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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绛珠宝玉陷情障
下午贾政回来,听说林珏来过,便到贾母处问安。刚说了两句话,就听见外面宝玉的声音传进来,“林妹妹在屋里么?”
贾政脸上一黑,额头青筋直跳,鸳鸯见状忙迎了出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宝玉蔫头耷脑地进来,与贾母和贾政喏喏地问了安。
贾政最瞧不上宝玉这副模样,不好好读书,成日的只知与丫头们胡闹,畏首畏尾,见着他跟只鹌鹑似的,全无大家公子的气派。
贾母看了眼贾政发黑的脸,责怪道:“做这副模样干什么,看把宝玉吓的。宝玉别怕,到老祖宗这儿来。”又看向贾政,“你是个大忙人,我这儿就不留你了。”
贾政还待说教两句,被贾母一瞪,只得讪讪住了嘴。
打发走了贾政,贾母将躲在自己怀里的宝玉捞出来,劝道:“你老爷也是为你好,你好生念书,将来跟你林表兄一样也考个举人功名,就当哄哄你老爷了,也是你的孝心。如今你总这副模样,也难怪你老爷看见你就生气。”
宝玉蔫耷耷地点点头,心内却暗道:没想到林妹妹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然有这么一个国贼禄鬼之流的哥哥,实在可惜了。
知道宝玉并未大听进去,贾母也不在乎,他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真要像那林珏似的睡三更起五更的,就为了考个功名?何况宝玉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且还不急呢。
摸了摸宝玉的头,贾母笑道:“刚刚听你说要找你林妹妹?”
宝玉羞羞一笑,“昨个儿晚上我去找林妹妹说话,有个老嬷嬷说林妹妹睡下了,叫我今天再过来找她。”
贾母了然地点点头,笑道:“可不巧了,今日你林家表兄来将你林妹妹接回家中去了。”
“回家?”宝玉有些痴痴地看着贾母,喃喃道:“这儿不就是林妹妹的家么,她还要回哪儿去?”
贾母一见宝玉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唤了宝玉好几声,宝玉却只一味地痴念着“林妹妹”,目光越发呆滞,口中更是流出涎液来。贾母见他如此,便知要不好,忙唤了鸳鸯去叫了二太太,又着人拿着帖子去请王太医。二太太来时,贾母正劝着宝玉,并叫琥珀喂宝玉服食“祛邪守灵丹”和“开窍通神散”。
二太太一路已听鸳鸯说了个大概,心内暗骂黛玉是个害人的狐狸精。这会儿瞧见宝玉这副模样,立刻腿根一软,若不是鸳鸯及时扶住了她,怕是就直接摔到地上去了。众人又是一番忙乱,二太太呜咽半会儿,方哭喊出一句:“我可怜的宝玉啊!”
贾母暴喝一声,“给我闭嘴!”次次宝玉有事儿就只知一味装懦,这吃斋念佛莫非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儿长进都无。
贾母积威甚深,且不曾如此急言令色过,倒是唬了二太太一跳,原本想要嚎出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这一会儿功夫,凤姐、李纨、三春姐妹、邢夫人以及宝玉院中的袭人、晴雯几个大丫头也都过来了。宝玉一向与袭人最为亲近,贾母便叫了袭人过来劝着宝玉,晴雯几个也都跟在旁边。
李纨已服侍王夫人吃了静心丸,这会儿王夫人正坐在宝玉床边,握着宝玉的手不断地唤着宝玉的名字。
贾母听得心烦,又不好发作王夫人,只得皱着眉头坐在一旁,时不时地瞧一眼宝玉的动静。
王太医来得不慢,听到回禀后,凤姐李纨扶着王夫人带着三春姐妹与邢夫人一同避了出去,众丫环俱都侧身低头避开,只贾母仍坐在宝玉身边守着。
王太医一番诊治,说宝玉只是一时痰迷了心窍,并无大碍,又开了方子,着人煎药喂宝玉吃了,宝玉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贾母问道:“宝玉这便无碍了?”
王太医笑道:“老太太尽管放心,不过一时迷了心窍,瞧着吓人,实无妨碍的。只是这几天饮食上多用清淡之物,家人多开导些便是了。”
贾母闻言松了口气,“若宝玉这厢便好了,老身必再备份厚礼着宝玉亲自送到王太医府上。”
王太医忙道不敢,正要推辞,便听贾母又道:“若宝玉不好,老身可要去太医院拆了你的招牌了!”
