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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半烟是个急性子,决定的事不能拖着不办。
前一天刚和母亲提过再嫁的事,转过天来吃完早饭,便投了帖子去张家,准备亲自登门去张家商量婚事,直把王春华臊得满脸通红,拉着女儿的手臂不让走。
“怎么说去就去,不是说好了让我再想想,想想再说。”
孟半烟看着母亲有些无奈,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任由她拉着自己软白的腕子不动弹了。
“娘,您什么性子外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晓得?”
“这些年您能留下来陪着我这么多年,祖父祖母记着你的好,总人前人后夸你心地好,可我心里却总不是滋味。”
孟半烟长得像她爹连身段也像,比王春华要高出大半个头去。此刻见眉目沉静又透着几分深邃的女儿,顿时就有些恍惚得分不清二人了。
“娘,你是个热闹性子,而我爹却喜静。我从小就听外公外婆跟我说,当年你就是看中我爹长得好才点头嫁了的。”
王春华和孟海平成亲以后的日子算不得琴瑟和鸣,一人除了出门做买卖,在家的时候三天能有两天闷在书房。
另一人又是极喜欢热闹的,上街访友不管做什么,只要有王春华的地方就一定不会乏味。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时间长了各自都觉得不合适。但好在两人都是好人,不合适也不互相埋怨。
孟海平行商,一年得有半年在外头,连睡觉都想着如何赚钱。王春华守家,除了料理一家大小杂务,便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但得是孟海平还活着,那样的日子才过得下去。如今孟海平都死了八年了,王春华都帮着孟半烟把公公婆婆都安稳妥当送走了,凭什么还死守在孟宅里呢?
“你爹,是好人。”孟半烟心中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了,听得王春华眼眶红红。“我晓得你心疼我,我也知道自己没本事当不起家,这些年全靠你撑着。
但我好歹也算个人,再不中用摆在屋里当个物件也多个人气儿,你在外面苦了累了,回来还有个我等你,是不是。”
王春华越说越觉得是自己没用,才把女儿逼成现在这幅性子,“我要是再嫁了,你可怎么办。”
“这几年我一直留意着,张家是个好人家。杨叔能等你这些年,看来也是真心实意的。”
孟半烟最不怕她娘哭,掏出帕子给她娘把眼角的泪擦干,依旧不紧不慢同她娘说。
“我不是个非要把亲娘往外推的人,你只需给我句心里话。想不想再嫁,找个踏实人再好好过几年日子,还是说你更愿意陪着我一起继续这么过下去。”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对方真正的心思还是看得准的,“娘,我怎么样都行,只盼着您别委屈自己。再说我也不是个傻子愣子,一个人真寂寞了,难道就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话说到这份上王春华也不哭了,转身回看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宅子,心中有怅然也有不舍。
可闺女有句话没说错,她不愿意后半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她心里是想着再往前迈一步的。
“半烟……”
“嗯?您说。”
“那你去张家好好的说,二婚罢了,能行就行,不行千万别勉强自己。”
“那是自然,到时候母亲拿了放妻书回外公那儿,又是正儿八经两家做亲,自然不能勉强委屈。我这人什么性子母亲还不知道,委屈了你?我砍了他!”
好不容易安定了母亲的心,孟半烟才出门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就又被人给拦下了。
拦人的是昨天在家门口见过的孙管事,昨儿个还周身掩不住傲气的管事,这会子眼睛熬得通红,说话都带着急切和一丝慌乱。
“请大姑娘安,大姑娘可是要出门。”
孙管事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原本跟着山长在书院里住着管些杂事,眼看着就是奔着养老去。
谁知道去年从京城来了个养病的表少爷,主人便把自己派到这宅子里来管事,可算是把人给愁死了。
“是要出门,孙管事有什么事不如等我回来?”
“这……”
孙管事本还想在孟半烟跟前拿个乔,没成想这女人真就不接自己的茬儿。随即也不敢再动心眼子,老老实实把脊背弯下来。
“求姑娘搭把手,昨夜我家表少爷发热,请了大夫来开药施针都不管用,大夫说要是能有烈酒擦身或许能把热降下来。
您也知道咱们县城里卖的酒都温润不辣口,拿来擦身子用处不大。这会子临上山又怕耽搁了病情,还请姑娘帮个忙,借一点烈酒。”
潭州不算富裕,粮食余得不多酿酒也就不醇。再加上两年前府城里出过用烈酒纵火的事,打那以后就管得更严了。
老百姓大多喝浊酒,孟家酒坊和酒铺卖的最好的是最便宜的刁酒,其次是中等常见的三白酒。
最好的秋露白向来只供府城最好的几家酒楼和行院女支馆,铺子前头连秋露白的酒坛都没摆。
辣喉咙能直接当燃料点的烧刀子也有,但孟半烟从不放出来卖,只在家中藏了些。酒这东西越窖越香,越香越值钱。
现在孙管事上门来求,求的就是最烈的酒。
那种酒不敢叫人多喝,喝多了闹出人命不是儿戏。拿来擦身降热是老方子,但也不能直接上身,还要隔水加热,具体怎么弄孟半烟一时说不清楚。
“酒我能给管事,只是该怎么用还得我看着。这酒太烈不敢不小心,等会儿该怎么温酒效用更好,我也能搭把手。”
孟半烟做事向来不嫌麻烦也不怕别人嫌她心细啰嗦,总比吃了亏之后再来后悔的强。
“好好好,如此最好,麻烦大姑娘走这一趟,老奴感激不尽。”
孙管事是真有些着急了,跟在孟半烟身后拿了酒,又忍不住同她多说了几句。
“表少爷是从京城过来养病的,来了半年多看着身子是弱些,但一直都挺好的。”
“最近天气不错,病了也不怕,养几天就好了。”
白麓学院的山长,门徒学生遍天下,满门清贵。自家不过普通富户,他们家的私事孟半烟不愿意多嘴,这会儿听着孙管事埋怨自然只和稀泥般接话。
“嗐,可是说呢。昨儿个就是看着天气好,老爷才带了表公子一起去踏青扫墓。谁承想在城外吹了点风,就病了呢。”
孙管事显然是已经有些厌倦伺候这位病弱的表公子,哪怕孟半烟说的全是寡淡无味的片汤话,他也还能自顾自地抱怨。
好在两家对门的宅子格局也差不多,说不上几句话便到了后院正房门口。
孟半烟侧过身让过大半个身子示意孙管事先行,自己端着装酒的大海碗跟在后头迈过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