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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身上发疼没能缓解,又或是威重又陌生的身体躺在一旁,邓如蕴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先是梦见有流寇闯进了西安府里四处杀人,旁人都惊恐地四散逃遁回家,她却往大街上跑去,不住地喊着家里的人,“外祖母?涓姨?玲琅?!”
她隐约好像听到了小玲琅的哭声,“姑姑,姑姑你在哪?”
她想要循声找去,可声音不知怎么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站在原地一下不知所措起来,然而就在这时,有流寇提刀突然蹿到了她身前,不由分说地将她五花大绑。
邓如蕴只觉心下乱跳,“是你们抓了我侄女?你想做什么?”
土匪根本不回答她,只扯着她突然将她带到了一抬绸缎做成的轿子前。
轿外的士兵各个横刀在前,而轿子里传出来一个阴恻恻的笑声。
“那滕越是我看中的人,旁人都敬着我,不敢与他家结亲,你倒敢当众打我的脸嫁了他,是嫌命长了吗?!”
是恩华王府的荣乐县主!
邓如蕴心中惊惧,却见不远处有人骑马路过。
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高挺威猛,披甲提刀,她看过去,滕越亦向她看了过来。
有一瞬,邓如蕴止不住地想要喊他救一救自己。
可喊话还没出口,他已别开了目光,他径直打马离去。
荣乐县主的笑声刺在她耳中。
邓如蕴冷汗淋漓,而下一息,荣乐县主突然开了口,“没人在意的蝼蚁罢了,碾死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土匪忽的抽出刀来,一下捅到了她胸口... ...
邓如蕴醒来身上的冷汗几乎把亵衣湿透了。但拔步床还是海棠垂花的模样,外面天光已经亮了,身边的男人也不知何时起身离开了房间。
滕越是武将,有每日早起打拳练功的习惯。邓如蕴不必寻他,只将衣裳穿好,刚起身,魏嬷嬷就过来了。
今日天气乌沉沉的,风里暑热消退,有了些秋日的清冷意味。邓如蕴穿的略显单薄了些,站在回廊转角的风口里隐隐发冷。
四下里没什么人,只有魏嬷嬷带着小丫鬟提了食盒走来。
她挥手让小丫鬟离去,此间只剩下邓如蕴同她二人。魏嬷嬷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色隐隐发白,但没多言,只从食盒端出一碗汤药递过来。
药汁漆黑浓稠,似是刚熬出来,还翻滚着苦涩的热气,还没饮下,邓如蕴便觉胃里翻腾起来。
她端到手里,苦涩的气味更加浓郁了。邓如蕴不由地就道了一句,“这避子汤也有许多配方,有几副方子味道清淡一些,我可以把方子写下来,嬷嬷看,下次能换一换副来喝吗?”
这副药太过苦涩反胃,她委实有些捱不住。
秋风吹得黄叶飘落,漱漱落在脚下,魏嬷嬷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这恐怕不行。姑娘是个懂药的,说句不好听的,换了什么药在其中我们也闹不明白,万一这避子汤,不好使了怎么办?”
这话出口,邓如蕴低着头笑了,“也是。”
她不再多说,屏住呼吸将这一晚药汁尽数倒进了喉嗓之中。
辛辣刮擦着喉咙,本就翻腾的胃触及药汁,好像滚烫的沸水浇到了池鱼身上一般,惊跳抽搐了起来。
邓如蕴险些将药汁吐出口。她紧紧捂住了嘴巴,转身去茶房寻了盏茶饮了下去,堪堪平复三分。
魏嬷嬷瞧了她几眼,突然道,“既然姑娘这会胃口不适,今早就不必往老夫人处用饭了,何况二爷刚回来,自是有话要同老夫人商议的。”
秀娘闻言从旁走了过来,“先前将军在家,姑娘都是陪着一道去用饭的,今朝不去,将军若是训斥姑娘不敬婆母,嬷嬷担待吗?”
魏嬷嬷一下就笑了,“我们二爷素来好性儿,不会计较一顿早饭,”她说着看向邓如蕴,“怎么?邓姑娘这么在意,在我们二爷跟前的脸面?”
“你这话... ...”
秀娘要同魏嬷嬷理论,被邓如蕴轻轻拉了一把。
她说那就不去了,“劳烦嬷嬷替我说一声吧。”
“那是自然。”魏嬷嬷笑了一声走了。
... ...
邓如蕴胃里难受,也确实不想吃饭。她饮了两盏茶,才消掉口中苦到反胃的涩味。
秀娘闷闷,“我们是哪里得罪这位魏嬷嬷了吗?总是阴阳怪气的。难不成,是没给她送钱?”
秀娘想不明白。邓如蕴没回这话,她倒是想起了早间的梦来。
刚成亲那会,不管是她还是林老夫人和滕越,都有担心过恩华王府那位荣乐县主,会否有报复之举落到邓如蕴身上,滕越还专往邓家暂住的小宅里派了护卫。
但一晃过去两月,荣乐县主并没什么动静。前些日,林老夫人便把护卫又叫了回来。
邓如蕴猜自己是太累了才会做这种梦。不过家中的小侄女实在让她有些放不下心。
小侄女玲琅是她过世的兄嫂留下来的孩子,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今岁才四岁。但这孩子早慧,家中的外祖母虽然识字,但多半时间糊糊涂涂,能把人认清就不错了,自是不能教孩子。
邓如蕴不便把她带到滕家,又恐她在家中实在无趣,干脆找了个私塾,让她扮成男童去读书。
她才四岁,却同人家五六岁的小孩一般聪慧,无非是个头矮小了些,邓如蕴花了些银钱,让私塾先生的太太照看她。眼下乔装打扮读了有大半个月的书,她倒是开心的很。
早间做的这乱七八糟的梦,旁的都不打紧,唯独玲琅让她不放心。她叫了秀娘。
“姐姐出府一趟,看看玲琅近来在书院如何?家中涓姨的腿怎么样了?”
