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司季夏,诡公子</br>
来人是一名弱冠年纪的年轻男子,男子肩上系了一领深灰色的薄斗篷,因为此时起了风,吹得男子肩上的斗篷朝后不断翻飞,是以能人看得清他的衣着打扮。 ..
此时正值严冬,然男子只着了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衣裳上有些褶皱,腿上缠着灰布绑腿,脚上登一双厚底黑布鞋,腰间系着一条暗深灰色布腰带,腰带旁垂着的黄褐色细线编就的穗子随着他的脚步在他身侧微微摇晃,及腰的墨发于头顶高高系成一束垂在肩上,以一条深灰色的束发带绑束着,斜搭在肩头。
他的左手里拿着一个竹编书奁,一个竹条依旧呈很老旧色泽的竹编书奁。
男子穿得很单薄,在这样严寒的深冬显得他整个人都如同他身上的衣裳一般单薄,他身上的衣裳虽然崭新,然他这样的打扮及手上的老旧书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穷酸的书生。
然但凡见到这个“书生”的人,却从未有人敢多看他一眼,尽管他有着如天人之姿般的容貌。
因为他身上的慑人气息,一种让人不敢直面的如寒刃般的慑人气息。
炎之炎陵怔住了,司郁疆也怔住了,唯有楼远一人不惊也不诧仍是一副笑吟吟的神情。
司郁疆眸中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不是震惊于来人的容貌,亦不是震惊于来人身上似浑然天成般的慑人寒意,而是震惊于来人右肩以下的部位。
那是一只宽松却又有手臂在里饱和着的袖管,袖口下方,是一只带着黑布手套且五指分明的右手。
那不是一只随风而摆晃的空荡荡袖管。
那是司郁疆最熟悉的,此刻却又让他觉得最陌生的人reas;。
风止了,男子肩上的斗篷重新静静地垂在男子周身。
司郁疆的心却如大风掀起了浪水,不能平息。
阿……季……?
来人正是司季夏,一个健全的司季夏,却又不仅仅是司季夏。
司郁疆没有张口唤司季夏,司季夏也像没有看到他一般,目光冰冷,面色寒凉。
楼远则像是没有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冰寒慑人气息般,笑吟吟地迎上去,正当楼远要开口说什么时,通往府门方向的月门处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那是在府门外值守的其中一名家丁。
只见家丁神色紧张地跑到楼远面前,连歇都未歇便气喘吁吁地慌忙道:“大,大人,太,太子——”
“发生了何事这般慌慌张张啊?”楼远笑得一脸和善地拍拍家丁的肩,不疾不徐道,“太子怎么了?莫不成太子殿下今儿也大驾光临我这陋舍了?”
家丁可笑不出来,正要说什么却没有来得及说,因为月门处传来的冷沉声音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怎么?难道本宫来不得右相大人的府上吗?”
伴随着这冷沉声音出现在厅子内外所有人视线中的,是身着银白色绸袍身披狐裘大氅的太子司郁昭。
跟在司郁昭身后的,竟是左相柳承集,以及……刑部侍郎?
炎之炎陵见到司郁昭,眸中皆有一抹寒光闪过,却又同时深躬下身,恭敬地朝司郁昭见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
楼远面前的小家丁及阿满则是朝司郁昭深深躬身行礼后退到了一旁去。
站在厅中的司郁疆也走出了厅子,向司郁昭微微垂了垂首,态度淡淡道:“见过太子。”
楼远虽是笑眯眯的,却还是很有礼地向司郁昭行了礼,而后才笑吟吟道:“哟,今儿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太子殿下的尊驾吹得下臣这陋舍来了,真真是让下臣受宠若惊哪,下臣见过太子殿下,来来,太子屋里请,屋里请。”
所有见到司郁昭的人都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了,然却没有一人上前相迎。
而面对厅子背对司郁昭而站的司季夏,莫说上前相迎,他便是连身都未转,似乎不管有无来人,来人是谁皆与他无关似的。
司郁昭眸中闪过一抹狠厉,未应楼远的话,而是看着背对他而战的司季夏,轻轻冷冷一笑,道:“右相大人府上何时成了随意之地,竟让这等不知礼数的乞丐进来?又或者说,右相喜好请乞丐来府上当座上宾?”
