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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上立了许多个坟茔,埋葬着在征南诏一战中死去的士卒。
沙场战亡的只是少数,因伤病、水土不服而死的,战后一统计,竟是有两万余人。
看到这些牺牲,薛白才真切感受到祖宗们栉风沐雨开辟疆土的不易。故而他每天都会花些时间在这一大片坟地前站一会。
有时郑回也会过来,除了向薛白打探他家小的情况,另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便是南诏往后的治理与开化,对此,郑回每次都会说很多,语气中透着忧虑。
“阁罗凤之叛虽平,可大唐治理云南的根本问题可还没解决啊。”
“没关系的。”薛白对此反而很看得开,道:“慢慢来,我保证云南早晚会归化的。”
“薛郎力主让王节帅远征,对此就没有想法吗?”
“与其担心遥远之事。”薛白道:“你可知你收养异牟寻之事被人检举了?”
郑回脸色一变,惊疑不定,道:“真的?若朝廷知晓了此事,为何毫无动静?”
“也许是想利用此事对付政敌吧?”薛白也不确定,随口说了猜测。
他的姚州司马一职就是通过右相府调动的,自然知道军中有不少李林甫的人。只需要收买驿马,就能悄悄查看云南与长安的文书来往,故而看到了崔光远写信给李岫,密报了郑回有可能暗中收养阁罗凤的孙子。
至于崔光远是何时与李岫搭上线的?薛白猜想,该是离开长安前,他带崔光远到右相府,在他见李林甫时,李岫正好有个与崔光远长谈的机会。
李岫那人,做实事缺乏魄力、优柔寡断,但眼光不错,接人待物还是有一手的。
此事右相府到现在还引而不发,想必与郑回曾向杨国忠买官有关。当然,薛白对此并不关心,异牟寻既不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想多管闲事。
“薛郎,我之所以收养牟异寻,除了私心,更多的还是考虑到治理云南离不开蒙氏……”
郑回解释了许多道理,忽郑重向薛白一揖,道:“我可以死,但想拜托薛郎,万不可再因朝堂党争,而再坏西南大计。”
薛白道:“你只拜托我这一件事?那伱的家人呢?”
郑回一愣,面露羞愧,低头道:“家小,也请薛郎照拂。”
薛白问道:“我又要照拂你家小,又要劝朝廷继续扶持蒙氏治理云南。你把这些都拜托于我,然后你安心去死?”
郑回原本大义凛然,自觉死而无愧,被这般一问,不知如何回答。
两人说着话,从苍山上望去,见北面有尘烟扬起。
“该是段俭魏投降了。”薛白喃喃道。
“会杀了他吗?”郑回问道,“我听军中说,高仙芝招降了小勃律国诸酋之后,就都杀了。”
“王天运告诉你的?”
“不是。”郑回道,“是听一些西域商旅说的,据说西域那边高仙芝的名声很坏。”
薛白道:“你是在拐弯抹角地替段俭魏说话。”
郑回也不否认,道:“相比于六诏诸蛮、滇东爨人,段家与中原一脉相承,是一支可以用来使云南归化的势力,除掉太可惜了。”
“我考虑。”
“薛郎……”
“好吧,我会劝王节帅的。”薛白道,“但很多事王节帅也做不了主。”
“薛郎能答应就好。”郑回道,“你答应了,我便相信能做成。”
“也许吧。”
薛白挥手让郑回先走,让他独自待一会。
方才的对话,让他决定还是出手保一保郑回、段俭魏,他有前后眼,知道脚下这片土地最后与中原融为一体了,可这最后的结果,何尝没有郑回、段俭魏这些人的努力呢?
薛白想改变一些事,比如改变唐军在南诏损兵折将、国力大损的情况。但他也提醒自己得克制,历史不是一个人创造的,他得敬畏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人。
独自坐在数万人的坟茔前,他心想着这些。
过了一会,崔光远也过来了,缓步登上山坡,往他这边走来。
薛白遂起身行礼,唤道:“崔别驾。”
“不必多礼。”崔光远道,“方才得到消息,段俭魏携诸州归降了,你我这两日便可往姚州走马上任。”
“听凭崔别驾安排。”
“你要准备回长安了吧?”
