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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西苑紫光阁外殿里,一群文武官员三三两两分坐在各处,轻声说着话。
今天是召开资政局扩大会议,来了不少人。
四位资政,六部尚书、诸寺正卿,五军都督和都督同知,三十多人分坐在前殿。
张居正为首的文官,穿着团领大小团花绯袍公服,腰挎白玉、花犀或金银花束腰带,头戴展翅乌纱帽。
戚继光穿着新式的将官服,原野灰色,红肩章上绣有暗黄色连枝花叶,肩章是红硬布板上金黄织丝斗牛花纹,上面缀着金光灿灿的铜制五角星。
小交叉翻领,上大下小,全是红色,红色一直包着左上方的衣边。
双排铜扣,上面没有口袋,下面有两个半隐口袋,腰部略微内收,显得贴身。袖子上有一圈红边,袖口稍上一点绣着金星,什么军阶绣几个星。
下面的裤子深灰色,红色条边,裤腿扎进羊皮长靴里。
戚继光带着灰色红边军帽,帽徽是一颗圆红底金色五角星。肩章上缝系着三颗铜制大五角星,双袖口绣着三颗大五角星。
其余的将领肩章上或是两大一小三颗,或者两颗大五角星,袖口也是如此绣制。
按照军阶规定,骠骑大将军和大将军是四颗大五角星和三大一小四颗五角星;镇国上将军和上将军是三颗大五角星和两大一小三颗五角星。
辅国中将军和中将军是两颗大五角星和一大一小两颗五角星;奉国副将军和副将军是一颗大五角星和一颗小五角星。
右军都督刘焘的肩上是两大一小三颗星,但他的衣服是天青色,肩章底是黄织丝飞鱼纹,其余的就跟陆军军装大同小异。
他们穿的军装叫公服,面圣的最低标准。
还有常服,也就是时常上班时所穿的。
衣服颜色一样,双排扣改成单排扣,上面有两个口袋,袖口没有绣星,要简单得多。
武将的将服穿在身上显得威武利索,文官的官袍穿在身上显得庄重典雅。
胡宗宪没有穿军服,而是一身文官绯袍公服,跟张居正、赵贞吉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话。
兵部尚书谭纶反而穿着一身将军服,肩章和袖口没有星,只是花纹而已,跟戚继光、潘晟等人说这话。
蔡茂春带着几位年轻一点的正卿,围着户部尚书王国光打趣。
“王尚书,一树梨花压海棠,你老可真是老当益壮。”
王国光嘴角露着讪色,捋着胡须冷然一笑:“呵呵,等你们到了老夫这把年纪,就知道老夫还如此龙精虎猛是多么的难得!
老夫看你们啊,五十岁了就坐看春娇暗自叹。”
众人不由地发出一阵轻笑声。
弹劾王国光为老不尊的弹劾奏章,被朱翊钧留中了。
王国光以为没事,就在家里设宴款待诸位好友,明为七月十五赏月,实为庆祝他纳妾。结果宾客刚入席,冯保出现,把赴宴的众人,全部请到西苑去赏月。
朱翊钧用这种方式敲打了王国光。
纳妾是你的自由,但你六十岁了纳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悄悄办就行了,不用那么大张旗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老当益壮,六十岁还要纳妾。
此事这般处理,没有出现在任何政报上,其它报纸也很默契地没有刊登一字。
远在东倭的卢镗,回到津岛看到最新的政报,肯定找不到任何他想要的信息,只能继续忐忑地踏上回师的路程。
看着王国光在跟年轻的重臣们开着玩笑,刘焘和王崇古对视一眼。
刘焘跟王国光同龄,都是生于正德七年,今年五十九岁。
王崇古生于正德十年,要小三岁。
三人都是同龄人,所以刘焘和王崇古能猜到王国光的小心思。
年近花甲,在古代算是年迈的,皇上又是少年天子,做世子太孙时就提拔了一大批年轻之辈,会不会嫌老爱少,重用年轻一辈?
王国光和王崇古、刘焘一样,年轻时在嘉靖朝蹉跎了二十年,年近五十才得到机遇,登上大明政坛舞台。
可是唱戏唱得正精彩的时候,偏偏年近花甲,英雄迟暮。皇上会不会嫌弃自己年纪大了,觉得自己老迈昏耄,想让自己致仕?
自己千辛万苦才熬到这一步,成为大明柱石,正准备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浪潮中再搏击一把,怎么甘心告老致仕?
