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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在回宫的时候,负责监视的检校也已经把二人之间的对话全都整理完毕,放在了朱元璋的案头上。
朱元璋瞧着未曾干涸的笔墨,仔细的阅读起来。
当朱元璋看到王布犁说他给百姓上京告御状的事,竟然是好心办了坏事之后,心里说得劲那真是假的。
“朕如此开明,在臣子眼里竟然是这样,到时候百姓被手底下的官员残害,他们求救无门,岂不是?”
朱元璋哼了一声,继续往下看。
“朕竟然比不上刘玄德?”
“他可真是咱的好女婿,竟然说咱苛求诸葛亮这样的臣子,是痴心妄想?”
“气煞我也!”
朱元璋觉得王布犁根本就不了解他,哪一个不晓得他兢兢业业的就是为了百姓?
要不然他每天凌晨起来,子时前睡觉,哪个皇帝比他还要勤政?
大多数人都是痴迷享受,只有咱这个大明开国皇帝,才会十年如一日的这般辛苦操劳。
到头来小辈子们还觉得咱是瞎忙活!
朱元璋越发的上火了,关键还没处出气去。
他强压着怒火,继续往下瞧,儿子女婿二人针对上京告御状又探讨了一些预防性的办法。
当朱元璋看见王布犁所言天子爱当青天大老爷,手底下的臣子便会想方设法让他多当青天大老爷的时候,一下子就愣在原地。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思考着自己这般操劳,是不是被丞相胡惟庸那个狗东西给算计了?
朱元璋可不相信胡惟庸是個蠢货,那个老小子是面带猪像,心中嘹亮的狗东西。
“不对!”
朱元璋连忙打断自己这个想法。
他恨不得把丞相给撤了,朝廷所有的奏疏全都摆在他的案子前,用不着别人来代替他来审阅。
所以才会对茹太素这等上书写个一万多字都墨迹不到重点的臣子,十分的厌恶。
“花言巧语。”
不过朱元璋一想到天启皇帝在一旁做木匠活,立皇帝那个太监在一旁批阅奏章,就十分的不得劲。
等他都看完了,太子朱标才急匆匆的回来。
“爹,你都看完了?”
“嗯,看完了。”
朱标颇为激动的道:“王布犁的这番话当真是让孩儿醍醐灌顶,爹你没日没夜的处理朝政,可是仔细想想,那些奏章上的事,都该是天子来亲自处理的事情吗?”
因为朱标在朱元璋的督促下,也早就学习处理朝政了,他以前还觉得许多事都是要皇帝亲自过问的。
可是经过王布犁那么一提醒,许多事根本就用不着递交天子这里来,下面的地方官完全都可以自行处理。
可是,大家都知道天子勤政,所以大小事情全都写在奏疏上,以此也表明自己是一个勤政的官员。
到头来,什么决断都是天子做的,地方官全都是传声筒的作用,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
全天下的事都被爹给做了,那不是白花那么多俸禄养着那么多官员。
朱标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然后才说:
“我看他们就是想要熬鹰,故意给爹你找来许多活干,然后让你乐在其中,达到累死的情况,最终让我这个宽厚的太子提前上位,这帮人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朱元璋听着儿子的理解,他再次陷入了深思当中。
其实他是不怕苦不怕累的,就怕后代子孙守不住自己千辛万苦才置办下来的家业这事!
对于臣子,他几乎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所以才要桩桩件件都攥在自己手中,这也就养成了许多臣子无论大小事情全都上报。
就这,还是胡惟庸等人先审阅了一遭,利用丞相这个职位截留了三分之二,剩下再给老朱送过去。
“不对,不对。”
朱元璋站起身来溜达了两圈:“这事是朕愿意干的。”
“对啊,父皇若是不愿意干这件事,你看还有多少臣子天天写奏章,无论大小事情全都上报的?”朱标抬头望着站在御阶上的朱元璋:
“爹,这何尝不是臣子对您的谄媚呢?”
“上有所好,下有所投。”
“这个浅显的道理,竟然蒙蔽了你这么长时间。”
朱元璋被儿子劈头盖脸一番话给说的不知所措,直接打上了沉默。
他明明想要反驳,可事实确实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你说的倒是在理。”
朱元璋认为底下的臣子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情况来达到累死他的计谋,实在是过于操劳了。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至少还得有二十几年的好活头呢。
底下的那帮臣子可不一定能活的过他!
