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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居遥仍立在原地,不说话也不稍动,像根被钉死的木人桩。
黎葳忙从书案后转出来,两步大跨到居遥身旁,把住居遥的臂肘,扶他坐下:“主上,那可是…久昔姑娘,您怎么好发气呢。”
居遥如梦方醒,回过神来,侧首瞪向黎葳,眼睛要吃人:“我不知道吗,你刚才怎么不拦着?”
“我…”黎葳撑起身,眼珠转向别处,目光如孤魂野鬼在书房内游荡不定,“…您刚才那气发得,我都差点儿跪了。”
若非黎葳心性坚定,牢记他与都首换了身份,否则他方才定是跪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半天未闻下句,黎葳垂下眼皮,见主上支着手,不停揉按眉心,于是轻叹一气,又小心翼翼地替久昔姑娘抱怨:“主上方才,是气久昔姑娘把南境与大赵看作一起…”
黎葳又斜下眼一瞟,慎之又慎:“…可主上从前,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黎葳,”居遥一个凌厉眼神,让黎葳自觉闭了嘴,“我曾这样想,那是年幼时,坐上这个位置以前。”
居遥看向书案,案上的桂花糕还散着诱人的香甜,而他却不敢尝:“我可以对大赵心存幻想,而南境,却不能对大赵摇尾乞怜。”
黎葳转过脸看主上,看到他就想到南境,和南境腹背皆敌的处境,眼里忽然涌出热意,猛地抱手藏头道:“是,主上。”
居遥抬眼看黎葳,其间话意,二人心照不宣。
稍刻,居遥抬起手,沉下黎葳的手礼:“去吧,做你该做的事,久昔姑娘那儿,我自去受罚。”
黎葳领命离去,出门便撞上刚巡查完城门、打道回府的于青,顺手赏了于青两个手指蹦脑瓜,随即以主上找他之名,让于青赶紧进书房,自己则溜之大吉。
于青小跑进书房,见主上脑门乌青,果然有事,忙上前分忧:“主上,黎葳刚才弹我脑门,他说你有事找我?”
居遥捏着山根,正头疼该怎么去认错,睁眼却又来了个添堵的,直觉是黎葳故意叫于青来气他的,好给久昔出气——自打久昔来府,府上所有人都成了她的亲戚。
居遥还没说话,于青扭头看见案上的桂花糕,他毫无顾忌,明目张胆地捏起一块桂花糕,整个儿放进嘴里。
于青一边点头,一边吧唧着嘴道:“主上,这是久昔姑娘做的吧,她们从昨晚就开始搭灶,早上我走的时候,里院儿人太多了,我都没吃上!”
“你说什么?”居遥像是听了什么诡闻异事,隆起眉毛,惊诧不已地看向于青。
于青眨巴着两只眼,十分纯洁良善:“主上你不知道啊?”
于青见他家主上被蒙在鼓里,当即转身端起碟盏,正要与主上好好说说,却忽听居遥一声怒喝:“给我放下!”
于青依依不舍地放下盛着桂花糕的碟子,偷咽两下口水,老实蹲到居遥跟前汇报:“就是久昔姑娘和豆芽姑娘,不知怎的,久昔姑娘忽然想做桂花糕,下人们都被香味引了去,她便做了许多,让院里的人都吃到。”
于青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挪了挪脚,又道:“我回来时听下人说,她们忙到午后才歇下,我还说去里院看看有没有剩的,结果一块儿不剩。”
居遥听到一半便揪起心,这院里有多少人他再清楚不过,要让每人都吃到,那她到书房来时,该有多疲累,却丝毫未见她的疲态。
“没成想主上这里还有,”于青提溜两下眼珠,回想道:“说起久昔姑娘,方才去里院跟她说话,她有些呆愣愣的,难道是病了?”
