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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可还记得唐王在大泽乡举义前,天下人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宛朐南岸的营地里。
一群新入伍的魏卒正坐在地上,听着唐军派过来的文宣导员讲曾经的苦难生活。
“要不是有唐王首义,天下人现在还在被秦法凌虐,尔等有数不尽的徭役要去服。说话做事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犯法受惩,或者是被判为刑徒,或者被罚到倾家荡产。那位被秦人黥面的兄弟,对,就是你,你来给诸君讲讲当初你是怎么被秦人欺辱的,你脸上的黥面是怎么回事?”
黥面男子起身道:“我是因为偷别人的牛,那头牛当时叫的太大声……”
文宣导员脸色微变,忙摆手让他坐下,又对其他人道:“诸君还有没有被秦人欺辱的事情,大家都来说说……”
靳歙坐在人群中。
看着众人大倒苦水,痛斥当年秦人和秦法对他们的压迫,然后在那文宣导员的引导下,开始宣扬唐王是如何引领着陈胜和诸多义士揭竿而起,最终消灭暴秦的功绩。转而又说到唐王消灭暴秦后,天下好不容易太平,然后西楚和齐人突然挑起战争的恶行。
言辞间,尽是对西楚和齐国卑劣行径的怒斥,以及对唐王功绩的赞扬。
宛朐之战后,唐王以怜惜魏军力弱,要帮助魏人训练精兵为名,组建了这支军队。招募各地魏人入伍,加上魏豹那边分过来的人,兵力已经达到了五千。
靳歙就是听说此事后选择的应募入伍,因为渡济水之战时他作战勇猛,斩了一个楚军首级,还因此成了魏军中的一个什长。
靳歙心里奇怪。
怎么参军入伍后,不是让他们去刻苦训练,反而要先搞这种讲演,还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而且这是魏军,怎么都不提咱魏国的事情?全是在宣扬唐王功绩?”
靳歙颇为疑惑。
不过他转念一想,魏国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能进行宣扬的事情。
自秦末乱起,魏军先是入侵齐国被田儋打败,转而救援陈胜又被秦军暴揍,现在还被齐楚联合殴打,就等着唐军前来救命。
魏国从复国开始,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连一场值得吹嘘的大胜都拿不出来。
这般事迹,和唐王举义灭秦的壮举比起来,那还真没什么宣扬的价值。
和其余魏卒一样,靳歙被那文宣导员不断宣扬的唐王事迹所征服,不由暗叹。
“唐王以布衣之身,奋起而亡秦,乃是真英雄也。我靳歙若能为他效力,奋战沙场建功,也不枉此生了。”
这批魏卒心中对魏国的归属感在不断降低,唐王吴广则在他们眼中成为了一个拯救世人的大英雄。
可就在此时,从前线传来了一个让魏人们极度震惊的消息。
“项氏攻灭定陶,我国都城沦陷!”
“魏国,又亡了!”
……
接到魏都沦陷的消息时,吴广其实已率军逼近了定陶以西三十里左右,正与项襄的残军和楚将周殷带来的援军进行对峙。
“定陶被楚人打下来了。王兄,王兄啊!”
魏豹一听说这个消息,便哭天抢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余魏人也大多悲从心来,哀嚎不已。
吴广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
唐军一路南下救援魏国,连续击破了齐军、项羽、项襄的阻碍,结果好不容易打过了济水,就在即将杀到定陶附近的时候突然收到了这个消息。
费尽心机要救的盟友突然没了,换成谁也会心中不舒服。
而且定陶一失,他们这支援军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魏都的陷落对唐军来说坏处挺大,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蒯彻就压不住内心的喜悦,嘴角的弧度翘的老高。
他在私下求见吴广,并道:“大王,其实西楚攻破定陶,对我唐国利大于弊也。”
吴广心有所动,问道:“魏都沦陷,魏王落于楚军手中,生死不知,对我军士气打击定然很大,何来利大于弊也?”
