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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这位热情开朗的中年大叔,挠着头呵呵笑,仿佛刚刚经历什么畅快之事……马琮不由眨眨眼,抖抖耳朵根,不确定自己刚刚是看错了什么,还是听错了什么。
而就在这一眨眼间,马琮才赫然发现,自己刚刚和他打照面时,或许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也或许是上午积累的压力让他一时恍惚。身为神锋营的精锐,他竟没发现对方身上其实藏着好多的,令人细思恐极……的细节。
林叔的白衫绿披肩显然是临时新换的,穿得颇为仓促别扭,而从白衫衣襟敞开处,能看到内里衬衣,赫然染有斑驳血迹。而黑褐色的裤脚上也分明染有深色印迹。
此外,他双手虽然经过清洗,但不知是因为向来不重视生活细节,还是因为修行人的血迹格外难以根除……从他指甲缝里,同样可以看到缕缕暗红色。
当然,这些并不能成为什么过硬的证据,指甲和内衬上的红色印迹,或许只是某种和血液相似的植物汁液。而马琮作为神锋营战士,本该对血的味道格外敏感,但此时只能闻到绿木园那特有的空气清心用芬芳术的味道,并没察觉到血与死亡的气息……
但即便如此,马琮仍感到心中仿佛刮起了墨麟圣山上的刺骨寒风,一时冻结,由内而外。他呆呆定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林叔,只盼这个中年人在哈哈笑过之后,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玩笑。
但林叔却恍如不觉,还在眉飞色舞地晒幸福:“哎呀,有时候做人还是要畅快一点,果断一点!真的,一斧头下去,天地间的烦恼就少了一半!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倍!以前我特别羡慕你们这些单身的年轻人,活力四射,生活充满希望,仿佛什么事都能做到。而我特么还没从书院毕业,就被所谓的青梅竹马给锁死啦,就跟穿了琵琶骨,碎了丹田一样。但现在想来,经历过疼痛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啊,你说对不对!?”
马琮茫然应和,双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而此时,却听林叔又说:“就比如说吧,我老婆过去一直管着我,让我陪她一起吃什么素食。说什么食素者才有机会在木行术法上有更深造诣,我特么一个本命金相的人,要那么高木行术法修为有什么用啊!但是偏就不行!她自己不吃,还拦着我,说闻到我身上的肉味就恶心!然后我之前也糊涂,居然就真的整整二十多年没吃过肉。好在如今再也没人管我吃肉拉,我刚刚就吃了好几口,哪怕是生肉都鲜美无比,真的是,没办法用语言形容那种滋味。你没经历过二十年的压抑,永远体会不到肉味的美好,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一阵惊动了整条走廊的笑声,林叔咧嘴露出两排并不太整齐的牙齿,而这一次,马琮看得分明,那牙缝间,赫然还夹着丝缕皮肉,唇舌间更有头发一样的丝线……
“呕!”马琮顿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反胃,当场干呕出来。
然而,作为神锋营的精锐,区区精神上的刺激,并不能让他失去理智。在干呕的同时,他已经取下了腰间的一方青印。那是原本配发给他,用于在铁字校场作接待时,镇压不必要的骚乱之用。但现在,需要镇压的另有其人了。
“林守德!”马琮发出一声暴喝,伴随青印的宝光闪耀,顿时让中年人定在原地,笑声也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马琮又立刻以灵符拉响了要塞内的警报,在一阵刺耳的锐响声中,走廊被闪烁的红光铺满。
而红光映照下,林守德脸上那凝固着的笑容,显得格外恐怖。
好在下一个瞬间,就有一男一女,两名身穿青色甲胄的年轻战士,倏地闪烁到马琮身旁。
看到他们,马琮神色才微微放松了几分。
虽然不是隶属同一营,却都是出身原先的南乡定荒七军,也是打过不少次交道的战友了。这两人如今负责要塞内部防务,军衔比自己还高了半级,是素质丝毫不亚于神锋营的名副其实的精锐。拉响警报后,能第一时间唤来这两人,总是能让人安心一点。
“怎么回事?”年轻的男子一脸严肃。
马琮则立刻回应道:“林守德被荒毒侵蚀,杀了自己的妻子,还……有食尸行为。”
“什……”男子顿时面露震惊之色,却也不及多想,立刻对身旁的女战友说道,“去看看绿木园,然后立刻回报给我,顺便把拔荒阁的人叫过来……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检查一下情况是否属实啊!”
