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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仓皇离开皇宫,回到府邸的。
总之是在晕晕乎乎,头脑全不清醒的情况下。
我这是怎么了?老糊涂了?回去的路上他一个劲自问。有一次脱口而出,由于声音太大,竟把车夫吓了一跳,连忙不知所措地勒马停下。
儿子骑在马上,也俯身过来询问。
“没什么。”乐福从窗口连连挥手,“只是自言自语罢了。走,快走。”
于是马车再次启动。
回到家,乐福啥也没说便一头冲进书房。
他随即将乐庆也叫了进去,又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然后父子俩关起门来,开始了密谈。
没多久,守在书房外的仆人就面临一道难题。
遵从老爷吩咐,此时他不能让任何人进去。但若是一份军报……
“这是尚书府衙邓大人抄送的紧急军报。”管家对他说,“我必须马上拿给老爷看。”
仆人十分尽忠职守,可并不执拗。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快速跑到书房门口,敲门做了禀报。
听说有军报送到,身为三军主官的乐福不敢怠慢,马上叫管家送进去给他看。
管家快步走进书房,将军报抄件呈递给乐福。
“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倒霉。”看完后,乐福恼火地骂了句。
军报是抄送件,原件是酉城送来的,目前存放于府衙。在这份军报里,酉城驻军报告了一件关于鹰愁峡一处边关哨所疑似失陷的紧急军务。
上面倒没说该处哨所已经失陷,只是失去联络。又因派去联系的人迟迟不归,酉城方面于是增派巡逻小队前往,结果一支三人小队在峡口天师庙遭遇匪军,死了两个,逃回一个。酉城官方据此将其定性为地方叛乱。
“边关哨所极其偏远,会不会已落入晋军之手?”看过军报,乐庆问他父亲。
“依你看呢?”乐福却将目光转向管家。
“小的不相信晋军会在此时主动挑衅。而且选这么个不疼不痒的地方,拿来无益,还徒废人力跟钱粮。”管家回答。
乐福捋了捋胡须,默默点头。
管家说得对。
区区一个边关哨所,对晋国毫无价值。若为此地跟大盛开启战端,得不偿失。
要么是土匪?
够胆拿下边关哨所,那可不是一般的土匪。
岭东地势复杂,沟壑纵横,历来不宜行军布阵,遇上灾荒年月,那一地区倒是土匪频出。不过自顾延太师减税薄赋之后,戎州安定,土匪渐渐绝迹。
只是这次的雷成大师和徐三公子之乱后,霸东两郡,尤其莲儿山一带还留有不少隐患。
却也不到袭击官方哨所的地步。
除非……
乐福一番思索,却难有头绪。
管家见主人沉默不语,于是作了个揖,就待转身退出书房。
不料乐福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留下。
“你留在这里,我有事跟你交代。”
“是,老爷。”
管家于是垂手而立。
“父亲,当务之急,是如何恢复跟国师的关系。一个边关哨所,派人夺回便是。”这时,乐庆对他父亲说。
乐福却听得轻轻摇头,“你没看出来,这根本不是一个小哨所的问题?”
说着,他将目光再次转向管家,“你有什么看法?”
“应该是徐三公子余部作乱。”管家道。
“没错,我也是这么看。”乐福冷哼一声,“不过,死鱼翻不起大浪。”
“但大浪之下,却未必有大鱼。”管家接道。
“嗯,还是你懂我。”
乐福再次看着儿子,“这地方,可以好好利用。”
“孩儿明白父亲之意了。”乐庆反应也是快,“咱们不是正要找途经跟国师修复关系,这可不就是个大好时机。既然鹰愁峡出现的匪徒可能就是霸东余孽,那么,也就是天厍军的责任了。而天厍军正是国师嫡系,咱们若在这事上让一步,也就是对国师让了步。”
“要怎么让?”乐福煞有兴致地问。
“不仅不追究此边关失陷之事,还要把清剿此股匪军的机会,留给国师的天厍军。”
“军报最后说,他们正要派出人马往天师庙一带巡剿恶匪,进而打通鹰愁峡,增援边塞。这些地方虽没什么价值,但毕竟是大盛领土,他们也怕担失地之责。”
“此时,父亲只需稍作安抚。”乐庆促狭地笑道。
“然后呢?”
“儿子听说近日安惇校尉即将返都,可他此行却未能带回贼首。”乐庆继续面带笑容,“因为他们在乌蛮人的地盘上扑了个空。”
“是吗?”乐福又将目光转向管家,“都说那徐三公子不翼而飞,安惇这次空手而返。你不也安排有人一直在那边打听消息,情况到底如何?”