司郁昭话里的嘲讽意味很浓很明显,在骂了司季夏的同时也辱了楼远一番。
只不过,楼远不在意,只笑答道:“太子哪里话,下臣岂敢请乞丐来陋舍做客,就算下臣有这等喜好,也不会选在今日请他们来当座上宾,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太子与乞丐同座一堂了?这样只会有辱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太子您说,下臣哪儿来的这个胆子?”
楼远永远都是一副浅笑吟吟的模样,似乎不管面对谁,他都是这般,不管是面对太子,还是面对王上。
只不过,太子不是王上,楼远是太子司郁昭眼中的一颗钉子,一颗让他想要连根拔除并碾碎成泥的钉子。
楼远的话让司郁昭倏地捏紧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眸中阴佞骤聚,只是定定看着他,依旧未理会他的话,只冷冷道:“左相大人,来瞧瞧站在这院子中的无礼之人可是您的好女婿?”
楼远像是在这时才注意到随司郁昭一同来的柳承集一般,惊讶道:“哟,这不是左相大人吗,哎呀呀,今儿这风不太对啊,竟是把一个个贵客都吹到楼某这儿来了,这会让楼某接待不来的。”
“不过……下臣听说近来太子和左相大人之间处得不是太好。”楼远笑眯眯的,目光又回到了司郁昭身上,“但是现下看来,似乎是传言有误哪。”
这儿虽是楼远的府邸,然此时此刻却无人理会他,然司郁昭依然冷冷盯着他,柳承集只是厌恶地看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只在司季夏背影上扫了一眼后转身向司郁昭道:“回太子殿下,正是下臣女婿。”
“既然左相大人的好女婿,那么……”司郁昭收回落在楼远身上的目光,眸中含着冰冷的冷笑,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刑部侍郎冷冷道,“梁大人,将羿王世子拿下吧。
“是,太子!”刑部侍郎梁丘恭敬响亮地应了一声,像身后的带刀兵卫一扬手,只片刻,兵卫便将司季夏围住了。
楼远非但没有上前阻止,反是笑着往后退了几步,把更多的空间让了出来。
楼远可以做到作壁上观,司郁疆却做不到,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所熟识的阿季还是让他觉得完全陌生的阿季,他都没有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阿季这么由人欺辱,尽管或许此时此刻的阿季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好意。
“太子无故拿人,这是何意?”司郁疆眼神沉沉,直视司郁昭。
司郁昭看着司郁疆,阴冷一笑,却未答他的话,而只是发号施令道:“拿人。”
柳承集盯着司季夏,眼中有阴毒的冷厉,似乎恨不得此刻就想上前亲手将他拿下,踩在脚底。
柳承集早在听到柳清带给他的柳漪的消息时就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拿了冬暖故来处置,非但未能如愿,现还掺和进了一个司季夏,竟还到他府上撒野,搅得他颜面全无,这如何能让他不怒不恨?
而他自己,眼里始终只看好司郁昭这棵大树,以致他考虑不了司郁疆这个靠背,也不想去附靠羿王爷,即便司郁昭已然排挤了他。
是以柳承集这次进宫,找的不是卧病在榻的王上,而是直去往东宫太子府,因为他知道太子与他一样,比任何人都想除掉楼远这颗钉子,这一次,正是一个好机会。
就算王上再如何倚重楼远,若他有罪在身,证据凿凿,王上就算不想治他的罪只怕都不行。
况且如今的庙堂决事权,是在太子手上。
右相楼远擅自请羿王世子来京并请其附宫中皇宴,而羿王爷之心人人皆知,楼远这么做,其心可见。
而究竟是他擅自请羿王世子来京还是真奉了王命,此刻都不重要,因为此时王上正昏睡不醒,没人能证明楼远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柳承集心中的盘算,是一箭双雕。
“梁大人请当心些,这个世子,并不一般。”说这话时,柳承集有些咬牙切齿,倒不是他要关心刑部侍郎,而是他担心刑部侍郎拿司季夏不下。
今日就算拿不下楼远,也定要拿下司季夏!