王国光高调纳妾,其实在表明一种态度,我还没老,我还可以为大明再奋斗二十年。
恋栈不去,祸离不远。
说得好听!
换成你自己,你舍得吗?
尤其是仕途坎坷,一路艰辛才搏上来的官宦,更不甘心。
皇上应该明白了王国光的用意,左手弹劾奏章留中,右手把赴宴的客人全部叫走,即安了他的心,又敲打了他。
以后好好当差做事,不要再胡思乱想!
刘焘转头问王崇古,“听说王子荐和凌汝成联袂急奏,湖南有李珊为首的缙绅,暗地里组织生员罢考乡试。是不是真的?”
这么大的案子,一定是先落到刑部检法部门,检法通过后再提交司理院审判。
王崇古点了点头:“急奏转到刑部了,中央检法厅又有得忙。江南那波人还没回来,我这里又得抽调人去湖南。”
刘焘一愣,“又要组成专案组?罢考之事,听着影响大,但是据法理来论,不是大罪啊。怎么又要抽调中央检法厅的人下去?”
王崇古侧过头来,轻声道:“除了罢考,还有豢养山贼、盗卖兵甲、阴蓄死士、意图谋反。”
刘焘吓了一跳,“怎么又查出谋逆案来了?”
什么叫又?
带川公,你这个又字用的有点冒失啊。
“王子荐和凌汝成在奏章里说,李珊为首的十七家世家,在湘南各山寨里阴蓄死士凶徒,从其它各处盗卖兵甲,配备操演,剪径拦道,残害旅商外,还意图不轨,意欲谋逆。”
刘焘听出些意思来,“那些湘南世家哪个手里没个矿山?有矿山必定要豢养一批打手,免得被人把聚宝盆抢了去。
难道有矿山就一定是蓄兵谋反吗?”
王崇古嘿嘿一笑:“带川公,地方那些混蛋,为了钱什么事不敢做?
浙闽世家,为了做海上生意,勾结海贼,收买倭寇,为祸东南。还有那些晋商,勾结边军,走私违禁。
湘南世家,巧取豪夺各处矿山,还豢养山贼,一是暗地保护自己产业,二是阻止官府派人去矿山收税。
矿山?根据新定的《商律》,大明任何矿山都要到我户部申领牌照。湘南十五处矿山,没有一处有牌照。
于是凌汝成就说了,这那是什么矿山?都是落草为寇、挖矿敛财、蓄兵谋逆的乱贼!”
刘焘摇了摇头,“凌汝成是个能臣干吏,就是杀心太重,比我等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还要杀性重。
这个帽子一扣下去,李珊为首的十七家世家,全得满门抄斩。”
王崇古一摊双手,“所以老夫又得抽调人手组成专案组。
而且这几件案子是案中叠案,牵涉甚广。
矿山谋逆案、罢考案、非法刊印禁书案、倒查湖广乡试舞弊案,除了涉及湖南世家六十九家,湖北世家二十一家,名士大儒一千多人外,还涉及了两百多名官吏。
甚至还波及了江西官场。”
刘焘愣住了:“怎么还波及了江西官场?”
“李珊给他家豢养的山贼买兵甲,不敢在湖南本地买,就通过他在湖北当县官的二儿子,在江西白鹿书院读书的三儿子,联系他的故交旧吏,在湖北和江西武库盗卖兵甲。”
刘焘忍不住摇头:“人作孽不可活啊!好了,李家一锅端,还把湖北江西一并拖下水。”
王崇古把头凑到刘焘耳边,眼睛东瞄瞄,西瞅瞅,神情像极了街头巷尾传八卦的老头们。
“带川公,急奏附带的警政厅、镇抚司湖南局破案详情,说了一件深院腌臜事。”
“什么腌臜事?”刘焘眨着眼睛,炯炯有神地问道。
“李珊四子李莨,纨绔子弟一个,素爱在长沙、武昌和秦淮河青楼流连。不知在哪里染了脏病,开始还不知,依然四处风流,还瞄上他父亲李珊的妾侍六姨娘。
六姨娘是李珊做南京工部尚书时,纳的秦淮河头牌花魁。而今才三十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
嫌弃李珊年老体衰,爱慕李莨年少力壮,然后两人就勾搭上,于是李莨的病传给了六姨娘。
六姨娘察觉不对,又不敢出声,只能假托他病,四处求医,结果被无孔不入的镇抚司嗅到味道,抓到把柄,然后设计抓到李莨,以此为突破,逼迫他全部交代,就此破了这大案。
更搞笑的是李珊虽然不中用了,可是不死心,有时非要折腾几下。结果他也染上了脏病。等他察觉不对,马上设计把六姨娘、贴身婢女等可能知情的人,全部沉江。”
刘焘笑着说道:“这个李珊,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可惜啊,不明天时。江南闹成什么样子,他还组织罢考乡试。
他难道不知道他自己坐在一堆的震天雷上吗?还自己给自己点上火,送自己一程,奇葩。”
刘焘眼珠子一转,“学甫,这件腌臜事你可以给王疏庵看看。”
“给他看?”
