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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昭十三年,九月,夏暑消退,秋意渐生。
神京西城郊外,一座规模不小的火器坊,在圣上中旨严令下,工部营缮司全力赶工,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便营造落成。
工部火器司从各地招募培训的瓷匠、铁匠、烟火匠、巧工匠等约两百人,分批入住火器坊。
这些人在明年开春之前,都不会被允许离开这里。
而火器坊由五百禁军日夜严密把守,无关人员接近五箭之地,便会被驱离。
在贾琮的上奏建议下,这些匠人的至亲家眷,也被分批迁入神京,集中居住管理。
贾琮会这样做,是因为瓷雷的机密性,和它异常的威力,同样重要。
所以工匠的人数不能太多,降低信息扩散概率。
同时对入坊营造工匠进行严格保密管理。
刘士振几乎吃住都在火器坊,全力督办营造事务。
这也造成年底完成三千瓷雷,时间上有些捉襟见肘。
不过经过贾琮和刘士振的计算,只要日夜赶工,完成圣上交办的营造数量,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因为最近兵部来往诋报明显增多,辽东战事渐有抬升之势。
眼下时序已入秋,而关外之地比其他地方,要更早入冬。
但和福利捆绑的就是责事,一旦出现工匠泄密,甚至通敌,等待他们的就是没顶之灾,除家之祸。
……
普通人家能迁入一朝国都,也算一件殊荣,但对火器坊工匠来说,也是一种羁绊威慑。
经常出现瓷工烧制的整炉瓷体不合格,被捣成碎片重新烧制等事。
使瓷体内部能装入既定的火药和炸子,瓷璧厚薄要匹配火药当量,使之能顺利起爆。
而贾琮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是火器坊和兵部两头跑。
确保瓷雷的正常威力,事涉及军国之事,容不得半点懈怠
所有这些细节,都是确保瓷雷爆炸的正常杀伤力。
女真各部为储备过冬物资,对大周辽东边境市镇抢掠攻伐,日益增多。
而火药的配比、铁屑炸子的尺寸、装填密度,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有讲究。
火器司还给这些工匠家属发放安置银子,让他们能在繁华的神京安家过活,不可谓不周到细致。
三卫之间各自为政,相互牵制,便于大周控制。
太上皇在位之时,为了羁绊安抚骁勇的女真各部,将辽东女真各部划分建立三卫。
瓷匠烧制的瓷雷外体,厚薄、大小、内部规格等,都有严格规定和尺寸。
嘉昭帝要求火器司,年前完成三千颗瓷雷营造,这不是一项轻松的事情。
在大批量营造瓷雷的过程中,出现这样的返工情况,时有发生,无法避免。
同时,女真建卫成军之后,也对北方高丽东扩进行克制,算是一箭双雕之计
但高丽不甘受大周钳制,为防止女真各部彻底倒向大周。
便关闭高丽边境与女真贸易的清元集,并在边境陈以重兵,对女真各部进行压制。
女真各部就此失去获取生活物资的来源,粮资缺乏,日常生计变得渐渐困顿。
而大周北上贩卖的货物,商贾哄抬价格,日益困乏的女真各部,根本无力采纳。
如此情状,日积月累,终于引出祸患!
……
生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没有儒家礼仪约束,只信奉强者逻辑,没有过冬的钱粮,那就去抢!去杀!
而在生存危机的前提下,原先各自为政的女真三卫,竟渐渐化解干戈,拧成合势,使大周辽东边镇压力剧增。
自入九月以来,大周辽东边镇突出五十里的前哨兵堡,不断被女真快骑侵占。
双方兵将常发生小股拉锯拼杀,各有胜负,战事疑云愈发沉重。
……
随着边镇战报频传,神京大周各衙门,以比往常更快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这段日子,郭霖奉嘉昭帝之命,两次来火器坊查看各类火器营造进度,气氛日益紧张。
园子里赵嬷嬷告诉贾琮,儿子郭志贵每遇休沐日,都会回家看望自己,但昨天休沐日却没回家。
火器坊产出的大量火器子药,也陆陆续续被起运。
没过几天,贾琮便在兵部观政文牍中得知,嘉昭帝从五军营火器兵中征调千人,紧急开拔辽东边镇。
贾琮猜测郭志贵便在征调之列,因为兵员调动,事涉机密,所以休沐日才会没有返家探母。
……
随着形势日益拉紧,朝廷巡查九边之事,也变得迫切起来,而九省统制的人选确定,也变得迫在眉睫。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市井孩童中开始传唱一首歌谣,说是歌谣其实是一首短诗。
辽关女直出白山,九边烽火腾霄汉。
求用阳夏谢安石,辅君笑谈镇胡蛮。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神京很常见,不少名士文会或饮宴,但有佳作产生,总会以各种方式流传市井。
当年贾琮在楠溪文会上写的那首咏梅,语句简练,朗朗上口,就能被当做童谣一般,在市井孩童口中传唱。
还因此给他挣得了不少名气。
而这首诗从字面意义上看,很符合当下的形势,诗中提到眼下女真侵扰辽东边镇,并表达协助君王平定叛乱的志向。
只是,一些颇有学识之人,知道了这首诗的出处背景,以及诗中敏感的用典,心中都不免涌起栗然的感觉。
……
神京城内都知道北静王水溶,年轻俊朗,礼贤下士,谦和恭谨,是年轻勋贵中的翘楚人物。
北静王水溶日常最喜聚拢文墨名流,在府上饮酒清谈,以为雅事。
而九月之初,他在北静王府举办秋菊诗宴,据说盛况空前,比之当年嘉顺亲王的楠溪文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诗宴遍请士林名士百余人,聚酒吟诗,畅谈天下,成为神京城广为传扬的盛事。
据说事后,北静王水溶对诗宴盛况,不无得意的自言: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
本来这句自得之语,虽然有些嚣张,但也挑不出太大毛病,不过是吹嘘自己礼贤下士,海上众名士都对他倾慕崇拜。
但当那首据说出自秋菊诗宴,如今被街巷小童传唱的歌谣,被越来越多人所知。
北静王举办的这场原本文采风流的诗宴,如同被点金成石,马上就变了味道。
问题关键出在诗中那句:求用阳夏谢安石,辅君笑谈镇胡蛮。
谢安石,便是东晋名臣谢安,当年东晋受前秦攻伐,连失数州,国将不国。
谢安作为东晋抗击前秦的主帅,挽狂澜于既倒,在淝水之战中,以八万军大败号称百万的前秦军,使东晋得以存续。
谢安又乘大胜之际,派族人谢玄扫荡失地,连克洛阳、徐、兖、青、司、豫、梁六州,使东晋国势大盛。
谢安也凭借此战,名垂青史,成为名盖天下的东晋权臣。
当时东晋孝武帝对谢安十分忌惮,但因其功盖天下,对他无可奈何。
从秋菊诗宴中流传出来的这首诗,作诗之人将北静王水溶比作谢安,说他有助天子平定边患之能。
表面好像是恭维奉承之意,如果深究其意,就有些诛心之论了。
北静王可比谢安,那岂不是有权倾天下,辖制君王之能!
如果说这一切只能算推测附会。
偏偏北静王又说了那句自得之言: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
几乎是自己打了自己嘴巴,恰恰成了诗中不敬之心的注脚。
这句话哪里是夸耀诗宴盛景,与这首诗相互映衬,分明是自诩名望天下,云集景从,才具安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