朱标见他爹终于听进去自己的劝告,连忙开口道:“既然如此,莫不如想个法子不必如此劳累,才能更好的延绵益寿,统治大明。”
朱元璋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道:“朕若是不死,你岂不是一直都是太子,当不上皇帝了?”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朱标也是哈哈大笑道:
“孩儿目前而言还是太嫩了些,连王布犁那个在县衙厮混过的小吏都能经常把我说的哑口无言,更不用说肚子一堆算计的其余臣子了,还需要爹顶在前面,为儿子遮风挡雨呢。”
朱元璋对于儿子的这番表态轻微颔首,他目前可没有什么想要退位当太上皇的想法。
更何况许多事不抓在他手里,他夜里也睡不着!
就在父子俩招来刑部尚书钱唐探讨有关百姓告御状的事,听着皇帝的提问。
钱唐摸着白花花的胡须,稍微思考了一会:“陛下,此事我与驸马也曾在审案期间探讨过。”
“哦?”朱元璋佯装不知的道:“伱可以说一说。”
“针对这种情况,就该派出钦差,代表天子巡视四方。
若是有人拦截告状,也可以由钦差大臣受理,省的他们花费很多精力和钱财不远万里前来京师,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嗯,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朱元璋颔首,看样子等明天番邦使节来了之后,朕还得再次卖给他们更新版本的。
“可是钦差该怎么选?”
“此事还需把丞相、户部尚书等人叫来共同商议。”
钱唐只讨论案子,对于人选这事,他也插不上手。
天底下像王布犁那种会断案之人始终是少数,所以选人当钦差这件事还得有普及,这样才能更好的推广开来,而不是设立一个萝卜坑。
否则一旦王布犁这类人年老或者故去,下一个皇帝当任,照着王布犁这种标准寻人,钦差之事怎么能继续推行下去呢?
胡惟庸等人来了之后商量有关京控的事情,他们也都明白。
出现迟孙氏这种悍妇钻了天子定下的漏洞,天子震怒,一个月之内要是抓不到她的丈夫让他来观刑,就直接砍了她。
如今正是要为这件事补上bug。
免得此等诬告之举成风。
没有这件事,朱元璋后面也会大肆下发一起新政策,那就是号召百姓举报贪官污吏,并且把他们都押送到京师来。
故而在通往南京的驿道上,经常能看见百姓们带着干粮,三五成群或者百十人,捆着几个当地的富民或者官员,匆匆赶来,请求朱元璋这个天子给他们做主。
而且为了避免告状者得到刁难,凡是集体进京告状的人,即使没有路引,各处关隘也不得拦截,否者就按照阻拦送给朝廷的密奏处理,被斩的结局。
至于吏员嘛,更是不被老朱放在眼里,他们跟官员不是一个待遇。
因为老朱幼年的遭遇,所以他下令百姓对于吏员的做法更加的激进。
百姓可以直接把他们抓起来,无需走什么报告流程,直接押送进京。
朱元璋直接放权给百姓可以直接进入县衙抓捕官员,就已经预示着大明官僚系统在地方上的统治已经失去了权威性,说句瘫痪也不为过。
朱元璋又考虑到官吏害民,必然是沆瀣一气,所以他们若是胆敢反抗,事后必然会诛杀九族。
正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大雨还在下,重八让你的九族别害怕!
朱元璋也相信自己确实找到了整治吏治的绝佳办法,他对此也非常自信,只要这般处理一年,那整个大明的县衙必然会海河晏清,天下的贪官污吏在百姓的威慑下就会全都改邪归正。
可往往这只是朱元璋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想要以天下人为棋子,但不是所有棋子都会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的安排去走。
自从禅让转为家传后,人就变得非常喜欢权力了。
纵然临时工手中只有一丁点权力,那也会把这份权力极大的发挥出去,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无数的历史经验说明了,没有人不爱权力的!
如今是天子赋予他们的权力,那谁还不好好攥在手中?
于是朱元璋发动百姓抓捕害民官员的政策,被底下人进一步扩大到抓官、吏、富民,寻常百姓。
吃饭的时候锅还碰到碗呢,更不用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了。
于是诬告成风,人人自危。
谁都害怕别人因为勒索、报复为目的的诬告,胡乱给他扣帽子,押送到京师去。
这种风气已经让朱元璋一年的美好政策走向了失控!
