卧底们可就等着立大功呢。”老田很肯定地说,“这项技术不会外传的,你们的安全也会得到保障。”
付兰越过老田,和施宁语对视了一眼。尽管有些许无奈,两人都知道这就算是成交了。
施宁语问:“你打算怎么做?”
“消息源头是省城的陈哥吧?给那边的稽查科送点业绩好了。”老田轻描淡写地说,然后看了看手表,“至于我们,快到中午了,不妨顺便一起吃个饭。这的松鼠鱼和菌汤可是一绝。”
付兰赶紧站起来:“不了,我还得……”他差点说自己还要回去上班,又改口道:“我还有事,就不在这吃了。”
“那还真是遗憾。”田老板说。
既然双方意见达成一致,他也就没强行挽留,起身和两人分别握手:“那么,再一次合作愉快。”
“对了田老板。”付兰突然想起施宁语之前的话,“动手时请顺便帮忙查一下,这事背后有没有老八的份。如果有的话……”
田老板微笑道:“放心,我明白的。”
施宁语则有些惊喜地看向付兰,一副“有长进嘛”的表情,对他眨了眨眼。
把他们送走后,老田拿起鱼竿开始收线。看了眼空空的鱼钩,又看看装了两条鱼的小桶,只能说差强人意。
然而当他顺手收拾施宁语那根鱼竿时,线轮却像卡住了一样拉不上来。
他皱皱眉,抓紧杆子使劲往上一提,像是拉断了湖里什么东西一样,鱼线猛地往后甩去。
随后,一条大鱼浮到水面上,翻着肚皮,身上包裹的冰块闪着刺眼的光。
……
……
绕了一圈落到这个结果,不得不说很让人郁闷。
不仅把本来能赚钱的技术白贴给了田老板,还要帮他多打一份工换取安全保障,怎么想都亏大了。
付兰不禁有些后悔,说不定当初别那么多顾虑直接找老田,现在已经可以坐着数钱了。
“那是不可能的。”施宁语无情否定了他的幻想,“老田这种人绝不会让自己吃亏。就算没出陈哥这档子事,我们多半也会在其他方面付出代价。
“不说别的,你觉得原料充足了,他对我们的要求还会是每月10条这么宽松的量吗?
“别以为做多赚多你就爽了,厨师的效率可是有限的,要完成任务只能拿时间去填。而且随着量的上升,运输等各方面的风险成本也会增加。”
确实不能算是好事。
尤其是在自己仍没法参与到魔烬炼化的情况下,这很可能还会激化他和施宁语之间的矛盾。而施宁语刚才的语气显然也暗示了这一点。
想到这,付兰不由得在心中慨叹:果然没有哪一行的钱是好赚的。
他们当时都有点太心急,太想多赚一笔快钱了。控制不住贪欲,想要投机,就不得不品尝其中的风险。
“不过说起来,你怎么老是表现成那样?”等红灯的时候,施宁语忍不住问。
付兰不明所以:“哪样?”
“就是有点过于……卑躬屈膝?本来这事算不得多严重,看你给老田道歉那态度,还以为咱们犯了什么欺君大罪。”
付兰很想翻个白眼:“哪有你说的那么卑微……职场习惯而已。
“很多时候别人关注的其实不是事情办得如何,要的是一个态度。既然如此,就给他一个态度,早完事早好。”
施宁语摇头晃脑:“我懂,我懂,社畜的悲催日常嘛。
“其实不管哪一行都有这样的,说到底都是人情世故,会说好话的草包混得更开的例子比比皆是。可话说回来,你好像把这一套执行得不全面啊。
“光在被动场合发力,也没见你主动溜须拍马搞好人际关系。”
付兰点点头:“确实,所以我卡在这儿了。”
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拉不下脸,也没那个能力去做一个“会来事”的人。
与此同时他又讨厌麻烦,时常摆出低姿态来尽快脱身,长久以来便将自己逼成了一个怪胎。
他心气高,在点头哈腰的同时也要表现出“我就是在演”的刻意感,让爱好训话的领导面对他时总是不尽兴,每次开口骂他都感觉不小心吞了苍蝇。
年轻时他锋芒毕露,毫不在乎得罪过多少人。
如今的他不得不隐忍处世,却又无法与过去彻底切割,和光同尘。这种既不小人,又不君子,甚至伪君子都不算的别扭姿态,就连他自己都很鄙夷。
然而他听到施宁语说:“其实我多少能体会这种心态。我也很讨厌所谓的人情世故,所以会在某些场合给自己加一点点攻击性。”
那可不算一点点攻击性了,付兰想……
她继续道:“我其实是个儒雅随和的人。”
付兰咳了几下,决定不对此发表看法。
不过想起曾经的施宁语,或许这话还真不是大言不惭。
有好几次,在那些嬉笑打闹的间隙,她都会主动照顾身边被女生小团体有意无意排挤的同学。作为补习班老师的付兰管不了这些,但他都看在眼里。