柳承集的话音才落,便引来刑部侍郎梁丘一声冷笑,只见他带来的兵卫将司季夏围住却又留出一个豁口的位置,看得出这个豁口是留给梁丘亲自上前来拿司季夏的。
而能让刑部侍郎亲自捉拿的人,不是地位高上之人,便是重罪死罪之人,司季夏究竟犯了何罪,除了司郁昭、柳承集及梁丘,其他人还尚且不知,而司郁昭也没有要将其罪告知旁人的意思。
似乎他的眼里,周围的人皆是死人一般,既是死人,就完全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兵卫虽未梁丘留出了他的位置,然他却未亲自动手,只向近身的两名兵卫使了一记眼色,两名兵卫会意,同时向司季夏走了过去,一句话未说,伸手就要押上司季夏的肩。
司郁疆本想上前制止,然他的双脚终是没有抬起,只见他微蹙着眉心,眸光沉沉地看着司季夏,双手微微捏握成拳,似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而就当两名兵卫手只差一分就要碰上司季夏的肩头时,只见他微微弯腰,将左手里提着的书奁放到了地上的同时,兵卫的手抓了空。
司季夏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身后有人而只是在做一个很自然而然的动作而已,然这个看起来很是自然的动作让司郁疆的眼神更沉一分,炎之炎陵眼中的震惊更多一分,楼远面上的笑意亦更深一分。
因为习武之人都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在自然不过的动作,想要在背后受敌时依然能做到自然而然,这个人必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梁丘也看出来了,是以他在司季夏正直起腰时朝他伸出手,五指弯曲成钩,似要这一出手就拿下司季夏一般,本是围在司季夏身侧的兵卫见着他出手,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两步reas;。
司郁疆的手愈捏愈紧,然他的双脚还是定在厅前廊下,没有要出手帮司季夏的意思。
抑或说他依旧在等待。
等待看司季夏的实力。
眼见梁丘如钩般的五指就要扣上司季夏的左肩时,司季夏往右侧微微侧了侧身,梁丘的五指便擦着他的肩膀而过,然还不待他完全避开梁丘的攻击范围,梁丘如勾的五指再次朝他追了过来,且这一次,是双手。
只见梁丘的攻击紧逼着司季夏,或要擒住他的肩,或要扣住他的手,或要击中他的面门,然每一次都见着他就要碰到司季夏时,却都见司季夏只微微往后或左或右避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轻而易举,反是见着梁丘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梁丘的动作愈来愈快,可似乎不管他的动作有多快,司季夏都能轻而易举地微微侧身就能避开他的攻击,在司季夏第十六次轻易避开梁丘的攻击时,梁丘的双手忽然五指并拢,如刃般朝司季夏的咽喉及心口袭来——
看得出梁丘已被司季夏刺激得不再考虑他的性命是否有恙,只想着只要拿下他就能得到太子的重赏及欣赏。
周围的兵卫全都惊住了,因为他们熟悉梁丘的武功路数,他们知晓一旦梁丘使出这化刃一招,对方非死即重伤!