薛白也坦然,自嘲着应道:“是啊,捞了功劳,积攒了军中的人脉、资历,下一步又是回长安谋前程。”
崔光远听得出他的自嘲,道:“谁又不是呢?朝中比你更功利者多矣。”
薛白抬手一指,指向山道上郑回的背影,道:“相比于我这种自私自利之徒,反而是郑回这所谓的‘叛徒’更愿意为这片蛮荒之地付出。”
崔光远眼珠轻轻转动,想了想,干脆直接问道:“薛郎似乎话里有话?”
“是,我想替郑回说个情,崔别驾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如何?”
“看来你是知道了,郑回窝藏阁罗凤之孙,此事往大了说,是叛乱大罪啊。”
“若真叛乱,我们早就动手杀他了。往最坏的结果说,云南郡有实力谋逆的人多了,诸州刺史、爨王、大鬼主,若真有人叛乱,我宁愿是郑回抚养长大的异牟寻,如今叫郑孝恒了。”薛白道,“可事实上,朝廷根本就不在乎一个一岁大的孩子叛乱与否,李林甫想借此对付杨国忠而已。”
崔光远因薛白的直率而笑了笑,道:“此事已报给了右相府,我也做不了主了。”
“我会与右相说明,今日只是先与别驾打声招呼。”
“好,我知你要保郑回了。”
崔光远对此事不甚在意,他该立的功劳已经立了,该表的态也表过了,只等升官。
这次随军灭南诏,升为云南太守该是不难的。
聊过了郑回一事,两人一道走向山坡,路上换了话题。
“朝廷想必马上就要把王节帅调回去了吧?”崔光远问道。
“必然是了。”薛白道:“只是……王节帅病了。”
“真病了?”
崔光远有此一问,无非是觉得王忠嗣又是在装病,为了能不放下兵权。
“真病了。”薛白道,“军中大夫看过才知,他是在行路途中就病了,但身为主帅,咬牙撑着。等战事结束之后才显露出来罢了。”
“那,龙尾关一战,出城退敌之时,王节帅犹在病中?”
“是啊。”
崔光远犹觉难以置信,问道:“你可是与王节帅一道回长安?”
“只怕还得与别驾再共事一段时日。”薛白道:“眼下我想调回长安,似乎很难……”
~~
次日,崔光远与薛白等官员出发往姚州上任,诸将相送至龙尾关。
王天运一路上都把千里镜拿在手里,时不时在曲环面前晃一晃,他二人因受了伤还未好,不曾有军务在身,恨不得把薛白送到姚州。
可惜,军中只有一名校尉庞拔古能沿途护送直到姚州。
还有一些将领实在是走不开的,则纷纷扬言往后定要找薛郎讨要一个千里镜,可见此番征南诏,薛白在军中拓展了不少人脉。
过了西洱河,薛白勒住缰绳,请依依不舍的王天运先回。
王天运虽然不知遇到薛白彻底改变了他“悬首辕门”的命运,却对薛白有种莫名的敬畏与亲近,得知不能再送了之后,当即苦了脸,想了想,却是把千里镜抬起来,准备看着薛白消失在天际才作罢。
没看多久,西面有马蹄声传来,王天运转过千里镜,一面旗帜便落入眼中。
“荔非元礼回来了!”
很快,一队骑兵奔至龙尾关下,荔非元礼一马当先,手中长槊上还悬着一串人头,问道:“王天运,在此做甚?”
“我来送薛郎赴姚州上任。”
“薛郎走了?”
“不错……”
“驾!”荔非元礼策马便走。
王天运吃了一嘴的土,大喊道:“喂,你击败吐蕃军没有?功劳可赶上我的一半了?”
“滚!”
荔非元礼挥马疾驰,奔了一段路终于赶上薛白。
在他这种羌人军将眼里,根本不在乎什么别驾、司马的官位高低,也不去看崔光远,径直下马奔到薛白面前,咧嘴笑道:“薛郎,我破敌回来了!”
“哦?追上倚祥叶乐了?”
“追上了,半渡而击,大败吐蕃!”荔非元礼喜道:“得你谋划,我怕不得升个兵马使。只可惜走了倚祥叶乐,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渡过河去了,但把他的兵马辎重劫下了大半。”
“与我谋划无关,我那计划,能遇到倚祥叶乐的概率不高。全赖将士用命,行军迅捷,方有此一战威震吐蕃。”
“薛郎,还有一样东西,完璧归赵。”
荔非元礼难得说了一个成语,冲薛白一眨眼,嘿嘿一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接着,他附耳小声道:“我未告诉旁人,薛郎这次可独自藏着了。”
“嗯?”