“人都是自私的。一味退让,只会让别人得寸进尺。”施宁语开到右转道上,在路口等着行人。
有人向她点头致谢,快步通过,也有人低头看手机慢吞吞地走。
意料之中的,斑马线上一直有人在断断续续过马路,对停在路口的车视若无睹,没有人会因为时间已足够长而主动停下。
直到有两个女人熟人相见,在半道上聊起天时,施宁语才猛地拍了下喇叭,擦着她们转过路口。
她非常自然地拉起雨刮拨杆,飞溅的玻璃水歪向了车身侧面。
“人人都遵守规则固然是好事,但指望靠自律来让他人好好守规矩,那就是在做梦。”
付兰听着车外传来的叫骂声,笑着摇摇头。年近不惑,竟然沦落到要靠学生来给他传授人生经验了?
……
“有时候感觉,你像是困在了某个时刻,再也没有前行过。”
付兰用力按压眉心,将安魂曲的声音挤回记忆的裂缝。
为什么?
我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难道还不算远吗?
……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施宁语莫名不安,仔细想想,又觉得刚才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试探地瞥了付兰一眼:“我觉得这些道理你肯定也清楚,既然如此……”
既然你的生命已所剩无几。
“何不活得洒脱一点呢?”
许久,付兰回道:“你说得对,既然我都已经离婚了,是该换个活法了。”
“嗯。呃……嗯?”
看着施宁语微妙的表情,他无奈地扶额道:“不知道你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现在没必要再为了维持稳定束手束脚了。
“离婚之前,工作家庭这些琐事就像一堆杂物胡乱拼搭成的平衡装置,重心并不在看似支撑点的我身上,抽走任何一部分都会全盘坍塌,所以我才必须委曲求全。
“而现在塌都塌了,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可接受。”
施宁语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垂着眉眼,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行吧,虽然各种意义上都不太对,只要能想通……不也挺好的?
……
……
阴暗的房间内,一束惨白的光从顶部洒下,打在疯狂老八的脸上。
“拜你所赐,陈哥今晚进局子了。”阴影中的声音慢悠悠地说,“而你居然没把自己摘干净。”
老八瑟缩地佝偻着,冷汗汇到鼻尖,不时滴到地上,声响清晰可闻。但他丝毫不敢抬头,面对坐在阴影里的老板。
“我是真不想保你啊。可你要是为了这么可笑的原因折进去……不是他妈的丢!我!的!脸!吗!”
老八连挨了五下耳光,一个字一下,打得他满嘴是血,趴在地上都起不来。
伸到光柱下的那只手甩了甩,接过跟班递上的手帕擦干痕迹,嫌弃地扔到老八脸上。
“在外面跟人斗,我懒得管。但敢输着回来,你有几条贱命够赔?”
老八脸贴在地上,虚弱地说:“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原谅我……”
老板压抑住怒火,坐回椅上:“听说老田招募公主时,她还带了个能改良配方的厉害搭档。她本来就不差你多少,要是给她造出纯度高过你的货,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老八急忙点头:“我不会……让她……超的……”
老板掏了支烟,跟班立刻弯腰点上。
老板深吸了一口,烦躁地吐出:“这个月给我交双倍的货,收收心,别整天干些乱七八糟的!”
说完弹飞烟头,把只吸了一口的烟浸灭在老八吐的血里,长靴碾着他的手离开了。
老八痛得叫不出声,倒在地上直抽凉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扶着墙爬起。
“你妈的!找靠山是吧……”他恶狠狠地低语道,“给我等着,早晚把你俩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