柳承集屏息盯着,司郁昭眸中弥着阴佞的冷笑。
楼远笑意深深,反是阿满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等待他出手似的。
司郁疆稳立在地的双脚终是动了,他无法再让自己冷静地作壁上观,因为他知晓梁丘出手的狠厉,而他却不知晓司季夏的身子是否有完全恢复。
可他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见一直在避让而不出手的司季夏抬起了左手,分别在梁丘的双手手腕上轻轻一拍,梁丘的手便定格在了半空中。
司季夏的动作看着不快,可却又偏偏快于梁丘。
根本没有司郁疆出手帮他的机会。
下一瞬,只听“咔咔”两声轻微的脆响声,梁丘本是绷直如刀般的双臂忽然就自手肘处垂了下来,软趴趴地在半空中一晃一晃reas;。
司季夏不过是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拍而已,竟是——拍断了梁丘蓄满内力的双手!
他的身手,高到了何种程度!?
刹那间,所有人都惊怔住了,兵卫们骇然地看着司季夏,又往后退了一步。
梁丘自身亦是惊骇得忘了疼痛,亦忘了喊叫。
柳承集虽是一介文人不懂什么武功路数,然他还是看出了司季夏的身手,远不是梁丘所能比的。
不过,他竟然敢打伤朝廷命官,那便是罪加一等,这样更好!
“大胆!竟敢打伤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柳承集即刻怒喝道,“太子面前,岂由得你如此放肆!”
“呵呵……”只听司郁昭低低冷冷笑了一声,盯着司季夏的双眼里尽是阴佞,连语气都是阴阴的,“羿王世子这是做什么?拒捕不从,是要与朝廷作对吗?”
司郁昭故意咬重“羿王”二字,他似乎就是想要把“谋逆”之罪扣在司季夏头上,将他置之死地。
因为任何有可能帮到司郁疆的人的命,他都想要。
“是又如何?”司季夏在这时终于缓缓转过了身,面对一脸阴佞的司郁昭,眼神冷冷,声音淡淡,“不是又如何?”
司郁昭最不能容忍谁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楼远是如此,如今来了个残废竟也是如此!?
“将他拿下!”司郁昭的面容扭曲到了一起。
这里没有多余的人,他不在意他此时的模样被这里的任何人看到,因为就算他们看到,他们也活不了多长。
然这一回,没有人动,抑或说没有人敢动。
因为司季夏手里举着的一块巴掌大的龙纹墨玉牌。
因为楼远的一句震惊的话:“龙墨玉令?”
龙墨玉令,见令如见帝王,见玉令者皆需向持令者下跪,持玉令之人所说之话就如帝王之言,这龙墨玉令分作两块,左边一块持于帝王手中,至于右边一块持于何人手中,历来只有历代帝王知晓,传闻两块玉令只要合璧,就能调动整个南蜀国的军兵,不论是边关将士,还是王城禁军,若得到两块玉令,无异于得到了整个南蜀国的实权,龙墨玉令,尤比传国玉玺,甚或比传国玉玺还要重要reas;。
只是,朝臣只见过王上手中的那块左半边龙墨玉令,从未有人见过右半边,而其究竟在何人手里,更是无人知晓。
而此刻司季夏手中拿着的,正是王上手中所持的那左半边龙墨玉令,那块只有历代帝王才能持有的左半边龙墨玉令!
左右相见过,各皇子见过,太子就更是见过。
一时间,震惊的岂止是司郁疆与司郁昭,便是连楼远都震惊了,只不过他的震惊很短,很快便听到他恭恭敬敬地向着司季夏道了一声:“下臣见过王上!”
楼远的声音不算大,然在此刻安静的庭院里显得异常清晰,足以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是以霎时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却见着连面见王上都鲜少下跪的楼远,此刻竟对着司季夏跪了下来,并且是双膝跪地!
司郁昭盯着楼远看,微眯的眼睛里满是狠毒狰狞的光。
连右相大人都跪了,那些刑部兵卫又岂敢不跪,忙也跪下了身,对着司季夏恭恭敬敬道:“见过王上,王上万万岁!”
