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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落在郑家屋檐,门前地上洒了水,压住黄昏的浮尘,也带来丝丝清凉。
正对大门的小桌旁,郑家三人正在吃饭。
“王管事家的儿子被夫人打了四十个板子,人都快死了,抬回来的。”
郑法举着筷子,听到母亲说着庄子里传来的八卦。
小妹郑珊坐在在他身旁,一半身体都靠在郑法身上,两只手捧着比她脑袋都大的饭碗,整张脸埋在碗里,吃得正香。
听到郑母口中的八卦,小妹抬起小脑袋问道:“王贵?他们家不是入了夫人的眼,被挑中当了七少爷家的书童么?怎么挨打了?”
郑法瞟了小妹一眼,看到她圆滚滚的眼睛亮亮的,翘起的嘴角还沾着暗绿色的菜汁。
这一脸幸灾乐祸的小表情,人小鬼大!
别看小妹只有六岁,她却也明白王管事家和自家关系不算好。
他们两家都是赵家田庄里的佃农,但条件差距极大。
早年,在郑法父亲当田庄管事的时候,郑家的日子还过得去,比王管事家里好不少。
但五年前一次妖兽之乱,郑法父亲为了抢收地里的庄稼,不幸身死。
顶梁柱过世,还没了管事的位置,郑家家道一落千丈。
郑法母亲带着一儿一女过活,既要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田地,日子极为艰难。
反倒是王家得了郑法父亲留下来的管事位置,家里的条件眼看着是蒸蒸日上。
平日里,王管事忌惮郑法这个前管事的儿子,若有若无地孤立着郑家。
庄内其他几户人家也并非看不出来,但一方是孤儿寡母,一方是得了上头欢心的管事,人心趋利避害,郑家的日子就更寂寞了点。
大人之间的矛盾,小孩子虽然不一定明白因由,但是言行中的排挤却会更加恶劣。
王贵身为王管事家的独子,在庄子上隐隐是孩子头,他经常带头欺负郑法和小妹郑珊。
郑法还好说,他自小人高马大,又性格沉稳,在庄子里的孩子眼中颇具威严,就是王贵也不敢过分。
小妹郑珊性格活泼,爱玩爱闹,也因此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听到对方倒霉,开心实属正常。
“你做什么怪?”倒是郑母瞪了小妹一眼:“说是王贵性子顽劣,带着七少爷不学好,夫人见了,让他吃了板子,回家学学规矩。要是夫人看到了你这样子,也得打你一顿!”
郑珊张着小嘴,愣愣地:“我才不像王贵那么坏呢!再说,我又当不成书童,王贵当时被夫人挑中的时候,满庄子的炫耀,别人可没这机会!”
郑法暗中摇头,王贵的性格他早看明白了,最是欺软怕硬,在自家面前当然趾高气扬。
但要说有胆子带着七少爷学坏他却是不信的。
此时天色其实还早,郑家在这个点吃晚饭,便是趁着暮色之前借些天光,省点灯油。
庄户人家都是一日两顿,不只是郑法家,便是王管事家都是如此。
木质的小饭桌上就两个菜,一盘是绿油油的叶子菜,庄上都叫它猪草叶,本是割来养猪的,但不太富裕的人家也吃。
郑家隔三差五就吃这个,一大盆菜用水煮了,几乎不放油不放盐,实在难以下口。
还有一碗就不同了,是一盘郑母清早从山中采的嫩笋,细细长长的嫩笋上面,是两块红彤彤,油汪汪的——
肉!
两片腊肉!
郑珊嘴里塞着满满的猪草叶,双颊鼓鼓的,一双大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两片腊肉。
要是眼睛能吃东西,这两片腊肉早被她吞进了肚子。
她记得腊肉是过年时腌制的,总共就腌了细细的一条,郑母十天半个月切两片下来,吃得极为节省。
上次吃腊肉,也是一个月前了。
郑珊也并不贪心,两片腊肉,哥哥一片,给她吃一片就好了……
不,娘也要吃,那她就吃一片的一半……
不,一口!
一口她就很开心了!
终于,郑母的筷子伸向两片腊肉。
郑珊眼珠随着筷子转动,甚至小脑袋也微微转动。
第一片肉,母亲夹到了哥哥碗里。
嗯,应该的。
第二片肉,郑珊看母亲的手在她面前停了一下。
最后,还是落在哥哥碗里。
郑珊眼睛眨了眨,心中有点点委屈,但又安慰自己:哥哥每天还要干活,得多吃肉。
猪草叶也很好吃!
她低下脑袋,不看哥哥碗里的肉,只是咀嚼菜叶的腮帮子更加用力,像是在吃肉一样。
……
一双筷子,从她脑门上方落下。
夹着肉筷子离她那么近,肉香味简直在拍打她的脸。
郑珊猛然抬头,看着郑法笑着将一片腊肉放在她的碗里。
“哥哥!”她龇牙咧嘴地朝着郑法笑,快乐从那缺了的门牙中涌出。
“吃肉。”郑法摸摸她的小脑袋。
“嗯!”她夹起腊肉,小口小口地咬着,一片满足。
……
一旁的郑母看到也没说什么,再看重儿子,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又何尝愿意委屈?
她偏着儿子也并非没有缘故。
地里的重活需要男人来干不说。
就说家中有没有男人,在庄子里的地位都不相同。
若是丈夫过世后,没有郑法在,郑母两人的日子就会更难过。
在郑母心里,撑起郑家门户的,就是郑法这个儿子了。
儿子愿意亲近妹妹照顾妹妹,她心中也是欢喜。
没想到,郑法又夹起另外一块腊肉,放在了郑母碗里。
郑母抬眼看着自家儿子,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丈夫走之后,她只觉天塌了,恨不得自己也跟着死了。
没想到自家儿子越来越懂事,让她舍不得,也有了些盼头。
“娘这么大年纪了,吃肉没用了,娘也不爱吃肉。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儿子已经长得够高了。”
“……”
郑母看着自家儿子七尺多高快八尺的身材,竟无法反驳。
她心中也纳罕,这几年家里缺吃少穿的,自家这儿子却一天比一天高。
十七八岁的年纪,就比庄子里其他人都高了半个头。
家里过得苦,但这孩子长得庄子上第一好。
让庄子上那些人不敢轻辱,
……
夜里,郑法躺在床上,头顶上青瓦斑驳,星光漏洒。
耳边传来隔壁房间里睡着的妹妹正在梦中吧唧嘴的声音,还有母亲翻身的动静。
身上的棉被老了,有的地方轻有的地方重,轻的地方空空的,重的地方又结成了一块,盖着不太舒服,也不怎么保暖。
他闭上眼睛,满怀期待地陷入沉眠。
再睁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换了人间。
阳光照在房顶朴素白净的吊顶上,窗外街道上的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
羽绒被轻柔地拥抱着他的身体。
被子如此温柔,郑法却无半刻留恋。
他光着双脚跳下床,穿上拖鞋,冲出房门,打开冰箱,端起前日在菜市场买来的一整只卤鸡四个馒头,放进微波炉。
鸡肉香味渐渐地从微波炉里面弥漫到整个房间。
郑法拿出刚刚热好烤鸡,鸡皮吱吱冒着金色的油脂,热气带着香味肆无忌惮地挑逗着他的味蕾。
顾不得鸡肉还烫手,他撕下鸡腿塞到嘴里。
又香又热的鸡肉从他嘴里一路暖进胃里,然后顺着脊椎往上,化成一声幸福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