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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个自己的老上司,杨沂中诸般滋味涌上心头。
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翻旧账。
因为旧账,永远经不起翻。
迎上前去,杨沂中将张俊扶下马来。
“太尉,您到了。”
张俊四周瞟了一眼,并未瞧见皇帝的身影,大声问道:
“刚到,刚到,那杀人的舍人何在?”
说完,又低声问:“官家来了?”
他同时问了两个问题,但是杨沂中一个也没回答,只是说:
“您该去见官家。”
和这个木头打交道惯了,张俊倒也没觉得他的态度有什么,把他拉到一旁:
“你当这儿是在淮西?这是临安!你怎的如此不识好歹,去惹那秦家的人!”
“你把那起居舍人交给我,我自个儿问个明白,这样秦桧那儿有了交待,这事儿便算了了,如若不然……”
后面的半句张俊没说下去,杨沂中的心却也渐渐沉了下去。
“您,还是去找了秦相?”
“我……”张俊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换了个语气:
“正甫啊,你当年跟着我一起把官家送到了这临安,官家是个什么秉性,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是,拓皋之战咱们是胜了,岳鹏举也的确打到朱仙镇了,但那没用啊!官家一句话,咱们还不是就得乖乖回来!”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你祖父景贤公,那是我的老上司,我十六岁当兵的时候,整个西北谁人不知他的名字?可是后来怎么啦?永兴军一个活着的没有,一个也没有!”
“你父杨震,弓马绝伦!当年征臧底河大战,斩首百余级,又是个什么下场?麟州城一破,该殉国的照样殉国。”
“你与金人有世仇,我能理解,但你是我亲手从带出来的,身上流的是咱西军的血!说白了,咱俩都是种家军的人,可如今连种家都没了,没啦!”
“你还不明白吗?这赵家人根本就没骨头!你想打,岳鹏举想打,刘錡韩世忠都想打,没用啊正甫!没用的!赵家人不想,你就算想破了天去,这仇你也报不了!”
张俊说起了往事,杨沂中难免动容,只是闭上了双眼,不知在回忆什么。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他便乘机道:
“非是我要巴结秦桧,而是……你祖先杨业杨太尉,何等英雄?还不是被王侁那厮逼得力战而亡,那不过是一名兵马都监而已!”
“你杨家将不欠这大宋什么了,正甫,听我一句话,算了吧……官家无后,只想着做个富贵闲人,你我未逢明主,这是咱们这群人的命数。”
“此番若不是你掺和进了这事儿,你当我真会为一家奴来此?虽不知当中缘由,但你只要把那起居舍人交出来,我断然不会为难他。”
张俊说得真切,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对于杨沂中……除了都有西军的背景之外,还有个重要的一点:
这人身上有他的影子。
当年他十六岁当兵,从弓箭手做起,一直到榆次之战突围,率百人斩杀金军五百人。
那时候的他,也曾想过挥师北上,也曾想过要迎回二帝。
但是现在……
杨沂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他对着一脸真切的张俊道:
“太尉,您要找的人就在楼上。”
见这个榆木疙瘩难得开窍,张俊以为他理清了当中厉害,赞道:
“你想通了就好了!”
言罢,朝着自己的亲军挥了挥手,一行人便往思北楼上赶去。
而这时候的楼上……
刘璃抱起了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就在刚才,自己把杨沂中和张俊的关系告知给了他。
这件事儿,整个朝廷也没几个知道,他相信,当知道自己被杨沂中给放弃之后,辛大人指定会害怕,然后便会求着自己,带他过河。
虽然,现在这位起居舍人面上没有什么,但心中怕早已是惊骇万分。
大宋文人,奸诈的如秦桧,直率的却又如这辛次膺一般。
在刘璃的眼中,他虽不知为何辛次膺敢当街杀人,但他也不用知道。
他只确定,这位是被人给当成刀子使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等张俊和杨沂中谈完了话,这人却依旧没动一下。
要么,这人是觉得秦桧不会动他,皇帝真能保他,这般的话,他便是愚蠢。
要么,就是他依旧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辛大人,小的话只能说在这里了,如今张太尉亲临,什么都已经晚了。”
已经能够听见众人上楼的声音,刘璃只觉得无比的遗憾。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有人给这赵家卖命呢?