“对,警钟长鸣,引以为戒!”
王崇古嘎嘎地笑,指着刘焘,“好你个刘带川,太坏了,你真是太坏了。嗯,回去后我叫他们整理一下,跟其它案子汇编为《贪官污吏警示录》,作为肃贪倡廉的教材。
给户部多发几本,哈哈。”
“咯咯。”
两人凑在一块,咯咯地笑得更开心,像极了两只偷到鸡的黄鼠狼,眼睛时不时往王国光身上瞟,看得他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
这两个老东西憋着什么坏呢?眼神怎么看怎么猥琐啊!
难不成他俩在嫉妒老夫,六十岁还如此龙精虎猛,他们却只能东风无力春花艳,坐看春花成春泥。
冯保走了进来,拱手道:“诸位先生都在啊。”
众人纷纷站起来,胡宗宪拱手道:“冯公公,皇上出来了?”
“皇上刚才跟徐先生和霍氏兄弟说了一会子话,谈完了,现在出来了。诸位,准备接驾吧。”
没到半分钟,朱翊钧一身原野灰将军服,头戴着新式军帽出来了,他的军装跟谭纶一样,没有军衔标识。
徐渭穿着从二品绯袍公服,霍靖霍边穿着原野灰陆军军服,一位是中将军军衔,一位是奉国副将军军衔。
“臣等见过皇上!”
胡宗宪等穿绯袍公服的文官们高叉手作长揖,戚继光等将领行军礼。
朱翊钧早就传旨,除朔望皇极殿大朝会外,其余朝议、资政局会议、资政局扩大会议,全部文武百官免除跪拜之礼。
等文武官将行完礼,朱翊钧指着身后的徐渭和霍靖霍边三人说道:“徐文长徐先生,大家是老熟人了,朕就不介绍了。
朕给大家两位新人,居延伯霍靖,云川子霍边。”
霍氏兄弟马上行军礼。
众人含笑点点头。
朱翊钧领着霍氏兄弟来到胡宗宪面前,“这位是你俩的上司,总戎政胡公。”
霍氏兄弟又行军礼:“胡公好!”
胡宗宪笑着拱手道:“两位霍将军好。”
“这位是内阁总理张相。”
“张相好!”
“两位昆仲好!”
“这位是御史中丞赵公。”
朱翊钧非常有耐心地带着霍靖霍边两兄弟,走到殿上每一人跟前,向他俩介绍官职,称呼。
众人默默地在旁边看着,知道皇上的心思,通过这种方式,帮助霍靖霍边,这两位土默特“叛徒”,大明“忠臣”融入到大明朝重臣的群体中来。
同时也是向殿上众臣表明一个态度,朕很器重这两位,你们不能轻视他们。
看着霍氏兄弟脸上的激动,他们也体会到皇上的这番苦心。
等到介绍完,朱翊钧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
现在这种会议的坐席布局是朱翊钧坐在上首位置,群臣坐在他的对面。
没有臣子敢跟他坐并排。
并排坐,坐前面,你敢挡住皇上?
坐后面,你比皇上还大牌?
在他对面,胡宗宪四位资政坐在第一排。
第二排是五军都督和六部尚书,第三排是都督同知和诸寺正卿,再后面就是徐渭、霍靖、霍边以及参谋局、太仆寺、少府监等被“临时扩大”进来的官员。
朱翊钧扫了一圈,看到人都到齐了,扬起右手,“祁言,上地图!今天我们还是老规矩,看图说话!”
熟悉他开会作风的众臣忍不住哈哈轻笑起来。
第一次参加类似会议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御前会议,居然是这样开啊,看上气氛很轻松活泼啊。
一幅两人高的巨大地图挂在朱翊钧身后的墙壁上。
朱翊钧侧着身子,指着这幅地图说道:“好了,我们开始这次会议的议题,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