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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尚功第二天离宫时,素娥还送了送。好在罗司珍多少讲些人情,特意准了她这一日的假,不然还没法成行。
顾尚功给素娥留了两根金钗,金钗是非常朴素的款式,不过通体实心,压在手上沉甸甸的。身为尚功局的尚功,顾尚功有的是机会将手中的金子打造成精美的首饰,之所以如此,显然就是当钱用的。
顾尚功虚弱地对素娥说:“我这些年也算是积攒了一些钱,可出宫后要用,实在用不了了,能给家人留一些,也教他们好好置办后事...如今也只有这些给你了,如果三娘没去金华殿,也该有她一份儿的。不过当初为了将她送去金华殿,也少不了花人情花钱,就算是早给她了...”
素娥这些年从顾尚功手中得过一些零碎,左不过就是早年间一些纸笔,平常一叠碟糕饼之类。但她逢年过节也有孝敬养母的时候,所以除了沾了顾尚功的光,日子清净了很多,她物质上并不欠顾尚功什么。
因此她也没想到,顾尚功临出宫前,居然会给她东西。
两根金钗都是实心的,加起来竟有六七两重(从这也可以看出,确实不是用来戴的了)。且这又是上等好黄金,如今金价,要八贯钱一两的,算起来就是五十多贯钱了——素娥过去在皇宫工作七年,拢共也没攒这么多钱。
当初她做小宫女,发的东西不算,钱是两千每个月,一年就是两万四。后来她在皇宫里熬资历,虽没升职,但每年都涨工资,如今年俸是四万钱。这也是中等宫女的常见俸禄了,同时还是‘玻璃天花板’,要再往上涨,要么有特殊原因,要么就是转女官了。
她私身出身,转女官很难的,她之前是把女史做目标的。女史也算半个女官,对文化水平要求较高,而她这些年读书(古代教材),文化水平在宫女中很高了,纯粹说能力,她肯定是达标的。
虽说宫女衣食住行都由宫廷提供,理论上不用自己花一文钱,素娥若是能把俸禄都攒下来,再加上一些逢年过节得的赏赐,也能有这样两根金钗。但要一文钱不花,那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素娥不是那种死抓着钱不放的,就算她是,在宫廷之中也不大可能做到有进无出的。
衣食住行是由宫廷提供不错,可她们这些小宫女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提供的东西都是卡着最低要求来的,总有不合用、不足够的,这就要自己出钱买。再者,素娥又有一些花钱的爱好(譬如画画)...如果不是她这两年也开了一些‘副业’,能有一些进项,只怕都要入不敷出了。
如今算起来,一些零碎小首饰不算(要么是不值钱的材料,要么是金银的,但东西很小),还攒了二十来贯...也算她学会过日子了吧......
素娥将一罐糖果递给了顾尚功:“多谢大人帮衬,大人对我有恩情,我是记得的...去岁做的几样糖果,见大人是爱吃的,昨日又加紧做了些,若是在宫外汤药不好吃,就拿此物送服罢。”
顾尚功接过了那罐糖果,叹了一口气,再没多说什么,就上了送生病宫人出宫的小车——这也算是宫廷的恩典了,宫内很少有许普通宫人用车的,但病到要送出宫的人也很难自己走出去,所以安排一辆车送出宫是惯例了。
顾尚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她掌管尚功局多年,也是有根基的。但就和所有掌权的人一样,人走茶凉!她既然因病出宫,很大可能回不来了,那不管之前有多大权势,也都没什么意义了。
她出宫这一日,只有素娥一人来送,之前或有几个老友要送她,但都在之前探望时叙过了,也就没再来。而等素娥送她之后,回了司珍司,当天还有人提到她今天出宫,第二天就再没人提她了。
“素娥...顾尚功是不是回不来了?”直到过了几天,周玉姐和素娥一起吃午饭时,又忽然说到了顾尚功。
素娥摇摇头:“也不知道,我们在宫里,宫外的事哪里得知?如今也只好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周玉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又被外面忽然响起的哭闹声打断。这一下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好奇,纷纷挤到了窗下、门边去看,还互相打听——宫里的事儿都讲究不外露,什么事居然闹得大庭广众之下要哭闹起来?