王太医哽了一下,仍口称不敢,又说笑两句,哄得贾母乐了起来。
送走了王太医,王夫人几人方出来,瞧着宝玉吃了药,确实比之前强了许多,众人也都放下了心。
王夫人抹了抹眼泪,捏着宝玉肉呼呼的手,哽咽道:“宝玉好好的,怎的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贾母眼中一冷,以往她是最信任这个二儿媳的,早早便将管家之权交到了她手中,如今因自己一时失言使得宝玉发病,这一向木头一般只知吃斋念佛的好儿媳便埋怨起她来了,叫贾母心内怎会舒服。
王熙凤觑着贾母神色,偷偷扯了扯王夫人的袖子,王夫人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实在是上一次就因着这个黛玉差点要了儿子半条命,如今又是因着这个害人精,偏偏老太太还一心护着她,怎不叫王夫人晦气。
只是如今说多错多,她一时冲动,话已出口,如今已是后悔了,她心知此事不好辩驳,便只一味的哭了起来。一会儿哭早死的贾珠,一会儿哭入了似海深宫门的元春,一会儿又哭起躺在床上的宝玉,真真是将自己的三个子女哭了个遍。
贾母见状便不大好发作她了,尤其是听她提起元春,心内更是疼了个彻底。元春自小养在她身边,一应教养均出自她手,如此一个金樽玉贵的女儿,竟被她那狠心的爹娘送进了宫中,如今倒与她哭了起来,难道是她要将元春送进宫的?
王夫人一番哭嚎,别人倒还罢了,只李纨与袭人两个,一个是已逝贾珠的寡妻,一个是宝玉屋里人,这一时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贾母被哭得心烦,皱着眉头道:“都嚎什么,我还没死呢!”
这等诛心之言将众人的哭泣全都压了下去,凤姐率先跪到贾母面前,其他人也跟着跪下,痛哭道:“老祖宗这是说的哪里话,老祖宗自是长命百岁的。”
贾母摆摆手,不耐道:“行了,行了,这般吵吵嚷嚷的,叫宝玉怎么好生歇着,都出去吧。”
王熙凤不敢再说什么,领着李纨三春姐妹悄悄退了出去,邢夫人瞄了眼王夫人,见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也跟着出去了。
贾母微阖双目,将邢夫人的嘲讽暗收眼底,却不动声色。
待人都出去了,方对小声啜泣的王夫人道:“我知你心里怪我,不过你看看宝玉这副样子,便该知晓他的心思。宝玉是你儿子,也是我的亲孙子,莫非我还能害他不成?你年轻时也是个爽利性子,年岁越大却反而越发笨嘴拙舌不说,也越发的短视了。”
见王夫人态度虽恭敬,却并未往心里去,贾母只得叹了一声,道:“宝玉如今还小呢,谈这些为时尚早,你且看往后吧。”
贾母抬起手腕,鸳鸯忙过去扶起她,贾母看了眼王夫人,道:“你且好生陪着宝玉吧,宝玉不好挪动,就叫他在此歇着吧。”
贾母说完,自去不提。
宝玉将养了五六天,便彻底好了,不过却越发喜欢与屋里的晴雯说笑。袭人冷眼旁观,寻了时间将此事与王夫人说了,王夫人笑着赏了袭人一只镏金镯子,雕工精细,端的是体面。
“袭人,你一向是个稳当的,我将宝玉交给你,也最放心。”
袭人拘谨地笑笑,摸了摸手腕上的镏金镯,道:“宝玉还小呢,总归是多劝着他上进些罢了,别的奴婢也不大懂。”
王夫人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呢。正是你一心劝着宝玉上进,我方看重你呢。宝玉还小,万不能因这个移了性情,正要你帮我多看着他些,我知你一向是个知分寸的。”
“老太太将奴婢给了宝玉,奴婢自是一心向着宝玉。”
王夫人笑的越发慈悲,“你是个好的。”又交代了袭人两句,便叫袭人回去了。
周瑞家的送了袭人离开,方返回王夫人处,与王夫人倒了盏茶吃,方道:“太太,那晴雯不过是个奴才的奴才,天大的脸面赏她做了大丫头,每日不知好好伺候主子,只一味的搔首弄姿,天生的狐媚样,也不知做给谁看,这样的人,可不能放在咱家二爷屋里,再带坏了二爷。”
王夫人脸上一片冰冷,“早瞧着这个晴雯便不是个好的,如今小小年纪,竟开始勾引起我的宝玉来,大了可还得了?”
“素日便听闻那晴雯在二爷屋里最是个会掐尖儿拿乔儿的,日日端着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丝毫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周瑞家的是二太太身边第一得用的,哪个见了她不给她几分颜面,却不想在个贱婢晴雯那儿吃过不少回瘪,早就想收拾这小蹄子了。奈何晴雯是贾母给宝玉的,便只得一直忍了。如今逮着机会,她自然要添上一把火。
“看来这狐媚子是留不得了。”王夫人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溅了她满手。
周瑞家的忙拿了帕子给王夫人擦手,“太太当心些,还好这茶是温的,烫伤了可怎么得了!”
王夫人推开她的手,道:“无妨。你这几日注意着点儿宝玉的院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来告诉我。”
周瑞家的笑着应了,心内暗自得意:小蹄子,看老娘怎么整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