在朱元璋的鼓励下,所有的官员、胥吏、富民、细民,都可以是被抓捕的对象。
官员下乡可以被百姓抓。
胥吏必定是害民者。
富民可以被打成“豪民”。
细民也可以是“帮虎”。
只要他们之间有矛盾、有冲突、有积怨、有欲望。
“豪民”“帮虎”这类帽子便可以满天飞。
毕竟,“明察秋毫”的朱元璋只有一个,其余人都是哄骗他的奸臣。
青天大老爷的名头也就只有朱元璋一个人能戴好。
事实上老朱并不在乎某个具体案件的真相,他在意的是运动的趋势在往哪个方向走。
负责审讯被绑缚者的通政司的力量也很有限,如此大规模的人被关进京师监狱,连轴转也审问不过来,更不用说按照正常的流程还得派人去当地寻找证据以及认证之类的。
事实上通政司处理案件的尺度,主要是依据朱元璋的政治需要,而非案件本身的真相。
真相对于朱元璋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他就是想要让下面的人都老老实实听话,有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这些人,不也是为了“谄媚”朱元璋的行径,顺便也让自己在这里面捞取利益。
在这项政策当中,除了老朱外,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
大明的重臣们讨论完了,终于被老朱差人上凉茶,给众人解解渴,顺便去尿个尿。
岁数都不小了,免得憋坏喽。
对于王布犁的弹劾,胡惟庸从来都没有留着,而是全都发给朱元璋让他去看。
朱元璋在讨论空隙当中,又发现了弹劾王布犁的事情。
不少人拿曹操来说王布犁狼子野心,私自抓捕无辜的牙人,以至于许多客商千里迢迢来京师后,都无法完成交易,眼瞅着就要损失惨重。
甚至还讥讽了王布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疏通江宁县的沟渠,兵马司的士卒还要日常维护,此人虽未典史,但是手伸的也越来越长,陛下不可不防!
对于把王布犁类比曹操这个形象,朱元璋第一个就不相信。
首先曹操他就比较矮小,完全够不着王布犁的个头,再加上朱元璋也了解王布犁看着勤奋上进,可实际上是一个性子十分惫懒之人,能偷摸不干活就歇着。
想要让他发愤图强,干曹操那种事,还真是抬举他了。
虽然奏章上对于王布犁的弹劾,朱元璋不在乎,但是对于那些客商之事,他还是在乎的。
他只是在思考,那些县衙的吏员们能否代替这些牙人,做好那些事。
咔嚓一声。
外面划过一道闪电,又要下雨了。
朱元璋慢悠悠的走在殿外,站在走廊里,瞧着雨先是一丁点滴落,然后就变得密集起来,地面立马就湿润了。
“看样子是要下大雨了。”
朱元璋也不着急,便转身回去继续批阅奏章去了。
胡惟庸等人上厕所回来也被浇透了,遂又回到各自的办公地点去更换衣服。
雨越来越大。
连殿外的龙头都开始往外吐水了。
朱元璋颇为忧心的站在窗户前,听着时不时的雷声呼啸而过,大雨打在地上发出激烈的响声。
“如此大的雨,怕是要淹了!”
朱标脸上带着担忧之色,百姓总是要靠天吃饭的。
雨下少了不行,可雨下多了还不行。
“嗯。”
朱元璋派人去把钦天监的人叫来,让他们算一算这场大雨要下多久?
一旦下的太大,江面上涨,怕是要淹了沿岸百姓的家。
后面赈灾又是一项极大的支出,更不用说还有什么疾病横行。
天气不好,就容易让百姓认为是天子的统治出现了问题,所以老天爷才会降下惩罚。
天命之子这套理论虽然能为当权者带来极大的妙用,可始终是一把双刃剑。
一旦天下出现连年灾害,百姓流离失所,那就是你这个天子干得不好。
既然干得不好,那咱们也就该换一个天子上来了。
朱元璋对于这种事是十分敏感的。
在皇宫上班的臣子们也没有回家去,大雨一直下。
等到了后半夜,朱元璋听着手下的汇报已经面色十分不好了。
“陛下,江宁县的水位下降的很快,倒是上元县水位一直上涨,都淹没到大腿根了,已经形成内涝,大雨明天再不停下,怕是会有淹死人的事情发生。”
“嗯。”
朱元璋应了一声,便挥手让好不容易打探消息回来的人去烤烤火,换换衣服,喝口热汤。
“爹,王布犁他组织军民疏通沟渠,而且还新建了不少,用来排水,现在真的用到了。”
南京城虽然下辖两个县,可也是整体的。
只不过因为王布犁要搞试点,先拿江宁县做榜样,待到明年再把经验传给上元县整治一番,未曾想今年就用到了。
不用朱标言语,作为丞相的胡惟庸也立马想到两县的区别,他也不是个蠢笨之人,随即拱手道:
“陛下,此事过后,理应让上元县也要好好梳理沟渠,以此减少内涝的频率。”
一个城市建造的好不好,还得看下水道,不是上面建造了多少层。
否则大雨下的稍微有点强度,那道路上的水全都没脚脖子了。
“嗯。”
朱元璋叫人把弹劾王布犁的奏章拿过来,让众多没有回家的臣子们传阅。
“你们好好瞧,要是没有咱这个女婿提前做了事,江宁县的损失会同上元县一样大,可是朝中有眼无珠之人,还借着他抓牙人这件事弹劾他,此事若是传出去,必定会寒了许多臣子的心。
若是南京城许久年都不下大雨,是不是咱女婿这个胡乱伸手的名头就要挂上那么多年?”
