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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暖阁里,气氛和融欢悦。
贾寰借着话头,问及林如海的近况和鹾政任上的风波。
林黛玉似有顾虑,避而不谈,只说起母亲贾敏的不易和早逝——
“常听得母亲说,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这些时日亲眼所见,才明白母亲这些年过得艰辛,贾家与林家诸般不同,我来了要一一改过来,她当年嫁为人妇,也得一一改过来,林家又没有贾家的荣华,由奢入俭难,母亲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府千金,不知道捱了多少酸苦,流过多少眼泪,才适应了。”
黛玉说得伤感。
贾寰唯有叹气。
“白富美”下嫁罕有好下场,古今皆然。
贾敏虽然和“四春”一样都是贾家的女儿,但她的出身远高于“四春”。
不止是嫡庶的区别,还有家族鼎盛与没落的区别——
贾敏的父亲是荣国公,祖父也是荣国公,外祖父是保龄侯兼尚书令,是宰执天下的首辅,两个姑舅表兄史鼐、史鼎是侯爷,大伯父贾代化是京营节度使,最弱鸡的兄长贾赦都是一等将军!
元春和探春,父亲只是从五品的小京官。
探春还是庶出,更差了一等。
迎春也是庶出,但她的父亲是一等将军,有爵位傍身,且只有她一个女儿。
若只论出身,迎春胜过探春。
惜春在“四春”中最没存在感,出身却在“四春”中最高,她的父亲贾敬是乙卯科进士,胞兄贾珍袭三品威烈将军,真·嫡出贵女,贾元春都比不上她。
王夫人叹息三春“只比别人家的丫头略强些”,不是贬低,是客观评价。①
有三春做参照组,“金尊玉贵”的贾敏嫁给林如海,妥妥滴下嫁。
下嫁往往是杯具。
贾敏婚后的生活水准,比婚前断崖式下跌。
林如海擅长做题,考中了探花功名,但这个名头撑不起贾敏的荣华富贵。
贾四小姐婚后的日子,过得可能还不如赖大那种得脸的豪奴。
她自己苦,黛玉这个女儿,也得跟着她一起苦。
在贾寰看来,贾敏下嫁林如海,是双输,输惨了,各自都没达到目的。
几句话就能概括这桩各有所图的婚姻——
某探花郎“榜下捉婿”,攀上国公之女,婚后十几年仕途平平,子嗣艰难。
姬妾纳了好几房,年近四旬才得一个嫡女。
隔年庶子出生②,三年后庶子死了,再两年后国公之女又死了,再三年后探花郎也死了!
……
分分钟脑补出一部暗黑宅斗剧!
贾寰这些日子旁敲侧击,已经从雪雁口中问出了贾敏那些陪房的下落——
就在黛玉的庶弟夭折之后没几日,被雷霆震怒的林如海全部发卖了!
发卖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事与庶子夭折有关。
或许中间还有居心叵测之徒的怂恿挑唆,但后果就是庶子无了。
贾敏身为嫡母,不管她有没有参与此事,都难辞其咎。
她与林如海的夫妻之情,在此事之后荡然无存,情分再难弥合,抑郁成疾殁了。
林如海人到中年,夭子丧妻,仕途又凶蹇,也是名利大灰,得过且过了。
雪雁一口咬定贾敏“贤惠”,并不悍妒。
贾寰却怀疑贾敏为林如海纳的那几房姬妾,都是平儿款的。
林家的姬妾十几年都不生孩子,偏她这个嫡妻怀孕后,侍妾紧跟着就怀孕,前后脚生下了孩子?
都是儿子的话皆大欢喜。
都是女儿的话也就罢了。
偏贾敏生的是女儿,妾室生的是儿子!
如果贾敏跟凤姐一样,机关算尽非要自己生出“嫡长子”的话,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话,她的那些心腹陪房必然会“为主分忧”,暗中对“孽庶”下手。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说无就无了。
这踩了林如海的底线。
贾敏在闺中时,就与嫂子王夫人不睦。
她是贾母千娇百宠养大的,不是那种“温柔随和”的性子,又是下嫁给林如海,两人的婚姻模式,大概率类似凤姐和贾琏,最终的结局也相似。
如今贾敏仙逝,为亡者讳,事情也无可挽回,多说无益。
……
小暖阁里,贾寰看着泪流不止的林黛玉,不好说她父母的是非,只哄她说林如海已经填补了盐引亏空,官做得越来越稳,最迟后年就会高升入京,跟她父女团聚。
黛玉也是这么盼望的。
她在荣国府虽然住得舒适,终究不如在自己的家里安心。
人又娇怯敏感,旁人一句不经意的冷话,她都会难受半天,日子久了难免悒郁多病。
她躺在熏笼上本是想入睡,奈何除夕夜喧闹,烟花爆竹各种杂音,想要睡着不易,索性披衣坐起,要与贾寰、雪雁、王嬷嬷单独守岁。
贾寰劝她眯一会儿觉,养足精神——
“大年初一,府里还有一大套繁冗礼节,你是客居,不必理会那些,昨夜你也受了大惊吓,你也委屈得很呢。”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能卖惨何必硬撑着?
……
一夜倏然而过,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
贾寰瞌睡虫袭来,惺忪着眼睛离开西暖阁回去歇息。
路过贾母正房时,他瞥了一眼大自鸣钟,已经是寅时末刻,五更天了。
花厅那边,因贾母年迈疲惫,宝玉又闹呆病,围在花厅中的人群渐渐散去。
贾寰也随着人群往东小院里走。
拂晓在即,除夕夜的余韵尚未散尽。
荣国府从正门、仪门、二门一敞到底,直抵荣禧堂,沿途都挑着大羊角灯,两溜高照,几无死角。
王夫人为了彰显她虔诚礼佛,各处佛堂灶王前都派人焚香上供,正房院内还设着纸马香烛,辉辉煌煌,奢靡铺张。
这跟贾寰没多大关系,他只想早点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洗睡了。
推开院门,里头安安静静,只有两对羊角灯高悬在檐下。
奶娘这几日都不在院中,闹病回家养着去了。
赵姨娘也搂着贾政睡着了。
小丫鬟们缺了管束,诓赵姨娘说去贾母那边侍奉他,一转头就偷溜回了家,跟她们的老子娘一起守岁过年,到了这会子还没回岗。
几个粗使婆子也有样学样,不见人影。
贾寰无奈,迈着一双小藕腿,自己动手洗漱,自己往炭盆里添了新炭,自己抱出被褥铺在熏笼上,打了个夸张的哈欠,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