薛白有些不明所以,却见荔非元礼神神秘秘地让人牵过一匹马来,马背上放着一个麻袋。
~~
云南郡,姚州。
唐军灭南诏之后,重新设置了姚州都督府,依旧是归剑南节度使所辖,领姚城、泸南、长城三县。
腊月十九,薛白这个姚州司马终于是站在了姚州府衙前。
姚州城的城墙已经被挖塌了一段,府衙也在阁罗凤围攻张虔陀之时被破坏得一片狼藉。抬头看去,墙上满是烧焦的痕迹,那块“姚州府署”的牌匾也掉在地上被砸碎了。
入内,青石板上的血迹已经结成了黑色,偶尔可看见散落的白骨。
尸体的腐败气息传来,令人作呕。
“阁罗凤攻占姚州不久就坚壁清野,并没来得及设置姚州官员,还是鲜于仲通大军到姚州时拾掇了一下。”
崔光远叹息着,领着薛白继续往里走,看过了前衙,又到后衙。
后衙有两个院落,供姚州的两位主官住,他们先去了居东的大院落。
“此处,便是张虔陀住过的地方了。”崔光远指着地上的一滩黑色血迹道:“阁罗凤攻入此间,张虔陀饮鸩而死,尸体犹被拖了出来,在此斩了头。”
薛白道:“张虔陀功过难评啊。”
“若非将士们灭南诏、俘虏阁罗凤,张虔陀必是千古罪人。”
说着,他们走进正屋,崔光远摇头叹道:“据说,也就是在此,张虔陀凌辱了阁罗凤的妻子。”
“崔别驾必是要升云南太守的,住吗?”
“唉,不想住,薛郎住吧?”
“也好。”薛白对此倒是无所谓。
崔光远遂拱拱手,道:“多谢,多谢。”
两人这般商定,各自安顿下来。
薛白带了一些私人的护卫,马上便开始动手洒扫拾掇,这其中却还有一道娇小的身影笨拙地趴在卧房的地上抹着地板,乃是娜兰贞。
这便是荔非元礼所谓完璧归赵的“完璧”了。
每次见她,薛白都有些头疼,他是真打算放了她,却没想到荔非元礼会错了他的意,又将她掳了回来。
……
一双白皙娇嫩的手拧着布,在水盆上拧出一连串的黑水,滴滴嗒嗒。
娜兰贞跪坐在地上,抬头看了薛白一眼,只见他和衣躺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身旁两个凶恶的护卫正盯着他。
她眼眸闪动,想了想,道:“原来你是想霸占我,才在名义上把我放了,再让人悄悄把我掳回来。”
薛白没理她。
娜兰贞等了一会,又道:“我服气了,我被你骗了,被你利用,又害死了许多吐蕃勇士。但,我的父王说过,想要执掌权力,就要抛弃所有的情绪,只看利益。我想过,也许你说的对,我们有合作的可能。”
薛白这才开口,道:“你不是宁死也不被我利用吗?”
“我承认你是强者。”娜兰贞其实还有些不服气,说这话的时候扁了扁嘴。
但她想到了金沙江畔,唐军忽然半渡而击把吐蕃军杀得溃不成军的惨状,还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我没用,空有野心,没有实力,只会一次次害死我的勇士与子民。我恨你,但我不该恨你,我该恨自己太弱了。”
薛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有些刮目相看。
可惜,是个女子。若是个吐蕃王子,就更有用了。
娜兰贞感受到了薛白的目光,心中犹豫着,最后咬了咬牙,咽下那股不甘的怨恨,道:“我想……想拜你为师。”
她真的很恨薛白,却也很想学会他的本事,直到她忽然想明白,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你是我的俘虏。”
“俘虏能干的活我都能干,我是吐蕃公主,我的身份对你一定有用,否则你早就杀我了。”
薛白不以为然,道:“一个俘虏,没资格提要求。”
娜兰贞被他冷峻的语气所慑,还想请求,但不知说什么才好。
薛白想了想,想到原本历史上安史之乱后长安被吐蕃反复蹂躏,哪怕他有心阻止安史之乱,也该早做准备。再想到吐蕃那边也是内乱将起,苏毗部叛乱在即,终是要有个契机来插手吐蕃内乱。
就好比,何家村窖藏据说便有可能是吐蕃扶立的一个唐皇帝留下的,那为何不能反过来呢?