素娥就听到有人谈论:“我知道,那是司制司的叶红红,哎呀!怎么闹的这么厉害?”
“还不是她养母!她养母掐着她的俸禄赏赐,若不是咱们做宫女的,宫里管了吃穿,她只怕连吃饱穿暖都不行,还不如外头人家的女儿——如今这番争执,你猜是什么,竟是为一根发带起的!”
“新近不是时兴用印金红发带?时兴到人人都有了,叶红红也想要,可是她一文钱也无。好难得大着胆子与她养母要钱,却被毒打了一顿——因着第二日要用手做活儿,是用柳条打的小腿。第二日要不是有人扶着她,她几乎要爬着去司制司了。”
“叶红红没法子了,又有别的宫女教她可以藏私房...她这是藏私房钱教养母发现了吧?”
素娥也看了一眼外面,‘叶红红’她觉得眼熟,但并不认识。尚功局的宫女是很多的,对方和她并不在一个司,不认识也是常事。
看起来叶红红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女孩,她养母收养她应该没有别的念头,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压榨她。这种养母女的关系也不罕见,一些年老宫女也有‘养儿防老’的念头呢!不过,这种养母女的关系有个前提,那就是收养女的老宫女必须有些情面。
不然的话,养女实在过不下去了,闹起来,教女官见了,总要有个裁决,到时候肯定是人财两空...毕竟是养母女,不是亲母女,用孝道大旗也难压着。
叶红红的养母就是一个这样有些情面的老宫女,所以她能放心压榨叶红红,如今闹起来,估计也就是被尚功责备一两句就轻轻放过了——结果也确实如此。
素娥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事,但每次听说或看见时,还是会有些庆幸。不管顾尚功是为了什么收她做养女,至少过去数年她得到的都是恩惠。
所以当顾尚功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她也难过失落了好几天...顾尚功去世的事其实并没有特意传到宫里,但新的尚功选出来了,大家自然都明白了。这一次当上尚功的是司制司的一位司制,大家都说她是曹婉仪的人,讨好了曹婉仪这才有了升官的机会。
毕竟尚功局四司,有八个‘司’字女官,论起来她并不是最有资格的。
‘婉仪’是嫔位的封号之一,曹婉仪原名曹花容,人如其名,生的花容月貌,如今正是最受宠的妃嫔。大家都说,如果不是妃位上人满了,她肯定能封妃,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能做个嫔位之首(所有嫔都是正三品,不过根据嫔的封号不同,大家都有一个潜在的排序)。
罗司珍为尚功之位的归属非常不高兴,虽然没在人前表露,但素娥和她打交道多了,是能感觉到的——说起来,顾尚功去了,她本来是最有可能接班的选项呢。
素娥将新画好的一些首饰设计图交给罗司珍,罗司珍没像平常一样一张一张看,只看了最上面两张,就将一沓设计图放到了桌上:“素娥你做事我一向是满意的,这几年司珍司得上头娘娘喜欢,你居功至伟......”
素娥让了让,连说‘不敢’。
罗司珍笑了:“有什么不敢的?有本事就是有本事!只是你差在出身,若你是‘八月良家子’,现在至少是个掌珍。若是运气好,有人让位置,‘典’字女官也做得...可如今么,依旧只能做个普通宫女,做得再好,立了功,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私身宫女不是做不上女官,只是很少见,非得付出比‘八月良家子’多得多的努力,以及一些运气,才能做到一样的位置。
素娥没有回这话,没法回。而见她如此反应,罗司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道:“听说你有意争个女史的位置?”
“按理说,你的能耐做个女史尽够了,只是如今位置没空出来...且看看吧,等有了位置,我便向上举荐你。”
“多谢司珍大人!奴实不知如何回报您一直以来的关顾之情。”素娥客气而恭敬地道。
这当然不是最合心的那种反应,但也挑不出错了。罗司珍仔细看了看素娥,轻笑了一声:“...素娥,你是顾尚功养大的,总该知道,这世上处处都讲究一个出身,而最不用讲究出身的,其实就在这宫里。”
“宫女熬成女官,就是要有‘八月良家子’的出身,不然再有本事也千难万难。可后宫呢,一夜之间青云直上的例子太多了——如今顾尚功不在了没错,但你也不用担心,若你有什么打算,看在过往情分,我能帮的也会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