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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咴”
铁蹄轰隆,践踏大地,卷荡起滚滚尘土,草泥飞溅,被裹挟而来的气流卷起,四散飘零。
浩茫原野上,两支铠甲明亮、戟刃如霜的骑队一东一西,犹如两支锋利如刃的画笔,在绿毯上划出铁戈般的痕迹,锋芒相对。
骑士们还未照面,东面的骑队中,高大雄壮、宛若狮兽的黑煞马王就扬天长嘶,打了一个雷鸣般的鼻响。
一山难容二虎,一座草场自然也不可能同时存在两匹马王。
察觉到一抹熟悉的气息自远方飘来,黑煞马顿时狂躁起来。
时隔数月,它当然记得曾在镇武侯府与它对峙的那头幼年白马。
弱小、稚嫩,却昂扬自负,不肯向它臣服。
面对它的悍怒威压,依然高扬马头。
可笑的自尊,无知可怜。
纵横疆场十数载,黑煞马王绝对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可怖存在。
死在它铁蹄下的敌酋、战马,连它自己都无法记清,甚至比它的马鬃还要多。
一个初生马驹,有什么资格质疑它的威严。
甚至此刻,竟然还敢迎着它的威压和锋芒,径直对冲而来?
它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
黑煞马王眸中冷芒瞬闪,它抬头望向前方,对面的滚滚钢铁洪流中,一匹神骏飘逸、霜白如雪的银甲玉马踏风而来。
数月未见,这匹小小的白马,似乎成长了不少,不仅骨骼身架变得更加坚固粗壮,高挑的身躯,也有爆炸般的力量蛰伏,随时都能爆出无与伦比的速度一样。
甚至在这匹还不算成年的白马背上,还披着一副有篆刻着九幽炎雀的覆甲。
九幽炎雀是大周皇族族徽,只有成年首封的大周皇族和勋功侯爵的坐骑,才有资格披戴!
“勋功雀甲!”
黑煞马身后,铁骑铮铮。
奔跑在最后的,是三百五十匹身披银色重甲的高头大马,气势雄浑霸道,如大虎出山。
马背上,一道道如魁身影稳坐,同样银色厚铠覆身,虎形面盔,双肩利爪匍匐,杀意暗藏。
腰悬弓箭,长戟斜向地面,冷意寒芒映射。
正是镇武侯府的三虎之一的怒虎卫,全都是巨擎境界的强大武夫。
而在怒虎卫前,还有两道气势更强的骑队在奔行。
其中紧邻怒虎卫的,是百名身着赤红虎铠的甲士,他们身上的甲胄更加厚重,覆盖全身,连眼睛处也被一种透明的玉石封闭。
每一人身后都背负着一柄巨大的马刀,刀刃被皮革套住,锋芒暗隐,却气势更强。
全都是武脉六境先天境的武夫。
而奔跑最前,紧随黑煞马的则是三十余名身着布衣、双手空空、没有携带任何兵刃武器的高大男子。
身上的血气磅礴如海,却凝而不散,竟全都是万夫境的大高手。
镇武侯姜时戎身骑黑煞马,奔行在莽原之上,身边除了三支虎卫以及一名身形魁梧、宛若黑塔般的甲士外,并无其他身影存在。
曾一同离开侯府的隐武阁客卿,并不在身边,不知去了哪里。
感应到对面冲来的气息,黑塔甲士与三虎卫同时抬头望去,俱是见到了白马追风披戴的勋功雀甲,以及骑乘在追风身上的俊雅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脊背挺拔、眸若灿星,有一种飘逸如仙的气息,并不算壮硕的身躯,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度。
发髻上的紫金冠,玉带随风飘舞,让人不敢小觑。
大周律,唯有王侯能佩戴紫金之冠。
两支大旗迎风猎猎,手持旗杆的是两名身形魁梧、丝毫不弱于黑塔甲士的重铠武将。
单手持起高约十余米粗壮旗杆,纵马驰骋,旗杆稳稳竖立,丝毫不动,显现出了两名重铠武将的强大实力。
一支大旗上绘有周天星宿的图案,浩瀚无垠,仿佛内蕴一个宇宙星河。
另一支旗帜上,镇军候三个大字赫然醒目。
侯旗之后,是两千披甲的精锐军士,周身缭绕肃杀气息,俱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没有一人的境界低于武脉四境太极后期。
其中约有百余骑,骑乘着比寻常战马还要高大的雄壮鹿兽,奔袭无声,眸光精意蕴藏,正是道法双修的猃狁重骑,巨擎境中期的境界,统领千余骑兵紧随军旗。
另有五名万夫境的重铠将领,统帅千名背负重锤的精锐重甲步兵。
姜离身侧,八境实力的上官清妍、墨运良分离两侧奔行,更有一狗一鹿两头大妖守护在侧。
而引人注目的,还是慢悠悠走在姜离身后的一头青牛,以及青牛背上的翠衣少女。
便是镇武侯姜时戎,也不禁多看了一眼。
两支骑队越驰越近,在即将相撞的瞬间,同时调转马头,向着景帝行宫所在的剑形孤峰掠去,并驾齐驱。
“姜离,你让我很是意外!”