把一杯水酒送到口里,刘邦却并没有咽下去,等在口中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恋恋不舍的让它滚进自己的喉咙。
宋国的几位将领,岳飞是秦桧要杀的,这人必定没什么毛病。
韩世忠目前还没接触到,不过从旁人的口中听起来,风评还算不错。
那么这个张太尉,就摆明了是站到秦桧的一边了。
老杂毛有了兵,那自己要弄他就得多考虑一些。
是拉拢过来,还是让秦桧替自己收了他的兵权后一起收拾,刘邦还在思考。
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思北楼前的街……
忽然乱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从第一声惊呼开始,便伴随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惊叫声。
所有人都在从不同的方向挤压,瞬间便倒下了一大片。
还能站着的,还能走的,用最快的时间跑开了这里。
张俊才上楼到一半便听到了这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出去。
刘邦在楼上,视线更为宽广一些,他循着那发声源头找去,终于,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
下一瞬,他便朝着杨沂中喊道:
“过去!马车!”
正是自己出行的那辆马车!
马车的周围,此刻竟然站了十几个提刀的人,他们连看也不看,一个个的不要命似的,疯狂的朝那辆车砍去。
殿前司隐藏着的护卫早都和他们交上了手,只是一些个和杨沂中一起在这边控制着临安府衙的人,剩下的一些个依旧没有现身……他们只关心皇帝,皇帝在哪,他们便在哪。
这马车边上,只剩了寥寥三四个人……虽是宫中好手,能上场杀敌的汉子,但在这么多人的合围之下,几人身上立马就挂了彩。
饶是如此,却无一人退缩,个人举着个人的佩刀,和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战在一起。
杨沂中踩到了一旁的瓷器摊上,借高也看清楚了这一幕,带着手下,便想冲过去。
但奈何失措的百姓实在太多,往前走一步,便被人流给往后推两步。
心中万般焦急,却又的确没有办法。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这种感觉,让心智坚定的他,一时间也差点失去了理智。
他还有理智,别的人就没有了。
张俊看到了那辆马车之后,一眼便认了出来。
宋国缺马,赵构也缺马,因此马匹极为难得。
拉车的那两匹,有一匹便是自己亲手送给皇帝的,那匹马和别的马不同,脖间鬃毛是白色的。
心中想到了一些个事情,张俊又惊又恐之下,和杨沂中也是一样的反应。
拔出刀来,就想冲将过去。
百姓们哪里管得了他是不是张太尉,只要是能跑的地方,就算是皇帝在,那现在也得跑。
“让开!让开!”
“都他娘的让开!”
张俊五十来岁的年纪,毕竟也在战场上厮杀惯了,此刻如换了个人般,哪里还有在秦相府时候的谦逊模样。
见自己冲不过去,张太尉咬牙道:
“谁人再阻,直接杀了!”
这话只是短暂的起了作用,前边的人纷纷绕往其他方向。
但是后面的来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一人只顾得往前冲,根本没有注意到前面杀气腾腾的张家军。
距离张俊还有三步的距离,张太尉挥起一刀,便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大条口子。
这人到死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的血溅到了旁人的身上,这尖叫声又从这头响了起来。
不单是张俊,所有的张家军三十多人,每个人都使了一刀。
顷刻之间,便有三十多位百姓倒下。
一些个不明所以的,年纪稍长一些的,不住地问道:
“是金人打过来了吗?”
这一幕被楼上的人看了去。
“狗贼!”
刘邦怒不可遏,就算是当年的秦国兵,也没有这样当街砍杀百姓的!
这,这是要逼着人家来造反吗?!