却见和自己搭档多年的女战友,摆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不需要检查啊,属实的。”
“啊?”
“徐芳杏嘛,我认识的,刚刚我亲眼看到林守德在抱着她的脑袋啃,其余的尸体则有一半都进了蒸锅……”
“你!?”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而用惊骇的目光看向搭档了多年,宛如手足的战友,“你亲眼所见,为什么不作处置……你也中毒了?”
女子笑了笑:“或许吧?但有什么所谓啊,我又没有男朋友,更不是什么用情至深的情种,就算中了毒,也不会伤害到别人啊。只可惜我也不是舒泉那样为情所伤的反例,所以也交不到什么好运……哈哈,你不会是在担心自己吧?哎呀,罗羽,伱放心吧,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倒是你暗恋我这么久,我才多少要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全呢,若是你被我传染到了,可就麻烦了。”
“你……”
这一次,就连马琮也感到眼前一阵头晕目眩。
什么时候,这荒毒居然已经……在山垒要塞这堪称腹心之处,以如此激烈的方式爆发了!?
与此同时,那女子仍开心的笑着:“真要说,这荒毒可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我其实根本不想在拓荒前线担任什么青龙卫,但军令如山,别说安排我做前线内务,就算要我学那江山寒一样带队深入荒原,舍生忘死,我也没得选啊。现在就好啦,我身中荒毒,又因此而公然渎职,上面是绝不可能再信任我了。但因为一切都是荒毒所致,非我主观意愿使然,所以多半也不会怎么严厉处罚我,暂时剥夺军衔,关一段紧闭,也就完事啦。之后我正好能脱离军籍,远离这片危险的地方。再之后,凭我在青龙卫这几年的资历,去给波澜庄这样的大商团作安全专家不好吗?”
女子絮絮叨叨,神态轻松惬意,甚至有余暇对走廊两侧逐渐靠拢来的人挥手作别。
“再见啦各位,我要暂时脱离前线啦……”
与此同时,一抹利器的寒光,倏然闪过了她的脸。却见身边战友罗羽已经拔出了青龙卫的佩剑!
“诶,你不会想就这么动手吧?冷静一点嘛,罗……”
下一刻,一腔热血迸溅到了她的脸上,霎时打断了她的话语。
罗羽倒持佩剑,将那无坚不摧的锋锐,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而几乎是在他心脏停跳的瞬间,女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茫然,继而则是惊慌。
罗羽口中喷出一口沸腾的热血,脸上却逐渐浮起一丝笑。
“果然,中毒的人,是我啊……”
——
对于当事人而言宛如噩梦般的经历,最终呈现到元帅关铁军面前的,却只有简报上的短短两行字罢了。
“本日午时,前线荒毒【别离】毒性加重,要塞内激烈毒发两人,造成伤亡三人……”
而亲手将简报递交上去的关定南,此时已因殚精竭虑而满载疲色,一头乌黑的短发赫然染上了白色斑驳,整个人形同枯槁。
但即便是疲惫已极,关定南依然能清晰地捕捉到这间狭小的会议室中,陡然升腾起的情绪波动。
那些围坐在长桌旁的资深将军们,纵然是见惯了生死,但看过关定南的简报后,也不免有了触动,乃至惶恐。
沉寂仿佛持续了很久,方才被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打破。
“这荒毒……竟变得如此诡异难防了吗?就连山垒要塞也不安全了?”
