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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克段于鄢的这种事儿,没什么大的毛病,你能这么做,朕很欣慰。”
安静了许多日的临安,终于在今夜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闭门已久的商户们,个个都点上了爆竹,炸的满大街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的是火药味儿,把王燮,还有他的那些兵的血腥味终是压下去了。
临安府衙今日收获颇丰,光是被狗头铡就铡了七十多号人,若是再算上流放出去的,辛次膺在极高的效率里,办了一百多桩的案子。
皇帝不让人走,最主要的是不让赵桓和韦太后、老公主三人离开,非得拉着他们一起观刑,直观得老公主连连作呕,韦太后泣泪涟涟,观得那开封府衙的大堂前积起了莫人脚踝的血,观得那孝慈渊圣皇帝,直变成了一木偶似的,说话做表情都不会了。
一直等到了天黑,老公主谢绝了赵官家邀她在这儿吃晚饭的建议,许多胜了官司的苦主们也有了盼头,便都散去了。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终究要过。
要过就是要过,不管谁做皇帝,都是要过。
一众大臣们,见过皇帝昔日作风的,对这位杀人如麻的赵官家已经是有些麻木了起来,好似皇帝就该是这个模样,又好似皇帝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后边从州郡上来的这些,虽然也是听说过赵官家的行事,可是直到今日见了,方才知道去年在垂拱殿之时,皇帝的对他们说的话,并非只是威胁。
他是真的能做得出来。
所以,当天色暗下来,大伙儿看见那高坐在府衙大堂、依偎着椅子,不露出表情,只能看见他一个模糊人影的皇帝陛下的时候……
都生出了与苏尚书一样的感觉——他好像有些寂寞。
不过很快,这种想法便被大伙儿给摒弃了,官家要将有将,要兵有兵,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女人也有女人,
最主要的,他还有着肆意夺人性命的权力。
他怎么会寂寞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街上开始传来走贩的吆喝声时,皇帝才终于动了一下。
见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诸位臣工顿时觉得有些无语起来。
这里这么大的腥味儿,正常人都是待不下去的,除了那个叫王琪的,一直在旁边贪婪地嗅着……这人本就与他爹一样,都是脑子不太正常的,可是官家竟然在这里打上盹来了。
不等他们劝慰的话儿出口,刘邦便点着赵鼎:
“与朕走走吧。”
如此,便有了一众贵人散步在临安街头的景象。
郭药师说郑庄公的事情之前,刘邦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
在对于自己有极度自信,且对朝廷有强力控制力的情况下,其实不是不可。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能保住名声,坏处嘛……兴许一不小心,就当真做了养虎为患的事情出来。
他几番衡量之下,终究是选择了一个不太妥当的却又十分正确的办法,自然了,在那老公主承诺的银子到账之前,还得稍微再等一等。
所以当赵鼎在临安的表现传到他耳朵里来的时候,他很快便知晓了这老头儿的心意,倒不是说对这人有多了解、多信任,毕竟关系再好的人,也有可能做出背叛的事情出来,就好比当年的卢绾,同样能够背叛自己。
最主要的,还是刘邦对自己的信任……赵密有着监国之责、权,大宋国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再没有人比他更为了解了。
同样的,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实力,这个实力既是指手底下能使唤得动的兵,也是指宋国诸将对自己的态度和反应。
毕竟,各军的文书都得先从临安过一遍。
所以,他便一定不会背叛自己,这是一个零和一百的博弈,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那排除了赵鼎当墙头草的说法,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老小子,是在玩郑庄公的那一套,是想要给自己把弑兄的名声给担下来。
自己不在临安,他放任赵桓……在一个可以控制的圈里放任他,放任他错判形势,放任他膨胀野心,放任他唤醒他自己的、作为男人对于权力渴望的本能。
等赵桓真的有了取而代之的动作那天,刘邦不管再做什么,总算是有了个师出有名的说法。
赵相爷虽然知道官家晓得了自己的目的,但被他给直接这么点出来,他还是有些复杂的情绪在心里头蔓延开来……
什么时候,自己与官家已经到了这般默契的程度了?
又是什么时候,自己生出了这般以命来维护陛下的念头?
又想到临了终是功亏一篑,毕竟赵桓已经有了那样的苗头,只是可惜,官家终究还是回来得快了些。
此时他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在后面跟着。
“如果依着朕的脾气,赵桓的下场只会比秦桧更惨。”
“可是啊可是,朕做不了,就算是成为了皇帝,朕还是做不了。”
“秦始皇不怕,他想杀就杀,朕也想学他一样,可是说实在的……刀子永远只有在没亮出来的时候最有用,等亮出来时,已经是没了别的办法了。”
赵鼎只想着官家是因为赵桓未死,此时兴致便不太高,他顿了顿,终究还是继续缄默着。
他知道,皇帝不是在与自己交谈,他只不过是想有个说话的人罢了。
毕竟年岁大了,走上这么几步,赵鼎已经是有些吃力了起来,他轻轻的喘着气儿,看着前方那个正当盛年的背影……
知道自己,是赶不上他了。
“您当以大事为重……只要北伐可成,本朝太祖太宗之下,便以您为第一人,那个时候,十个孝慈渊圣皇帝,对您来说也是不用去扰的。”
刘邦终于是停了下来,赵鼎抬头一看,原来是已经到了岳府了。
他家大门的右边梁上,现在便挂着一人,后面又响起了那状告赵桓的年轻人的哭泣声,而官家……他就这么抬头看着那具尸体,久久不发一言。
“你弄错了赵鼎,你弄错了两件事。”
“望官家明示。”
“第一,郑伯克段于鄢有个前提,那是君主与宗室之间的争法,伱是朕的宰相,是朕的爱臣,但你不能去做那郑庄公,郑庄公的身份,只能让朕来做。”
赵相爷颔首:“是臣逾越了……却不知第二错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刘邦把王小二给招呼到了前头来,等他走近了些,这才回答赵鼎道:
“第二件事,赵桓是要死的,不能等到北伐结束了以后再死,这股气儿朕是憋不下去的,一天也憋不下去的。”
“对了,还有第三件事……以后别拿你家太祖和太宗来与朕相比了,不一样。”
赵鼎仔细地咀嚼起皇帝的话儿来,又见他一只手搭在王小二的肩膀上,一边指着纪五道:
“你想报仇吗?”