刘璃同样愤怒不已,但他看见马车的那头,心中却又劝慰自己:
都是值得的,只要杀了皇帝,一切都是值得的。
“辛大人,您看好了,这便是您效忠的皇帝,这便是您效忠的朝廷,这,便是咱们大宋的将和兵。”
“金国之地的大宋百姓过的便是这般日子,大宋境内的大宋百姓,过的还是这般日子。”
“既然如此,还不如过了河去,至少在那边遇上了这种事,也能劝慰自己两句,自己非是死在同族手里。”
刘邦上次这么愤怒,还是在听到了自己死后吕雉所做的一切。
他看着愣在原地的杨沂中,大喊道:
“把这个老杂毛拦下来!”
杨沂中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拔出了刀,走了上去。
“哟呵,没想到杨都使这般男儿,倒还真听辛大人的话。”
说是这样说,但是刘璃知道,文官们在武将头上撒尿这种事,大伙儿都习惯了。
就像是大伙儿习惯了,秦六一个家奴的跋扈那样。
张俊又是一刀,朝着冲过来的人头上砍去。
不过这次,却是‘铛’的一声,被杨沂中给拦了下来。
“正甫,你这是作甚?”
“太尉,不能这样做。”
“那可是官家的马车?”
见杨沂中点了点头,张俊怒骂道:
“那你还敢拦我!你是个殿前司的都指挥使!官家若是有了什么,你的脑袋还能保得住?!”
两人一起朝着马车看去,那守在马车边上的护卫,明显已经力竭了。
“让开!”
张俊又是一刀,依旧被杨沂中挡了下来。
吓得来人屁滚尿流的赶紧跑到了一旁。
“杨沂中,你想造反!”
“官家……”
他很想说,官家不在马车里。
但是,皇帝没有让自己告诉张俊这个。
杨沂中记得很清楚。
另外一个,现场又生出了事端。
在那群匪徒的身后,又跟来了一群人。
他们和之前这群明显不是一伙儿的,因为两帮人甚至还打在了一起。
张俊看向杨沂中:“这是你的人?”
后者摇了摇头,杨沂中也很疑惑。
刘璃捏紧了木栏杆,没想到赵老九这么阴,竟然还藏了人!
不过很快,两群人便散了开来。
后来的这群,他们的目标不是马车。
而是……
百姓终于散得差不多了,谁也没想到,只是看个热闹而已,竟然还会搭上性命。
只是那死了的三十多人,不知道要伤却多少人的心。
看着那群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张俊双手捏紧了自己的环首刀。
“来得好!”
张家军虽然名声不如岳家军和韩家军,但少说也是宋国的半个精锐。
如此情况之下,并无一人退缩,反而是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杨沂中此时也腾出了手来,不用他说,殿前司的护卫能过去的都过去了,有了他们的加入,守着马车的几人压力骤减,局势也发生了变化。
“原来这些人,想杀的是这张太尉。”
一直观察着下面的情况,直到现在,刘邦才终于松了口气。
“东家,你身份倒是可疑得紧,倒不怕我给杨沂中他们说一声?”
见马车是攻不下来了,刘璃心中悲叹,他看向刘邦道:
“辛大人若是精明人,便知道我这思北楼方是大人的退路;您若是当自己是汉人,方知道我这般行事是为了谁……我不信,一个愿意为娼妓的命得罪秦府的人,会是一个苟且偷安之徒。”
“你倒是挺会说服人的,不过这些话,东家对朝中的其他人,也说过吧?”
刘璃道:“临安府有血气的,全被皇帝给外放了,剩下的大都是秦桧一派,我倒是想找人说,却也寻不到呐。”
十几名攻马车的人,终于全部败下阵来,只是他们连一个逃跑的也没有,甚至连个活口也不曾留下。
而张俊这边,则是要危险多了。
他带来的张家军精锐,竟然和这些匪徒打得不相上下……别说是张俊生疑,就连杨沂中也是好生惊讶。
这些人,恐怕不是流匪刺客这么简单。
不过杨沂中那边的禁军加入的话,那张俊的命,依旧是无碍的。
正当思北楼上两人各怀所思的时候,思北楼楼下,传来了喊杀声。
这声音来自大堂,两人听得清楚……
还有第三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