姜时戎声音淡淡,听不出一丝情感,他目光望向前方,也是知道,他的众多名子嗣中,没有一人能够掩盖住姜离的星辉。
姜离在隐武阁外的寒夜中苦求出府叩拜文庙诸贤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可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这个庶子竟然羽翼已丰,成了朝堂上可以与他平起平坐的国候。
大周镇军候!
虽然姜离麾下部众的实力,还很微弱,却已经超越了很多门阀世家所能提供的底蕴支持。
身边不仅出现了八境以上强者、大妖,甚至还有两名鬼仙的存在。
而今坐镇西北,有了自己的疆域和军队,未来的发展难以想象。
若是不除,未来必是大患!
“武侯廖赞,姜离愧不敢当!”
姜离轻轻一笑,也不去看姜时戎,大周朝最引人注目的两大国候各自统御麾下,奔驰到了孤峰大营之前。
“拜见武侯!”
“拜见军候”
大营内无数大周军士都感应到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纷纷走出营帐,正在操练的军士们也忍不住向外张望。
负责守卫大营入口的千余军士开启营门,跪倒在大路两旁,未做任何检查,直接放行。
不是他们懈怠畏惧,纵观周朝上下,没有一人会怀疑这两位国候对大周的忠心。
一人武冠天下,位列十二卿,理学大家,效忠大周数十年。
另一人更是少年英雄,数次于倾覆中力挽狂澜,是北伐至今最大的功臣。
两队骑兵自营门处轰然冲过,跪在路两旁的军士们头颅低垂,看着自面前踏过的铁蹄,心中百转,无比感慨万千。
一门两国候,这是何等荣光,何等兴盛昌隆。
几乎可以凭借一代积累,媲美甚至超越千年世家的底蕴。
只可惜,这两位国候之间的仇怨和间隙,却又是如此强烈坚韧,无法化解。
幸也,祸也?
“真不知武侯是如何想的,难道真如外界所言,镇武侯府大夫人是嫉妇,又被武侯纵容欺压妾氏、子嗣?若镇军候与武侯没有嫌隙……”
一名总旗忍不住偷偷抬头,低声感叹。
“噤声,你不要命了!”
一旁的百户官连忙身体一斜,撞了过去,骂道:“这是你能说的?姜玄洛还在大牢压着,武侯的心情可想而知!”
“是是!”
总旗猛然警醒,脖子一缩,连忙捂住嘴巴,吓得瞬间冷汗直冒。
一个最不受待见的儿子,封为国候。
而身为嫡长子的姜玄洛,却因为犯下重罪,即将面临凌迟的酷刑……
“杂家见过镇武侯、镇军候,圣上已经等你们很长时间了!”
尚宝大太监带着两个黄衣太监静候在孤峰下,见到两支队伍疾驰而至,脸上露出笑容,连忙迎了上去。
“吁”
一声轻喝,两支队伍同时停住,马背上的骑士们没有一人出现大幅的晃动,都展现出了高超的马技与实力。
“公公带路吧!”
姜时戎翻身下马,解开身上的铠甲,直接抬步向着峰顶而去。
“镇军候,请!”