勉强试试看吧。
他遂坐起身,招手,让娜兰贞上前,道:“你该想办法说服我,但你能给我什么?比如,若你当了吐蕃的女王,能臣服于大唐吗?”
娜兰贞惊愣住了,瞪大了眼,傻傻看着他。
“什么?”
“你连这都不愿意,还想拜我为师?”薛白转向刁丙,吩咐道:“把她带出去做杂活。”
“武……武则天那样的女王吗?我从没想过……也不会出卖吐蕃,只为自己的权力。”
娜兰贞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这般说了一句。
她怕被带出去,连忙又道:“可我现在就算答应你,也是骗你。”
薛白道:“连骗人都不会,你以后也不能对我有用。”
娜兰贞眼看着刁丙走过来,绕着桌子小跑到另一边,冲薛白问道:“那……我若答应了,就可以拜你为师吗?”
“学好汉话再说。”
“真的?”
娜兰贞没想到薛白真能给她一次机会,吃惊之下,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这才肯老实被带了出去。
而薛白这个姚州司马一上任,除了民生事务之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姚州城设了一个学堂,聘请了一些识字的先生,专教人说话识字。
娜兰贞也被丢到了这个学堂。
转眼,腊月将要过去,年节将至。朝廷的旨意与第一批的赏赐也到了,命鲜于仲通暂时镇守云南,迁王忠嗣为兵部尚书,立即回朝,至于南征的诸将士,献俘之后另有封赏。
旨意里没有提到薛白的升迁,他要在姚州过年了。
腊月三十,一封从益州来的信递到了薛白面前,竟又是杨暄写来的。
薛白拆信只看了几眼,脸上浮起哭笑不得之色。
杨暄来信是为了邀功,扬言他为薛白报功一事出了大力气,一定会给薛白谋个好官职,以全朋友之义。之后提到了几件小事,杨暄没想到还得回长安过年节,十分烦恼。寄信到姚州也不易,好在他聪明,这次没有托军中驿马,而是托了商旅。
就这么一封文字朴实无华、内容琐碎无聊的信,薛白却从中看出了很多东西。
比如,杨国忠匆匆回长安了,且是临时决定的,就连裴柔“梦中有孕”,这位国舅都没想着要回去,那是出了何事能让他突然改变计划在年节前奔回长安?
再比如,杨国忠是禁止杨暄写信到姚州来的,还是杨暄思维异于常人,不太受控制才有了这封信,原本说好立了功一起回长安,那为什么杨国忠要隐瞒消息,独自赶回长安?
这些都不难猜,薛白早就得到了消息,无非是因为李林甫病重了。
除了杜妗早就来信告知之外,不久前,薛白还收到了李岫的来信,问他杨国忠若在南诏一事上犯下大罪他是否会回护,却绝口不提调他回朝,显然是要他先表态。
朝堂上显然又要有一轮腥风血雨,这次,他们大概想把薛白排除在外。
为了随征而自请为姚州司马,现在功劳捞足了,若不能回长安,便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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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既是大年三十,崔光远设了家宴,邀薛白一起过年节。
他知道薛白不擅饮酒,只备了一壶清酒,给薛白倒两杯,自己喝一壶。
“有桩好消息。”崔光远提了一杯,道:“年节之前,我迁云南太守的旨意已经到了。”
“如此,恭喜崔太守了,可喜可贺。”
薛白酒量虽差,喝酒却很痛快,听闻好消息,举杯一饮而尽。他还是豪爽的,只是不能豪爽太多次而已。
“说来,还得谢你。”崔光远道:“若非在兵部之时,我见你不凡,决定与你一道南下,也捞不到这样的功劳。”
“是太守九死一生,奋力搏得的。”薛白道:“龙尾关一战,太守力战鲜于仲通,非常人所为,立非常之功。”
崔光远连忙摆手,沉吟道:“我原本想着立了功劳,再寻机回朝,盼有生之年谋一紫袍。”
薛白听了“原本”二字,知他心意有了变化,静待下文。
崔光远思虑着,缓缓道:“可几日在姚州,我忽然想到,在此,才能为大唐开疆拓土,那我又何必回朝中营营苟苟呢?”