霎时间,无数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声音处。那是会议长桌的末席,理论上那个位置上的人,只有列席资格,无权随意发言。但既然刚刚无人开口,此人的僭越也就不算什么了。何况,这个问题的答案,也的确有很多人想要知道,有人提前开口帮忙问了,正好看看元帅是什么态度。
却见关定南先一步摇头,给出了回答。
“这别离之毒一直都诡异难防,如今并没有从性质上发生变化。要塞内的荒毒发作后,以树眼复查,每个当事人身上都有荒毒的清晰迹象。所以至少截至目前,荒毒还没有完全突破建木树眼的限制。”
这番话,却也是说给在座将军,让他们避免恐慌的。
然而列席的女子仍有不解:“但据我所知,这名为别离的荒毒的基本性质,是不影响中毒的人,而是隔山打牛一般影响中毒者的配偶或者心爱的人。但这一次,荒毒却直接左右了……林守德和宫婕的思维?”
关定南摇摇头:“不,他们是被隔山打牛的受害者。中毒的人是林守德的妻子苏秀娟,以及罗羽。其中苏秀娟已经……这其中的具体分析,在简报后面有详细记录,顾诗诗会长若有需要,我可以分享给你一份。”
位列末席的,正是如今灵山建投会的副会长顾诗诗。
虽然她的身份地位,与在座的各位将军元帅相去甚远,但作为灵山北区的实际负责人,她也被召集来此。而她的任务,就是及时掌握荒毒的最新情况,然后想办法做好北区的安抚和管理工作。
这段时间里,西区的荒毒虽然尚未扩散至更远处,但趋势已相当不乐观……而这份趋势,已隐隐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到了其他区域。
于是一众将军元帅,也不得不未雨绸缪了。
顾诗诗对自己肩负的使命也有清晰认知,既然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坚持追问:“不知我这样理解有没有错: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无论是男女哪一边中毒,结果实际上都差不多,所以其实并没必要分那么细致。”
关定南又摇头:“还是要分的,至少要准确锁定到荒毒究竟寄宿在谁的体内。以现在我们手中技术,还是有办法正确拔荒的。然后,至少截至目前,完成拔荒后,还没有复发的迹象。”
顾诗诗问道:“类似产生抗体吗?可靠性和时效性如何呢?”
这一次,却是关铁军亲自作答。
“结论上说,的确和抗体很相似,但具体原理尚不明晰,所以可靠性和时效性都还属未知。正如我们现在也不确定,为什么荒毒还没有传播到军事禁区以外,广泛扩散到茸城……但无论如何,顾会长,你都要做好准备,迎接冲击的准备。”
顾诗诗面色肃然:“北区经历多次扩建,如今虽然过了开业的狂热期,但每日客流量仍数以十万计!如果荒毒真的会扩散到北区,那我建议立刻暂停营业,以安全为先!”
关铁军却说:“北区不能停,如今茸城西向,有三分之一的直接助力来自你们北区。在毗邻前线的地方开设商业区域,虽是险棋,但收益却和风险并存,而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剥离这份收益了。所以顾会长,你肩负的使命非常重要。”
顾诗诗面对元帅的压力,微微渗出冷汗,用力点头。
——
之后的议程平淡无奇。
虽然山垒要塞内的毒发事件,对当事人而言可谓毕生难忘的心理阴影,但终归也只是简报上的两句话罢了。
类似这样的话,又何止关定南一家的简报上有?自那日山主王洛将别离之毒的存在公布出来后,前线几乎处处毒发,而酿成的惨案也接连不断。这些将军元帅,早就已经麻木了——比起惶恐不安,麻木反而是一种安全的情绪!
若非前线还有一些高层会议室,有常驻的树眼看守,他们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信任同室的战友!
而面对这日益恶劣的形势,将军们除了例常催促老教授和老医生们能尽快拿出更好的拔荒术,其实也没有别的作为。
若非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茸城沿着荒原血河的方向不断西进,人们甚至要怀疑,这拓荒之路,到底有没有在走。
在一片灰色的气氛中,会议淡淡的结束,将军们各自在座位上息去投影,位列末席的顾诗诗却站了起来——她是本尊到场的。
同样本尊来的还有作为地主的关定南。这两人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交集,如今会议结束,同道离场,倒是不免寒暄。
关定南有些疲惫,却还是发挥着地主之谊:“顾会长是一个人来?要不要我派人送送,放心,都是清白人。”
顾诗诗却摇头道:“不必了,来的路我也熟,一个人走就好。而且,一个人也挺好的。”
“这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