柳承集咬牙切齿地跪下了,“下臣——见过王上。”
司郁疆定定看着司季夏的背影,而后微微垂下了眼睑,也缓缓跪下了身,缓缓道:“儿臣,见过君父。”
在司郁疆说出这句见礼的话时,司季夏拿着玉牌的手极其轻微地颤了一颤。
没有人注意到。
他面上依旧是冷冷的神情。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对着司季夏跪下了身,除了司郁昭,他还在阴阴冷冷地看着司季夏,看着他手里的龙墨玉令。
“太子这般站着,是不将王上放在眼里吗?”司季夏冷冷看着司郁昭,声音平平道。
不过一句听起来平平无波的话,让司郁昭慢慢屈了膝,动作极为缓慢地对着司季夏也跪下了身,僵硬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儿臣,见过君父。”
司季夏看不见此时司郁昭的眼眸,但是他知,此时的司郁昭眼底以及心底,已是狂风骇浪,必是想着如何取了他的性命。
因为此刻发生的事情,于身为堂堂太子的他来说,是天大的耻辱。
“太子殿下可还要捉拿在下?”司季夏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司郁昭,眼神冷淡得就像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般,似乎在他眼里,司郁昭这个太子,根本不值一提。
司季夏说完话,看也未看司郁昭一眼,而是转过身,走到司郁疆面前,弯腰将司郁疆扶了起来,淡淡道:“殿下请起,殿下无需向我下跪。”
也就在司季夏转身扶起司郁疆时,楼远轻轻笑了起来,“世子手中拿着龙墨玉令,世子此时站在这儿就等同王上站在这儿,楼某觉得,太子殿下的胆子应该还没有大到敢捉拿王上的地步吧?”
“除非……太子殿下藏了一颗谋逆的心。”放眼整个南蜀国,除了楼远,无人能将这样足以诛九族的话放到嘴边玩笑,且是当着司郁昭的面,当着众人的面。
司郁昭眼神狠毒如刀,看向楼远,冷冷道:“右相大人,有些东西可以乱吃,有些话却不可以乱说,这个道理,右相大人不知道吗?”
“哎呀,抱歉了太子殿下,下臣不是疯狗也不是野狗,从来不会乱吃东西,太子殿下这个道理,恕下臣愚钝不能知道也不能理解,太子殿下可介意给下臣详解?”楼远虽是在跪着,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这使得司郁昭本就阴沉的脸愈发的阴沉了,额上青筋似在突突地跳,似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
司季夏未有理会楼远与司郁昭的对话,只是微微转头看向楼远道:“右相大人请起。”
“多谢王上reas;。”楼远立刻笑吟吟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哦不,多谢世子。”
司季夏请楼远起身后不再说话,也不再面对着司郁疆,而是走到廊前拿起他方才放在地上的书奁,继而与司郁疆擦肩,跨进了面前的门槛,走进了厅子里。
司郁昭双手紧紧掐握成拳,楼远特意从他面前走过,还在他面前顿了顿脚步,朝他笑了笑,才又折步走向厅子。
司季夏走进厅子里几步后才稍稍顿下脚步,像是此时才想起他忘了什么事情一般,淡淡道:“在下不喜吵杂,太子请便。”
楼远很应景地轻轻笑出了声。
司郁疆微微蹙起眉。
司郁昭霍地站起身,目光阴佞狠毒地扫了司季夏、楼远及司郁疆一眼,转身抬脚离开了。
柳承集也连忙站起身,还想向司郁昭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拂袖走了。
“多谢世子赏了楼某一个颜面。”楼远进了厅子,司季夏只是背对厅门而站,没有转身,亦没有落座,只听楼远的楼远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只有他们两人存在的偌大厅子里荡开。
“哦不,似乎楼某此刻不因称呼世子为世子。”楼远前句话才罢,便又继续道,笑意浓一分,“楼某此刻应称世子一声‘公子’才对。”
“公子”二字,让站在门槛外与司季夏背对而站的司郁疆的手猛地抖了一抖。
司季夏没有应楼远的话。
司郁疆微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上只有平静,对炎之炎陵淡淡道了一声:“回吧。”