尚宝太监见状,只能先向姜离行礼示意,而后提起袍子一路小跑的去追姜时戎。
“清妍、呼延谷、应山熊、应山象,随我入宫,面见圣上!”
姜离不急不躁,接过狐妖云桃递来的窃言鹊,与上官清妍几人一起,向着峰顶缓步走去。
北莽多平原而少山脉,地势平缓,风势也较中原地区猛烈一些。
沿阶而上,视野渐渐开阔,仿佛整个大地都被踩在脚下。
虽然一路上,并未见到多少禁卫守护,但姜离刚一踏上石阶,就感受到很多警惕的目光与气机将他锁定。
一些气机散发出的威压波动,即便是姜离也无法准确的判断这些气机背后之人的境界层次。
上官清妍等人感受到的压力更大,随着距离行宫越来越近,几人的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景皇身为大周君主,统御九州世界最为富饶的三州,是这方世界最具权势之人,更有一国气运加身,鬼仙难近,武圣难侵。
登上峰顶,是一处长宽各四十九米的平台,两侧站满了身披金甲的禁军侍卫。
见到姜离出现,侍卫们齐齐抱拳行礼,目光崇敬而火热。
西路战事已平,姜离的诸多事迹早已传遍各路大军,被很多军士视为楷模,盛名在外。
“臣姜时戎教子无方,玄洛擅离职守、意气用事,致使西路大军全线溃败,险些影响到整个北伐大局,臣罪不可恕,请圣上责罚!”
姜离走入景帝行宫的时候,姜时戎已经跪倒在殿下,向景皇恭声请罪。
大殿两侧,更有数十名文官武官分列而立。
“时戎,你当然有罪,朕也有罪,愧对的是三十万无辜战死的大周军士,若非最后关头姜离力挽狂澜,这些战死的军士,纵然为朝廷献出生命,罪军的身份却已注定,按照大周律令,祸连亲眷,三代子孙都无法读书入仕,更要加重赋役!”
景皇司马屹摆了摆手,道:“罢了,你教子无方,养出了姜玄洛这样的罪臣贼子,却也有姜离这样为国尽忠、文韬武略的好臣子,功过相抵,你起来吧!”
“臣遵命!”
姜时戎听到姜离二字时,身躯明显一震,他静默颔首,缓缓起身,等待景皇对姜玄洛的处罚旨意。
“拜见圣上”
姜离与上官清妍等人也在这时走入行宫大殿,面见大周之主。
姜离躬身行礼。
上官清妍、呼延谷等人则跪倒在地。
“你们都是北伐的功臣,无须行礼,都起来吧!”
景皇一见姜离,心情不由好转,原本冷若冰霜的脸庞,也露出少见温和的笑意。
离省收复,但毕竟有三十余万军士战死,对于景皇而言,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
不仅军力大减,更要海量的银钱财物,抚恤战死军士的家眷。
“姜离,你为大周立下不世功勋,理应重重封赏,但北伐事务繁重,三十万余万战士的军士家眷急需抚恤,北伐结束,朕再补偿你!”
景皇合上奏折,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
身为一国之主,需要考量的事情太多,绝非平民百姓与普通军士想象中的安逸奢华,随心所欲。
“圣上,为弥补玄洛犯下的罪过,臣已经着手变卖一切家私田产,充作军费,抚恤战士遗孀,也算是臣为朝廷的尽的一分力!”
镇武侯姜时戎站出,主动说道。
“如此也好,这也算是为朝廷的其他大臣敲一个警钟,官宦、侯门的子嗣培养,事关我大周未来的稳定兴衰,若多几个姜玄洛这样的人,大周不知要平添多少磨难!”
景皇目光看向上官清妍、呼延谷、应山熊等人,缓声道:“你们的事情,姜离几日前就已上书,你们有功于大周,理应封赏!
“朕已命人拟旨,召上官清妍入朝为官,册封五品宁远女将,免除墨家客卿的身份,同时下旨墨家,将你族弟上官映星安全送至盛京,你可安心待在离省!”
