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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子弟不爱上朝。
这一点是所有朝臣都知道的,而这些不爱上朝的陈氏子弟中,最不爱上朝的应该是每一代的墨家矩子了。
墨家自先秦年间之后,矩子之位一直都是相互之间轮传的,谁更能够服众、谁的技艺、学问更加高超,便将矩子的位置传递给谁。
哪怕是陈氏子弟,也不是每一代都能成为矩子的。
但成为矩子的陈氏子弟却都会在朝中担任官职——即便他们从来不会出现在朝堂上。
朝堂上的臣子中,有些的长辈则是经历过当年太祖皇帝时期的朝堂,他们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事情,当年那位陈氏的墨家矩子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仿佛是出现了某件大事。
那件大事最后奠定了大虞一统天下的基础。
而如今陈氏的墨家矩子再现
所有人都在沉默,沉默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宣判。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在朝堂上汇报事务的并不是这位突然出现的矩子,而是谢安、王羲之两人。
谢安、王羲之神色恭敬的站在最中央,脸上带着兴奋和快意之色。
“启禀陛下,《建武大典》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仅仅是两年的时间,这已然是十分迅速的了。”
“臣观建武大典,实乃天下第一奇书,因之恳请陛下将这一部分散之于民。”
散之于民?
几个大世家的家主眉头挑了挑,仿佛是明白了皇帝的想法,想要在民间培养出来寒门子弟,从而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争权夺利么?
简直是可笑。
他们几个对视一眼,而后摇头在心里嗤笑一声。
这建武大典耗费了天下群贤两年时间,方才编撰完成三分之一,其体量一定是巨大的,而这巨大的体量即便是散于民间,那些人买得起么?
于是,世家们没有一个出言反对。
当然了,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觉着即便是散之于民也没事,毕竟那些贫贱之人买不起——买得起的就算是小世家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这种利民的事情,他们不敢反对。
他们前脚敢反对,后脚那位像是已经睡着了的镇国王与安国王就会睁开眼睛,下一刻他们的小命恐怕都难保。
于是,在无人反对的情况下《建武大典》的这三分之一,便被同意了散布民间。
当这场朝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一直被人观察着的“陈云安”则是缓缓的出列,而后看着皇帝,轻声开口了。
“启禀陛下,墨家众人研制出来了一种全新的技术,可以“印制”书籍,以纸张承载,不需人工再抄写了。”
“此技术共有两种,其一为“雕版印制”,其二为“活字印制”。”
陈云安抬起头,看着张皖,没有管身后众人的反应。
“臣恳请陛下,以国库出资,建立“印制署”,于天下各州郡兴建一印制作坊,以全民间。”
张皖看着很惊讶的样子,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哦?印制术?”
“这两种印制术若是如同云安所说的一样,是利国利民之大事,朕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这印制术成本如何?”
“若是印制书籍,书籍的售价控制在多少的时候,既可以让商贩们有得赚、又可以让百姓们能够购买的起?”
陈云安稍加思索,便按照自己之前的调查开口了。
“启禀陛下,此二术中,雕版印制成本较之活字印制较高,若雕版中有字迹模糊、坏掉,便需要重新雕刻。臣曾看过《建武大典》的某一部分,若是以建武大典这一部分为例的话,以雕版印制,一本书籍的价格可以控制在半贯钱;而以活字印制的话,一本书籍的价格则是可以两百钱。”
“这是一个可以让商贩获利的价格,毕竟商贩之中大多数都是不成体系的,这两者是规模越大越能够节省。”
“若是朝廷兴建印制署的话,则是可以将书籍的价格控制在一百钱左右。”
一百钱?
朝堂上的众人听着这个数字,都神色变幻莫名。
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词了,一百钱是多少来着?
不少人在抓破了脑袋之后才想起来,一贯钱是一两银子,而一贯钱则是一千钱,所以一百钱是一钱银子?
卢念当即便有些不满,他上前一步:“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书籍、知识乃是无价之物,若是定价如此廉价,岂不是践踏书籍?践踏知识?”
“但臣同样以为,墨家矩子所造此技术,本就是要造福于民,价格过高的话,也不能体现出陛下的仁德。”
他想了想之后,才按照自己一顿餐食所花费的半成来为一本书籍定价。
“臣以为一本书籍,定价为五十贯钱为合适的数字。”
卢念的话语刚才说完,朝堂之中便有不少人没忍住嗤笑出声,其中一个笑的最大声的便是尚书令“匡光恒”,看着匡光恒的神色,几乎是笑的直不起腰来了。
“哈哈哈哈——”
“好一个五十贯啊”
卢念皱眉,看着匡光恒神色凝肃:“此处乃朝堂之上,匡令首如此咆哮,将此处当成何地了?”
张皖则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卢念后,看着匡光恒笑着说道:“匡爱卿为何发笑?”
匡光恒抹了一把眼泪,站了出来,神色莫名:“启禀陛下,臣只是觉着卢仆射的话语过于可笑了,所以才如此发笑,还请陛下见谅。”
他转过身,看着卢念,面无表情。
“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询问一下卢仆射,不知仆射可否回答?”
卢念挺直腰板,他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却始终坚定。
“匡令首请问。”
匡光恒看着卢念问道:“敢问卢仆射,可知我大虞一个寻常的六口之家一年的花销是多少?敢问卢仆射,可知我大虞如今的米价是多少?”
“敢问卢仆射——”
匡光恒的声音拉长:“可知除却京城之外,在寻常年间,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卖身可以得到多少银子?”
卢念皱眉:“这些本官何必知道?”
“与本官何干?”