涓姨是邓如蕴母亲从前的邻家姐妹,后来涓姨家道中落,所嫁非人,被丈夫打骂逃了出来。邓如蕴的母亲收留了她,自那便一直留在邓家。
原先邓如蕴制药,都是涓姨帮着采买药材,四处售卖,但三个月前她从山坡上滑了下来,摔断了腿,只能卧床养伤。
秀娘听了这便准备出门去,不过邓如蕴又想起了旁的。
林老夫人早先给的一笔定金,让她手头松快不少,但若想在离开滕家之后自己撑起门户,还得有个持久可靠的进项才行。
制售成药便是紧要的一项。
她让秀娘去把近些日子做好的成药都装好包好,“西安府的药铺眼光高,但我这一批丸药也是花了心思的,你拿去给咱们之前说好的那几家铺子看一看,若是他们能相得中,价钱低些也无妨。”
再怎么样,这里是西安,只要她做的成药能一步步从这里卖出去,哪怕眼下不赚什么钱,但早晚会让她站稳脚跟的。
到时候,开起来自己的铺子,也买上自己的宅子,她就能带着一家子女人过自己的安稳日子,那时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
前院,滕越在外面练过拳后洗漱了一番,往母亲的沧浪阁而去。
他在家的时候不多,吃早饭便尽量陪着母亲,妹妹滕箫也是在的,成亲之后,邓氏也陪同他与母亲和妹妹一道用早饭。
不过他这会到了,既没看到妹妹,也没看到妻子。
他先问了滕箫一句。林老夫人叹气,“她不来便不来,免得同我闹腾,又要折腾着不去读书。”
林老夫人显然不想提这头疼事,只叫了滕越上前说话,“怎么就提前回来了?有差事?”
此间没别人,滕越道,“都司运往宁夏的兵甲路上被窃。这事不是头一遭了,每次看似不多,拢算起来却不少,已到了不得不查的地步。”
林老夫人惊讶,“是什么人做的,可有眉目?”
若是这批兵甲军资辗转出了关,落到了鞑子手里可要麻烦了。
滕越知道母亲的意思,他说眼下看来不至于,“约莫是一伙关内的土匪流寇作案,我此番回来便是要寻机会,这把伙流寇剿了。”
他道这伙流寇眼下就在关中一带流窜,“我不欲打草惊蛇,就先装作休假回了家,母亲莫说出去。”
这是个紧要的事情,林老夫人晓得轻重,又说起了西安府中黄老太君的寿宴。
这位黄老太君的次子黄西清,乃是朝廷的太常寺卿,正三品的官员。
他对于滕家来说,还有个更紧要的身份。正是他两番向军中举荐彼时尚在金州卫所的滕越,滕越因此得到提拔上了前线,这才有如今接连立功,步步晋升。
黄老太君是金州人,黄西清又是滕越的伯乐,从前滕越见到他,都要规矩行礼叫一声先生。
眼下黄西清在京城做官,母亲大寿也不能返乡,但这场寿宴滕家却不能缺席。林老夫人早就选了几件给黄老太君的寿礼,这会让滕越从中挑选一样届时送去。
林老夫人问滕越,“你此番可也一同过去?”
这寿宴就在几日之后,滕越没回来也就罢了,人既然回来了,怎么能不露面?
他道好,“届时母亲也带着邓氏一道过去。”
这种重要的场合,滕家人去的越多,越显重视。林老夫人没有异议,母子两人又商量了几句,时候便不早了。
这个时候,照理邓如蕴应该来了。可滕越往外瞧了两眼,都不见她的身影。
之前几次,邓如蕴都是准时来林老夫人请安,同他们一道用饭的。滕越不由问了一句,“夫人没到吗?”
魏嬷嬷走上前,“许是还在路上,老奴这就寻人去接。”
说着找了人去,滕越见状只能替妻子,同自己母亲道了句,“兴许是耽搁路上了。”
说着,母子两人又问起了林老夫人夜间难眠的事情。
魏嬷嬷出了门去,叫了小丫鬟上前,小丫鬟还以为她要吩咐自己去接夫人,不想却听魏嬷嬷道,“过会老夫人要泡茶,房中的茶吃得差不多了,你去库房取些来。”
小丫鬟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不去接夫人,反而去库房拿茶?但她抬头看去,恰魏嬷嬷一眼看了过来。
小丫鬟哪里还敢多问一个字,连声道是地跑走了。
一盏茶工夫过去,滕越还是没见到妻子前来,反而是魏嬷嬷支使出去的小丫鬟回来了。
魏嬷嬷似是在外问了两句,进来回话。
“二爷,夫人还在柳明轩没出门,但说今早胃里不太舒服,就不过来了。”
这话说完,滕越就挑了眉。
不来一道用饭没什么,但缘何都不让人来提前说一声,等到遣人去问了才回应?
滕越不知该怎么说了,他见母亲并不怎么在意,只能立刻吩咐人上了饭菜来。
“那就不必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