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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高仪急匆匆地走进户部衙门里,见到他的人连忙站到路边,拱手恭声道:“见过高尚书。”
高仪提着前襟,一路点着头,穿门走廊,很快来到户部最里面的签押房里,直接闯了进去。
刚才有小厮在前面飞奔来报信了。
“新郑公,出事了!”高仪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说道。
高拱放下文卷,转出书案,请高仪坐下,叫下人奉茶。
“出什么事了?让南宇公急匆匆地从礼部跑到我户部。”
高拱现在不用为银子发愁,又逐渐在朝堂上重新站稳脚跟,开始推行他心中的“新政”,诸事顺利,自然心情不错。
“报恩寺的事。”
“那件事,”高拱嘴巴撇了撇,不屑道,“此事拙劣得老夫都不想提。”
任何真正了解朝局实情的人,都不会信坊间谣传,说报恩寺幕后黑手是太子,为了铲除唯一的竞争者三皇子。
太子是先王妃所出,真正的嫡长子,根正苗红!
三皇子只不过是庶子,你拿什么跟人家争?
再说太子殿下手里的权势,真要弄三皇子,他也活不到今天啊!
这就好比某人举报大宗师拿着剑要杀他,人没杀着还把剑给舞掉了。
高仪郑重地说道:“有下文了!”
“出后招了?”
“是的。上午有人自称是凶犯张二雄的兄长,张大雄,拿着张二雄留给家里的书信到五城兵马司,找当值的巡城御史出首。”
高拱反应很快,敏锐地问道:“当值的巡城御史是谁?”
“杨四知。”
“杨四知?”
“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在地方历任过三年,而后授都察院监察御史,年初出任巡城御史。”
“嘉靖四十一年进士,那他的座师该不会是松谷公吧?”
“正是现在的阁老陈公。”
听说此案突然涉及到阁老陈以勤,高拱不淡定了。
这位跟他同为裕王府侍讲,多年的旧同僚。
高拱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电如剑,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陈逸甫愚忠啊!”
高仪马上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陈以勤入阁后,上了《谨始十事疏》,提出定志、爱民、崇俭、用人、接下、听言及揽权等十事建议,颇得嘉靖帝和朱翊钧赞许。
等到隆庆帝即位,他又上《励精修政四事疏》,深得朱翊钧的赞许。
高拱和高仪心里有数,陈以勤的四事疏实际是“揽权”一事的延伸,他请求君上修德明理,然后收揽权柄,定略行策。
过了一会,高仪徐徐说道:“松谷公,上《谨始十事疏》和《励精修政四事疏》,披肝胆,触忌讳,尽言他人所断舌不敢道者。”
高拱看了他一眼,悠然说道:“老夫与他同在裕王府为臣,平日交情不错,但有些理念却截然不同。‘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老夫说他有点愚忠。”
高仪知道高拱的意思。
他高拱心存大志,要建不世之功,当然要揽权了。从哪里揽?当然是从同僚,从皇上手里揽。
陈以勤劝君上揽权,可不就跟他背道而驰了吗!
愚忠?
这话有点意思,岳飞算不算愚忠?
高仪看到高拱目光闪动,知道他心里起了想法。
上次内阁缺了一位阁老殷士儋,高拱没能递补进去,一是那时内阁不缺人手,还能维持。二来当时高拱被户部天坑坑得焦头烂额,怎么递补?
现在就不同了,要是陈以勤被踢出阁,局势对高拱太有利了。
此时的高拱已经站稳脚跟,手里又有政绩。
加上陈以勤一去,内阁里缺人,必须要补额。而阁老里又只剩下张居正这位资历很浅的潜邸旧人。
皇上即位不到两年,潜邸旧人不用,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算来算去,要是抓住机会把陈以勤踢出去,高拱就能顺顺当当入阁。
高仪想劝一下。
现在这个时候,太子和徐阶是不会放你入阁的。
高仪直觉告诉他,太子对于高拱的态度,应该是还要再打压一下他,再杀杀的傲气,等某些棋子都布好了,再放高拱入阁。
而对于徐阶来说,他非常清楚,高拱入阁之时,就是他致仕荣休之初。
虽然他已经没有什么动力,可是能在首辅的位置多待一天,何乐而不为呢?
又没有什么大好处,徐阶凭什么让你高大胡子?
可是高仪知道,此时的高拱心里长了草,劝是劝不住的,于是便谨慎地不出声。
“南宇公,老夫还要去一趟太仆寺,跟那边讨论马政银子的事,就不留伱坐了。”高拱起身拱手道。
高仪知道,高拱这是要去了解情况,然后召集党羽,布置下一步行动。
他有点后悔跑来告诉高拱这件事,不过心里一转念,自己又何尝不喜欢盟友高拱能顺利入阁?
高拱入阁,自己是有大好处的,说不定还能顺手把自己也拉进内阁里去。
毕竟高拱党羽和盟友里,有资历入阁的,除了自己也再难找到其他人了。
高仪拱拱手,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户部衙门,站在轿子前想了想,钻进轿子里,吩咐道:“去工部。”
朱翊钧很快接到赵贞吉的禀告。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可巡城御史归都察院管。
巡城御史杨四知写了一封弹劾奏章,通过都察院的正常渠道呈上来。左都御史赵贞吉看到后,不敢怠慢,马上到西安门递牌子。
朱翊钧马上召他进紫光阁。
“殿下,这是巡城御史扬四知写的奏章,事关报恩寺凶犯张二雄幕后主使者。”
朱翊钧接过奏章,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张大雄向杨四知出首,说张二雄是固安伯次子,锦衣卫指挥使陈善言收买指使?”
“是的,张大雄向杨四知呈上了张二雄的自白书,以及金花银一百两。”
朱翊钧眉头一皱,“就这些?”
就这两样不知真假的证据,就敢指证皇后陈氏的二哥陈善言,是报恩寺袭击案的幕后指使者?
这过于儿戏了吧!
赵贞吉一脸苦笑道:“殿下,对于都察院御史风闻弹劾来说,这些人证物证,算是证据确凿了。”
朱翊钧看着赵贞吉的脸,想从他的表情找出不是开玩笑的成分。
可惜没有找到。
搞什么!
我严阵以待等你们出大招,你们就给我出了这么个玩意?
历史上万历帝被清流御史们喷得自闭,如果就是这样的套路和强度。那老三,你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
朱翊钧很快就想到了另外的问题,对赵贞吉说道:“大洲先生,这些人搞得事情,恶心人不说,很容易引起一串的麻烦事。”
赵贞吉有点无奈地说道:“殿下,这位巡城御史杨四知,陈阁老是他的座师。”
朱翊钧一拍桌子,“这些混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后,朱翊钧定住脚步,看着赵贞吉:“大洲先生,搅乱朝局,会不会只是他们的第二步计划?”
赵贞吉双眼精光直射,“殿下的意思是,他们还有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