居遥斜眼狠瞪于青,而于青丝毫未觉,只顾捶手摇头,于是起身出门,简直不想再看他的呆样。
里院中,盆碗、蒸屉等厨灶杂物已被下人收拾走,桌案也搬回了屋里,地上撒落的干桂花和糯米粉末也被打扫干净,一片乱地重归整洁,只留下一个形似大南瓜脸的土灶。
侧廊下,居遥轻手轻脚往里院走,到了月洞门,他便停下脚,微偏头,眼神穿庭过院地往里看。
里院本是居遥往日住处,现下他却难得来一回,每隔几日便是一个大变样。
院里的墙边被栽上了许多花草,花草冬夏皆适,院子四季如春,不复从前的孤寂清冷。
院里玩件儿四零八落,正中的幕案台上,皮偶人被摆弄得手脚缠作一团,案脚下还有一只被踢得炸毛了的鸡毛毽,远处一颗蹴鞠慢慢滚动,最终也滚到了鸡毛毽的屁股后,安心落定。
久昔坐在秋千上,看着被自己轻轻一踢便滚得远远的蹴鞠,想它回来,却又不想提脚去捡。
豆芽守在一旁,见姑娘的眼神追着蹴鞠,忙转身去捡。
“不用了,”久昔踩着地,慢慢蹬着秋千,不让它荡起来,也不让它停下,“就让它待在那儿吧。”
豆芽见姑娘盯着蹴鞠发呆,却没有玩的兴致,便点了点头,又守回到姑娘身边。
过了有一阵儿,豆芽的眼珠在院中溜达完一圈后,又溜了回来,偷偷瞧姑娘的脸色,见姑娘心情平和了些,便小心发问:“姑娘,方才在书房是怎么了?”
久昔回了神,然而对先前的事还是不明不白,只能摇摇头道:“我不懂什么国事,南境和大赵的事,我只是…”
久昔停下了脚,稳住秋千,将自己当作了黎葳、当作了南境百姓,边想边道:“我只是觉得,有家却不得归,有山却不得依靠,这样的感觉很是难过,所以有些……心疼这里吧。”
豆芽不假思索地点头,觉得姑娘说得都对:“可是姑娘,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跟做桂花糕又有什么关系?”
久昔莞尔一笑,扬起眼看豆芽,一边又蹬动了秋千:“没关系,你吃得开心便好。”
豆芽瞬间笑出一道白月牙,小步跑到秋千后:“姑娘,我推你!”
“好。”久昔大声应答,手上抓紧两侧绳索,未待豆芽来推,心已加快跳动。
天已冷,风阵阵地吹,将梨树上的红叶震得纷撒落下,“簌簌”作响,一会儿搭上久昔的肩,一会儿抚过久昔的裙衫,落英缤纷,似红霞满天。
豆芽卖力地推,久昔越荡越高,要与天齐,而她早已闭上眼,一丝缝都不敢留,脑中烦乱也随之被荡了出去,不知去向。
寒风如绞,钻进久昔的衣襟、袖手,像生出了无数只冷皮蛇,贴在她的体肤上梭行,和向天高一样让她惊心动魄,毛骨悚然。
正当久昔的心悬于空中,无处安放时,倏然间,一只大手拦住秋千去路,挡在久昔背后,以柔力相抗,让秋千走过几个轮回后,才缓缓停下。
背后的手温柔而有力,暖意透过衣衫,告诉了久昔,她身后何人。
而此时,久昔心里只有抱怨,抱怨豆芽又乱跑去了哪儿,竟把她一人留这儿。
院中,果然只有两人,方才有人匆匆来叫豆芽,说是来了人送东西,非要交于久昔姑娘不可,豆芽仰头一望,想这片刻,姑娘怕是下不来,于是她便独自随人去了。
秋千上,久昔没有回头,两只手抓着秋千绳索不放,而居遥站在她背后,身怀紧贴,两人的手都在绳上摩挲,谁也不先放。
院里风冷,而久昔背上又像烧着一块儿铁,叫她难坐难立。
她微微动身要走,却忽被身后的人一只手按下,而后那只手又像毒蛇一般缠上久昔的脖子,逼她仰头而视。
久昔来不及看清他的脸,眼前忽暗,只有唇上温润让她难得地清醒。
居遥越吻越深,扼住久昔下颚那只手不愿放,另只手也慢慢环过久昔的肩,将她紧紧拢在怀里。
久昔仰着头,又被钳住了喉,实在难受,两只手不停抠着居遥发力的手指。
居遥忍耐着微微松手,眼里却是微红潮湿,紧搂住久昔,声音颤动道:“你不用心疼南境,心疼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