“殿下——”
司郁疆已经跨步走开了。
他没有留下的必要。
直至司郁疆的身影从厅前院子消失,司季夏这才慢慢转过身,面对厅门方向,面对司郁疆离开的方向,却是面色冷沉,眸光凉淡。
“公子请坐reas;。”楼远站到摆着茶具的案几旁,对司季夏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楼某想,公子应当不会介意这个位置是五殿下方才坐过的位置。”
司季夏这才微微转身,看向楼远并拢的五指所指的位置,只见桌面上还摆着一只几乎满满的一盏茶,没有说话,落座。
待司季夏落座后,楼远才笑吟吟地将他面前的那盏已经凉掉了的茶移开,而后在他对面落座,重新泡上一茶。
司季夏扫了一眼案几上的茶具,再抬眸看向正在往紫砂壶里添热水的楼远,淡淡道:“右相大人知道在下要来。”
热水注往紫砂壶里发出轻轻的咕噜咕噜声,只听楼远同样是淡淡的口吻,只不过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公子也知道楼某在等公子来。”
他们不是朋友,更不是知己,然他们却比任何人都知晓对方,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知晓对方想要做的事情。
“在下若是不来,岂能找回内子。”司季夏声音平平淡淡,不恼不怒,不冷不厉,像在说一句可有可无的话,然这却又真真是他以这个身份出现在右相府,出现在众人钱前的原因,唯一的原因。
“楼某活了二十四年,公子是第一个猜得到楼某真正想法的人。”热水蒸腾起的白气弥漫在楼远面上,将他面上的笑容衬得有些朦胧,说出的话似在笑,又似在叹息,“只是八小姐并不在楼某手上,公子为何觉得找了楼某就一定能找回八小姐。”
“右相大人算准了在下会出现,自也算准了在下想要做什么,而在下要做的事情,正是右相大人心中所想的事情,这个事情右相大人本可以自己去做,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右相大人自己不愿意去做罢了。”
“哦?那公子认为是何原因让楼某不想自己去做这个事情?”楼远倒了一杯茶,递到司季夏面前。
“在下只是猜想,并不知其中原因。”司季夏垂眸看了一眼楼远递过来的茶。
“公子果然聪明,也难怪王上会将龙墨玉令交给公子。”楼远也慢慢为自己重新倒上一盏热茶,“不过公子今日出现,不全然是为了八小姐吧。”
“若非内子失踪,在下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做这个事情,毕竟在下不想插足庙堂之事reas;。”司季夏抬手捧上面前的那盏热茶,却只是捧着,没有喝,“只是,如今已由不得在下做选择。”
“这也正是右相大人想要见到的结果。”
“呵呵……是吗,这是楼某想要见到的结果吗?”楼远忽然轻轻笑出了声,轻呷了一口茶,“能与公子成为知己成为至交,何其荣光。”
“不。”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在下所做之事,殿下并不知晓。”
“正因如此,才更是荣光。”楼远笑。
司季夏不答,而是将手里未动过一口的茶盏放回案几上,缓缓站起了身,道:“在下想进宫为王上诊脉,可否请右相大人代劳领路?”
“愿意效劳。”楼远也缓缓站起了身。
“多谢。”
在司季夏跨出门槛时,只听楼远在他身后缓缓道:“若非公子与五殿下交好,只怕楼某一次也请不来公子。”
司季夏依旧不答,只是往前走着。
几步之后,又听楼远道:“公子难道不想知道天下之大,为何楼某独独选中了公子来做这一件事吗?”
“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司季夏冷冷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扣到了脸上。
那是一张面具,一张无脸的全黑面具。
楼远在笑,一种任何人都猜不透摸不清的浅笑。
------题外话------
勤奋的叔来更新了!
今天是清明节,貌似今天叔不适合多话
叔觉得叔的脑水不够用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