匡光恒冷笑一声,刚准备说话,一道淡漠至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若是老夫没有记错,京都之中,一个六口之家一年的花销,当是两贯钱到五贯钱不等。”
“如今米价,一石米五百钱。”
“京都之外,寻常百姓卖身之费用,大抵上是三钱银子到五钱银子。”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缓缓的看向了那坐在椅子上,已经睁开了眼睛,眸子中带着冰冷、脸上神色同样看起来十分冷酷的老人。
这是一头从来不会睁开眼睛的睡虎。
但如今他被吵醒了。
陈安缓缓站起身子来,陈潇则是搀扶着自己的父亲。
“你说,你何必知道这些?”
“卢仆射?”
陈安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此刻这大殿之中却寂静的没有人敢压过这个声音,而面对陈安的卢念则是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我.我.”
陈安淡漠的眼睛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开口说道:“卢子干若是知道,会有你这样的后人,当年在大汉的时候便会悬梁自尽!”
“将你祖宗的脸全部丢尽了!”
卢念脸色涨红,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能说什么呢?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的先祖,当年的大汉尚书台令卢植在这位面前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当年的当年,卢植还是陈氏的门生来着
陈安看着卢念说道:“此后十五年,卢氏回范阳,不得出。”
“你有什么意见?”
卢念结结巴巴的想说什么,他想鼓起勇气反抗,想说凭什么,但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陈安眼睛的时候,所有的勇气全都瞬间消失了。
他只能点头答应。
只是还有些犹豫:“那这.大中正官的位置?”
陈安转身:“你留着便是。”
卢念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而后朝着陈安躬身。
接下来,他却是再也不敢开口了。
建武九年,冬。
一个消息自京都为中心,开始朝着天下宣扬,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大事。
“印制术”问世,书籍的价格被打下来了!
无数的寒门、甚至是平民都在欢喜、激动,这激动不是因为读书识字就可以当官,而是因为在这个年头,识字那是可以去城里当工、甚至是进入大世家、大官家、有钱人家当仆役的。
如此所赚的钱,可能是以往他们卖力气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能够活的比现在要好一些,这就是最大的好事。
建武十年,大虞各郡县全都建立起来了一个名为“印制署”的地方,这些地方出版的书籍纸张、文墨都是最好的,但价格却会稍微高一些。
而在这一年之后,大虞许多县、乡、镇都开始开起一个个的“书店”,这书店并不是官方的,而是一些天下大豪商的,有些则是皇商。
他们出版的书籍价格较之官方的“印制署”较低,比如官方印制署的书籍卖两百钱,他们的书籍便卖一百钱。
为何价格低廉?
因为书籍所用的纸张、文墨不同。
一些有钱的、不缺这个钱的,自然就去买官方印制的,而一些没钱的、较为贫困的家庭,则是购买这些商人印制的。
所有的书籍中最畅销的则便是“建武大典”。
听闻这是一套还未曾完成的千古第一奇书,而如今所印制的仅仅是这奇书的某一部分,日后或许会印制另外的一部分,但绝对不会将所有的建武大典全部印制出来。
这一部分共有九部,每一部有上中下三册,每一册又有三本。
如此一来,一部建武大典若是在印制署购买的话,则是需要将近十七两银子。
这看起来很多,但比起来从前却已经是十分“廉价”的了,毕竟一共有八十一本书籍,以往一本书籍或许就得七八两银子。
所有人都在感恩那位发明出来了“印制术”的墨家矩子,也同样不少人在感恩愿意将这技术广告天下,以此来惠民的皇帝陛下。
世人是如何称赞这位陛下的呢?
都说他有汉文之仁。
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几乎是最高的评价了。
而在这些兴奋当中,还有一些人并不开心,那就是“卢氏”的子弟,以及那些世家大族们。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即便“大中正官”的位置还在卢氏的手中又能如何?
卢氏被陈氏直接赶回范阳闭门不出,他们无法左右皇帝的决断,也无法使用大中正官的权力了。
如此一来,大中正官中,明面上皇帝手中已经有了四位,而世家如今能够发挥作用的也是四位。
而因为卢念在朝堂上的那一番话,所以皇帝裁撤了他“尚书台左仆射”的位置,将这个位置换成了一位自己人,世家子弟们无话可说。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惶恐的思考一个问题。
他们与皇帝之间的争斗,真的能胜利吗?
这是一个.开始让他们害怕了的问题。
酒肆之中
陈潇、谢玄、王献之三人对坐饮酒,王谢二人的脸上带着些许唏嘘:“谁能够想到呢?只是短短的几年时间,这朝廷之上的争斗好像就已经要落幕了一样。”
“从一开始,陛下的手中只掌控着一位大中正官,到了如今明面上已经有四位了。”
“世家从肃宗皇帝到前几年的时间内,这几十年的快活时间,似乎要结束咯。”
谢玄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幸灾乐祸,让人听着便感觉好笑。
陈潇也是无奈的摇头:“说的你好像不是世家子弟一样。”
谢玄只是眨了眨眼:“我算什么世家子弟?我们谢氏不是已经被踢出大世家的阵营了么?”
“我听闻杨氏、崔氏、李氏的三位家主,甚至公开指责我们谢氏是叛徒来着。”
王献之也是嘿嘿一笑:“说的可不只是你们,还有我们王氏。”
他撇了撇嘴:“我们王氏祖上为三公的时候,这个狗屁崔氏和李氏的先祖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这话说的倒也是没错。
陈潇只是摇头叹气,他看着外面的春风,轻声道:“事情还没结束呢。”
“陛下的心,从来都是狠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