对于朱元璋如此轻声的询问,许多臣子心里都麻爪了。
若是天子大声质问他们心里倒是有底,顶多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会被处理。
可天子一旦这么轻松的询问,大概会处理一批人。
故而不少人七上八下都没有回答。
胡惟庸瞧着这封奏章上的名字,连忙行礼:
“陛下,左向涛胡乱弹劾,可见他胸中并没有执政之策,将来就算为官也会危害社稷,莫不如革职。”
“革职?”
朱元璋甩了下衣袖:“朕觉得便宜了他,既然他不懂修渠的重要性,就让他去广东亲自修渠吧,让他长长记性。”
自从王布犁处理工部那帮蛀虫之后,朱元璋第一选择也不是直接杀了,而是要好好的折磨这些官员一顿。
只有让他们看着这些贪官污吏活着的时候是有多惨,才能让他们心有余悸。
“是。”
户部尚书连忙记下此人的名字。
夜里,王布犁因为大雨半推开窗户发愣。
说实在的他家里条件,也算不错的了。
可纵然如此,也需要找个木盆来接雨,免得流一地雨水。
今夜这场大雨,可一点都不常见。
这是要闹灾了?
气温骤然下降,搞得他都裹着薄被子看着外面的雨帘。
“明天雨太大了,我就懒得上班,希望路不好走吧。”
可是第二天一早让王布犁失望了。
街上的雨水只是没过鞋面子,并没有到达不能行走的局面。
于是他只能骑上小黑子,慢悠悠的奔着江宁县县衙而去。
瞧着沟渠里奔涌的水,他算是看明白了。
自己能上班完全是前阵子修水渠的功劳,避免了淹街的局面。
“驸马爷,今天还吃面吗?”
余大的摊子支在一旁,就他自己个。
“没人?”
“嗯,所以才厚着脸问一问驸马爷。”余大满脸的赔笑,请王布犁下马。
“来三两面吧。”
王布犁下了马,坐在被余大擦干净的凳子上。
“你媳妇呢?”
“昨天下了大雨家里漏雨,她在家照顾孩子,我赶着早上赚点钱,待到雨水下去之后,再去买点瓦。”
余大絮絮叨叨的,本以为这场大雨会跟往年一样没到腰,出门都困难,未曾想积水全都走了。
“驸马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上天眷顾咱,我听说上元县都淹了。”
王布犁擦了擦筷子指着一旁的水渠道:“咱县里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修建,这次正好用上了,你当时不也出了一份力吗?”
“哎呀。”
余大猛地拍巴掌,这次脸上带着真诚的笑:
“竟然是这样,还是驸马爷有先见之明,当时做活的时候,大家背地里都骂驸马爷来着。”
“哈哈哈。”
王布犁笑了笑就没搭茬,对于这种修渠的事情,许多人确实是对王布犁的操作不满意,大热天的出了一身的力气。
他一个断案如神之人,好好断案就行,怎么还管到水渠上来了。
等到王布犁进了县衙门口,田留根脸上也带着笑意:
“驸马爷,多亏了您拿来钱财,修缮监狱,否则按照昨夜这大雨,监狱非得被冲塌,犯人也得死上几个或者逃跑。”
监狱是地势最为低洼的地方,哪年下大雨监狱不会死几个人?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是“趁机”被搞死的。
现在倒是避免了这种情况。
“行了,屁话就不用多少,回头还得撒一撒生石灰,免得出现什么疫病。”
王布犁刚想往里面走,就听到田留根小声道:
“驸马爷,县衙大厅坐着传旨的宦官,好像是等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