“是的,老爷。”管家微笑道,“据说当安校尉赶到,孤峰台早已是一座空营。”
“这仗打得有意思。”乐福再次捋起他的胡须,“雷声挺大,雨点很小。”
“所以,对天厍军来说,此时更需要一份捷报。”乐庆一脸鬼笑道。
“公子的意思是?”管家问。
“不如趁机卖个人情。”乐庆说,“父亲就此下令,让希望以一场胜利挽回颜面的安校尉顺道驱逐盘踞天师庙一带的叛匪,并收复鹰愁峡边关哨所。对天厍军来说,收拾几个匪军全不费事,简直就是白送的军功。父亲若是给了天厍军这个机会,必得国师感谢,前面的误会自会化解。”
“让他顺手摘个软桃子回来请功?哼,真是便宜了他。此时的酉城驻军是我旧部,让他们暂不进军鹰愁峡,倒是不难。”乐福快速做出决断,“那就这么办。”
他说干就干,马上便交代管家,持自己的军报批复去往府衙,让他们回复酉城方面,令驻军暂缓军事行动,并将清剿鹰愁峡匪军的任务交由途经东陵的安惇校尉处理。
管家领了命令,没敢耽搁,随即就往尚书府衙去了。
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乐福忽又陷入沉思。
“你说,我这么做,国师真会领情?”过了会儿,他怔怔地问儿子。
“那是当然。”
“为何?”
“父亲大人,亏您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这是态度啊。”
“这是什么态度?”父亲好奇地问。
“父亲以为,您给安惇的是什么?真是一场剿匪行动吗?不,”儿子说,“是人情。父亲一旦给了对方这个人情,也就间接表明了态度。国师是聪明人,必定领情,也必定领会父亲之意。以往跟他对着干,那是受了蒙蔽,今得陛下点醒,马上便有所表示,这就是态度。”
乐福一把逮住稀疏的胡须,忽然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你小子平日看着吊儿郎当,很不靠谱的样子,但在这件事上,老爹得夸你。”
乐庆一脸得意,感觉对此褒奖也是受之无愧。
随后,乐福便让乐庆马上去找聂玉琅,让他通知安惇率军南下,夺回被匪军盘踞的天师庙、鹰愁峡,收复哨所。
“天厍军唯国师之命是从,不受我调遣。此次行动,便请那安校尉自行裁度,就便而行。你只要告诉那聂玉琅,让他将我的话转告安惇即可。”父亲交代道。
“找他?”乐庆马上翻起了白眼,“让我去?”
“对,你俩同在太子身边做事,本就该多多来往。这也是你的一个机会。”
“跟他多来往?哼,他算哪根葱。”
“别小看此人。老父隐约有个猜测,这聂玉琅跟那春藏国师关系非同一般,恐怕不单是师徒那么简单。没注意到吗,在这盛都城里,他俨然已是春藏的代表。这件事,要做就做漂亮。”乐福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已经低下头来,还在乎是跟谁?”
“可是……”
“没什么可是,叫你去,你就去。”
想到自己堂堂尚书令公子,太子哥哥的小舅子,如今竟要主动上门去找那平日最瞧不上眼的商贩之子,跟他套交情,乐庆心中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不过他毕竟拎得清轻重,嘴里嘀咕两句,还是去了。
※※※
这天下午,禁军南营。
邢平一手按着他那银光闪亮的剑柄,迈开大步,沿着城墙下的阴影地带穿过营区。
如今已是夏末最热的时候,阳光烘烤着大地,热风习习,令人喘不过气来。
春香不在营里这两天,南营官兵们难得的轻松。偌大营区,除了墙顶上无精打采的哨兵,再看不见几个人,想必个个都躲去了阴凉之处。
邢平没有回他的宿舍,而是直接去往深藏墙底的地下空间寻找一丝凉意。
自从不再在皇宫担职,每天大多数时间,他都跟雌虎公豹他们几个在地下酒窖混时间。当他钻进石梯通道,正准备又往酒窖走时,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搭上肩头。
邢平转过头,见是卓坚。
“咦,难得,今儿怎么没去跟大人物们作陪?”
“少取笑我。”卓坚一把将邢平拉过一边,“跟我来,有事告诉你。”
邢平跟在卓坚身后,往另一端没什么人去的地下暗道走。两人不断在来回转折的梯子上绕圈,越走越深,也越走越暗。最后,卓坚将邢平带到又冷又潮的地道深处。
走到一条前后不沾边的通道中间,卓坚忽然停下,“我刚从尚书府回来。”
邢平没所谓地摇摇头,远处一支火把的微光幽幽照在脸上,“你是说,从尚书府外面某条黑暗的小巷吧?”
“如果你对我要说的事不感兴趣,没关系,我可以不说。”
“行了,逗你呢。”邢平恢复正经,“什么事?”
“乐福大人今天还见了天子。这个,本来我该中途离开,但不知为什么,竟然也跟了去。然后便听到了一个对你,对青峰来说,十分可怕的消息。”
说罢,卓坚便将自己今天在承天殿意外听见的那番君臣对话,简明扼要告诉了邢平。
“得尽快把这消息告知青峰山。”讲完后,他十分认真地说。
“你为什么帮我?”邢平脸白得像纸,“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这原因嘛,我想以后有机会,会告诉你的。”卓坚十分冷静地说,“当务之急,是你必须马上通知青峰山,皇帝就要对他们动手了。”
“你,你到底替谁做事?”
“这个你先别管。你只要知道,我跟你是朋友就行了。”
“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邢平用力拍了一下卓坚的肩膀,转身便朝梯子另一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