“呼延谷,猃狁是前秦麾下最强骑射,今次平复离省功勋不小,自今日起,朕废除大周所有关于猃狁的限制,在云景十府及北地长城各地,也有一些猃狁遗族存留,朕已下令,命各地将猃狁遗族全部送至离省!”
“应山象,五蛮国度与大周南疆边境毗邻,以往多有摩擦,却并无不可化解的仇怨,朕已下令,命南疆边境战士对你出身的土蛮部落扶持保护,一旦遇到不能解决的难题,皆可向南疆诸军求救!”
一道道旨意在景皇口中传下,上官清妍、呼延谷、应山熊等人欣喜领旨。
“姜离,离省由你平定,你又兼任安莽都护府节度使,对于姜玄洛的处置,你可有什么建议么?”
景皇旨意下达,带着问询的目光看向姜离。
“姜玄洛违反军令、擅离职守,理应受军法处置,臣并无任何意见!”
姜离微微摇头,道:“臣虽任离省节度使,但与姜玄洛并无统属关系,武侯为兵部尚书,又位列十二卿之一,如何处置姜玄洛,可能要比臣更适合一些!”
“时戎,你的意见呢?”
景皇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镇武侯。
“启禀圣上,姜玄洛之罪,罪不可恕,按照大周律令,当凌迟处死,九族尽诛!”
姜时戎手指微光一闪,一枚篆刻有九幽炎雀的铁券被他双手奉上,高高举起。
姜离望去,只见那铁卷形状如瓦,高尺余,长三尺,卷词黄金镶嵌,记载了镇武侯姜时戎所受封的爵衔、官职、功绩等。
最下端,另刻有一行小字:“卿恕一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宽恕九族……“
“这是武侯的免死铁卷,我记得这还是他在天涧峡斩杀拓跋雄哉,为圣上与数十万大周军士解围后,圣上亲赐的!”
“时也命也,当年武侯在北莽立功,今日却要用此卷为他嫡子所犯罪责求情!”
“说来,当年武侯之所以能够越境斩杀拓跋雄哉,还是一位白衣女子相助……”
“有传闻,姜离便是那白衣女子所生,拥有前秦遗族的血脉!”
免死铁卷一出,立时引起了一阵哗动,殿内的一些朝臣经历过天涧峡之战,历历往事再次浮现脑海。
“圣上赐臣免死铁卷,今日臣交还圣上,以免姜家九族伏诛之罚!”
却听姜时戎恭声道:“至于玄洛,臣虽不忍,但他所犯罪责实在太大,若不按律严惩,臣与圣上都无法面对满朝文武与天下黎民!”
他说道这里,一步迈出,向前恭声抱拳道:“臣请圣上按照大周律法军法,对姜玄洛施以凌迟之刑!”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武侯身为理学大家,对嫡长子的重视与期望,盛京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众朝臣皆以为姜时戎会为子求情,就算没办法让姜玄洛逃脱死罪,至少也可以请求景皇免去凌迟之苦。
武侯为大周效忠多年,功勋累累,景皇破例法外开恩,纵然有违公道人心,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
谁能想到,武侯竟然如此大义!
惭愧,惭愧!
众朝臣设身处地的遐想,若此刻自己站在镇武侯姜时戎的位置,断然不会如此果断决绝!
本以为他星夜赶往莽原,是为了爱子求情,谁曾想到武侯竟然是为了寻求公正大义、朝纲律法!
钦佩,钦佩!
真不愧是我大周的武道泰山,理学宗师!
“时戎,你真乃我大周第一忠贞之臣!”
饶是景皇,此刻也不禁动容。
原本心中对姜时戎利用影响,干预西北路军政的些许不悦,也一扫而空。
“臣首先是大周的臣子,军士们的尚书,最后才是人父!”
姜时戎眸光不闪、面色不变,道:“只恳请圣上在处决玄洛前,能让臣见上一面,待刑罚结束,臣想带玄洛的尸骸,回祖地安葬!
“作为兑换的条件,臣今夜会率领怒虎、血虎、天虎三卫,星夜赶往第二王庭,为东路、大罗联军扫除障碍,斩杀北莽王族独孤族长,以其首级换回玄洛的尸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