蒯彻低声道:“魏者,弱国也。其占据中原之地,常为齐楚所觊觎,面对他国入侵无还手之力。我唐国出兵救魏,损耗兵力粮秣,最终却得不到什么,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与其让魏国继续存在,那还不如让我唐国占据魏地,将此化为我唐之郡县来得好。”
“然魏乃我唐之臣仆,又侍唐甚为恭谨,我唐国若强据魏地,对大王和唐国的名声不利。今西楚攻破定陶,魏王和其群臣陷落,生死不明,可称为亡国,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啊。”
“大王可趁势收魏国之地,驭魏国之人,在名义上占据东、砀二郡,因魏国已亡也无人可说什么。日后或可封那魏豹为侯,以续魏国的宗庙祭祀,安抚魏人之心,此乃大利。”
“而就眼前之事来说,楚军攻陷魏都,或许会打击我军中士气。可臣又闻哀兵必胜之语,大王可用西楚灭魏之事,激发魏人对项氏的仇恨,从而得到大量魏人投效。魏王已陷,魏人想要对抗西楚,就只能依附于我唐国,如此我军不仅能借魏人之力抗衡齐楚,大王也可得到魏人的效忠,日后统治魏地就可顺理成章了。”
蒯彻侃侃而谈,将此事之利分析的清清楚楚。
之前渑池之会上,吴广之所以会帮魏国收回砀郡,实际是将其当做和西楚的缓冲地带。
若是日后唐楚开战,魏国因被两国夹在中间,能够帮唐国挡下楚军的第一波攻势。
但魏国太弱了,在齐楚面前就是被吊打的小孩子,需要唐国帮忙才能勉强抵抗。
齐楚第一波攻势已经被魏国全盘扛了下来,这个缓冲地带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在此之后,魏国因为弱小,他的存在反而对唐国弊大于利,还不如趁此机会由唐国实际占领魏地。
陈平建议唐王派遣栾布去组建魏地精兵,就是有这个意思。
现在西楚攻下定陶,魏王生死不知,从政治意义上,对唐国接管魏地很有好处。
西楚攻陷定陶,对唐国来说,果真是利大于弊。
“先生之言,寡人知道了。”
吴广点了点头,沉闷的心情豁然开朗。
蒯彻脸上带着微笑。
郦食其的到来,以及陈平刚献上的组建魏军的计策,都让蒯彻产生了危机感。
现在正好趁此机会开导大王,并分析清楚眼前之局势,可显一显他蒯彻的眼光,想必大王会更加信重于他。
吴广心情好了一点,便将军中的魏人将领招来好好安抚了一下,并对魏豹道:“刚武君放心便是,定陶虽然陷落,可寡人不会退军,一定会收回魏国之土,绝不让楚人占据半分。”
“楚人不讲道义,偷袭我魏国,今又攻破定陶,使我王兄不知生死,此等大仇,我魏人绝不与他干休!日后定追随大王,共破楚军,复此血仇!”
魏豹咬牙切齿,说下了一番和楚军不死不休的话语。
等到诸将散去,魏豹回到营中时,脸上悲伤之意越发浓重。
楚军方面除了定陶被攻破的消息外,并未透露关于魏咎的任何消息,不知道这位魏王是生是死。
魏豹想到自秦国灭魏以来,他和魏咎两兄弟沦为庶人,在民间相互扶持的日子。
当年他魏豹犯法,差点被秦吏判为刑徒,还是亏了魏咎四处找人走关系,方才将他救下来。
一想到这些,魏豹便悲从心中来。
“柏直,给我拿酒来!”
魏豹坐在帐中,让亲信柏直拿来酒水,大口喝着,以缓解心中的苦闷。
柏直见主君面色凄然,心有不忍。
他眼珠子微转,想到一事,便开口宽慰的道:“定陶陷落,还请君侯节哀。然此事在小人看来,或许对君侯有利啊。”
“对我有利?”
魏豹皱眉道:“国都陷落,我王兄生死不明,对我有何利处?”
柏直大着胆子道:“今大王和其子嗣皆陷于楚军之手,若是遭遇不测,我魏国岂不是就没了君主?君侯乃大王之亲弟,乃我魏国王室之长,若再立魏王,岂非以君侯为先?说不得日后唐王会立君侯为魏王呢!”
魏豹怔了怔。
王兄要是死了,那他魏豹可就是第一继承人了。
魏豹。
魏王。
魏王豹!
咕咚。
如此巨大的诱惑,魏豹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
他的眼前打开了一条通往王座的道路。
魏豹勃然起身,将手中酒杯重重砸在柏直身上,骂道:“蠢材乱说什么,我与王兄感情深厚,岂能有此想法!”
柏直一向得魏豹喜爱,知道这位刚武君素来好利轻义,本以为魏豹有想当王的心思,正好以此来宽慰,表一表自己的忠心。
哪知道看走了眼,魏豹竟是个“敬兄尊君”的好弟弟。
柏直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小人乱言,还请君侯息怒。还请君侯息怒啊!”
“滚出去!”
魏豹大声呵斥,骂的柏直仓皇退去。
等到柏直离开,帐中安静下来后。
魏豹坐回原位,脸上的愤怒和悲伤的表情渐渐隐去。
柏直刚才说的有道理。
定陶失守,魏咎陷落,对他魏豹来说其实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虽然心中还有些悲伤,但魏豹的心也确实被柏直说动了。
魏豹低着头,轻轻自语。
“王兄啊王兄,你到底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