王小二不懂得那么多,只是见今日自家姐夫、当今的皇帝都奈何不了那位,此时听刘邦问起来,便已经是生出了许多怯意来。
“不,不想。”
刘邦捏紧了他的肩膀,指甲都嵌入了他的肉里去了,王小二却连大声呼喊都不敢,只是挤眉弄眼的,全都从他脸上表现了出来。
“你想报仇吗?”
“官家……不想。”
接着,皇帝便是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脑袋上:
“你亲口说的,你爹把纪五托付给了你,他如今这般模样,便是你想看到的了?”
“就算无力阻挡,现在,却连报仇都不想了!”
王小二支吾着:“我不想给您添麻烦……小人认命了便是,五哥与小人都是穷贱命,是过不得好日子的……现在五哥死了,便是报应来了。”
“老天爷觉得我们家享不得那富贵的日子……陛下就当我等是个屁,放了去吧。”
刘邦听了,大手一抬,作势便要再给他一下,只是这手到了半空中,他又想到了老王头那张老脸,便再也放不下去了。
终究是卸去了力道,他抚着王小二的背:
“罢了,是老子为难你了。”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这个小舅子,而是径直登上了台阶上去,站到了那昔日临安泼皮的面前。
就算是天已经黑了,刘邦仍能看到沾在他身上的,密密麻麻的伤痕……这天气还是冷,他身上没有什么臭味儿,好像是刚死去的一般。
这人几乎有着被人厌恶的所有缺点,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狐假虎威,装模作样……若是稍微给点儿权力,说不准就会成一个为祸一方的祸端。
若这事儿发生在别的人身上,不说是英雄,哪怕是稍微正常一些的人,兴许刘邦还能忍得下来。
可偏生是这位,偏生是这个他并未当做回事,也没正眼瞧过的一人……和尚们说坏人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好人却要做善事积下十世功德。
看起来或许有点偏颇,但是却不想,也许让有的人放下那屠刀,当真就比让他去积下几世的功德要难上许多。
纪五便是与那放下屠刀的坏人一样的人,让他做件英雄事儿,比让他老老实实地去安分守己不惹麻烦,要难上十成、百倍。
“要不然……”赵相爷跟了上来,“把这位义勇壮士给风光大葬了罢,他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了官家的心意,恐怕也已是满足了。”
赵鼎有些想当然了,可是对于他来说,皇帝若是能努力的去为自己报仇……哪怕是没有成功,他也是要老泪纵横,也是要满足的。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儿,死了就是死了,除了偿命,别的都是假的。”
“可是官家……”
他其实很想问问,有什么办法,是可以十全十美的去解决赵桓的。
既要他死,又要天下人不把这桩事儿给算在皇帝的头上,还要让赵家的宗亲们都接受这个事实而没有怨言……
就算是神仙转世,怕是也做不到了。
也不知道皇帝看了那尸体多久,他一面拒绝把纪五给取下来,也不愿意透露自己想要干嘛。
越是这样,便越是让几个贴身的人担心得厉害。
“赵鼎记一下,去办几件事。”
“臣在。”
“第一,盯着那十万,不,十二万两银子,只要他们把钱交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朕在干嘛,立马来说与朕听。”
“第二,让人从宫里头送些东西来岳府……主要是送给姚太夫人,就说朕承她的情了,多谢她今日的所为……东西不在贵,却是一定要贴心。”
“第三,命人重新给那关羽把金身贴上去,明日辛次膺在审拿这些人的时候,不用理会,问清楚了都有谁动了手,直接铡了便是。”
赵鼎连连应了去,这些事儿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皇帝开了口,那盯着便就盯着吧。
“还有一个,”刘邦用双指夹住鼻梁骨,狠狠地揉了揉,“那皇太后的用度,现在到了个什么样的地步?”
这妇人贪心得要命,嗜财如吞金饕鬄,才回来一月时间,便已经敛去了许多财物了。
赵鼎想了想:“太后昨日又添了两名宫人,现今一日用度,当是在一千贯钱。”
一个除了恶心自己没什么用的妇人,一天便能花掉一千贯钱……
刘邦没有半点犹豫:“减。”
赵桓还好理解,那韦太后毕竟是皇帝的亲娘,就算是官家想扒了赵桓的皮,也不可能动韦太后一下。
可是现在见了皇帝的这个反应,赵相爷又有些迷糊了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位陛下。
迷糊是迷糊,但赵鼎知道,这是好事儿,便问道:
“官家,减多少。”
“一日三餐,别的皆不允。”
没等赵鼎反应,刘邦又赶紧补充:
“就算是三餐,也不可在吃食上面无度,早饭馒头稀粥,中饭稀粥馒头,晚饭少食,只有粥便可。”
这……
赵鼎劝道:“会不会过了些?毕竟是太后,却连荤腥也无。”
“好像是有点儿。”
赵相爷刚想说话,便听到皇帝开口道:
“那边多加一根油炸桧吧,那过了油,便不算是全素了。”
这些说完,刘邦便招呼着众人散去,自己则是带着皇城司的护卫,回宫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