说着,他饮了一杯酒,砸吧着,笑道:“薛郎是聪明人,给我出出主意。”
薛白道:“我在偃师任过县尉,那是畿县,县尉比这姚州都督府宽阔三倍不止。在姚州,连多凑出一床柔软的被褥都难,更别说瘴气丛生。崔公是世家子弟,真待得惯吗?”
崔光远想了想,缓缓点头,道:“不怕你笑话,说句心里话吧,在云南当主官比在兵部当郎中,爽利得多。”
“也是。”
薛白能理解。
毕竟是云南一郡太守,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近来诸部酋长对崔光远的讨好,他这个司马也能感受得到。
相比而言,崔光远行事就比李岫果断得多,想到要随军南下,当机立断就随军。甫一感受到云南太守的权柄,当即就决定留下。
薛白又陪着饮了一杯,有了些醉意。
他心里想到,自己呢?一年又要过去了,命运还是掌握在皇帝、重臣们手里,还得挖空心思在他们之间转圜,他们若不答应,自己就不能回长安了。
大不了便不回了,如崔光远一般,留在云南,作一方诸候。来年收服六诏、统帅爨人、兵逼吐蕃,待到大乱一起,从云南挥师北上。
安禄山当得东平郡王,他大可谋一个实际上的西平郡王……
离开崔光远的院落之时,被风一吹,薛白酒醒了几分,脑子清醒起来,又想到西平郡王好当,要阻止国势倾颓却难。
再转头一看,一间庑房中亮着烛光,里面传来娜兰贞带着浓厚口音的读书声。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薛白正要走开,却忽然在这大年夜里起了促狭之意,推门进了这间屋子。
娜兰贞吓了一跳,手捂在胸前,警惕道:“你做什么?”
“开诚布公吧,吐蕃既愿意扶持阁罗凤为南诏王,可愿换一个云南王扶持?”
“谁?”
“我。”
“你?”
“不能吗?”薛白道:“我是姚州司马,云南郡中一只手数得过来的高官。”
“你……也打算自立?”
薛白笑了笑,晃着脑袋,道:“也许吧,当个平西王也不错。”
娜兰贞一愣,目光看去,见薛白英俊的脸颊上泛着酡红之色,试探地问道:“你喝醉了?”
薛白不再回答她,脚步踉跄,往外走去。
娜兰贞连忙起身,追上几步,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闪动,心中已浮起了更多的期盼。
“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薛白没有回头,但能听出娜兰贞一直没有关门……她果然还是好骗的。
但再仔细一想,王忠嗣一走,再有吐蕃支持,他若要背叛大唐,似乎真是一件不太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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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
腊月三十,北风凛冽。
阿布思却没感受到什么年节的气氛。
他手里拿着一封诏书,走进了营帐中,只见他的几个心腹部将正在烤火、饮酒。
“叶护,喝一杯吧,马上就是年节了。”
阿布思点点头,接过酒囊,狠狠饮了一口。
他归顺大唐以后,每次族人再叫他“叶护”,他都会纠正他们叫“节帅”,哪怕叫“奉信郡王”也是圣人赏封的名号。
今夜他却坦然接受了这一声“叶护”,眼中神色闪动,叹道:“哥解死了,被安禄山杀了。”
“什么?!”
阿布思声音低沉,道:“朝廷还要把我调到范阳,在安禄山麾下为节度副使,这是想要逼死我。”
“啖狗肠,我看这圣人是越老越昏头了!”
“叶护,回草原吧?我受够了这些鸟气了……”
阿布思掀着帐帘往外看了看,不见有旁人来,放心不少。
他没想到族人们还是这么支持他,心中有了暖意,沉吟着开口道:“我若去范阳,必死无疑。被逼到这一步,我想来想去,不如……叛了大唐?”
原本是试探的一问,部将们的回应却很热烈。
“好,叛了!”
“叛了!”
阿布思眼睛一亮,长舒一口气,心中块垒尽去,恢复了草原雄鹰的豪气。
“好,去他娘的‘李献忠’,我们叛了,杀回草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