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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高原似一把神剑兀地隆起,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轮回大陆。
由于地势高耸,高原上终年寒冷,一座又一座连绵看不尽的雪山,终日如同裹着一件貂皮袍,既滑脚又刺眼。
但因北斗高原上盛产宝玉般晶莹剔透的万年玄冰,以及高纯度的原质玄液。许多人类村落一个又一个坐落在低洼的河谷和平原上,而这些相邻的村落又联合在一起组成各个部族。
部族之间,经常为了争夺宝贵的玄冰川和玄湖争斗,同时联盟去攻打别的部族,背叛与联盟,时有发生。
而在众多的部族中,有三个非常强大的部族,分别为玉贡,布赤,摩萨。摩萨部族是三大部族中唯一在平原上生活的部族。
天荒镇,处于摩萨部族的边缘,靠近另一个地处中州,已经建立集权的强大帝国——星玄帝国。
天荒镇原本是小村子,但由于北斗高原上,摩萨部族与另外两个部族的常年争斗,以及星玄帝国对中州另外一个帝国的防范,加之地处偏远,形成相对宽松的环境,使两边的百姓慢慢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规模较大的村镇。
天蒙蒙亮,浑浊的天色刚吐了好几次层光亮,蛋黄般的冬日,已经在伸展肢体,蹦向天上去。
往日,此刻天荒镇各家开门做生意的商户,门口早已飘荡着烟火气,袅袅萦绕。
街道上也是车水马龙,一阵又一阵吆喝声,亦是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可是今日,街道上,像是被飓风扫过,冷冷清清。
冷。
太冷,天地尽是冷冽。出外太久,寒气令人痉挛。
原本准点“喔喔喔”报时的草公鸡,罢工窝在草堆深处,任凭那些去上一名叫做“古先生”的非常严厉的私塾先生的早课时,路上到处破坏的淘气鬼,用竹竿惊吓,也无动于衷。
而在寂静的街角,霍地孤零零传出“......香喷喷的烧饼丶白嫩嫩的馒头......”
圈着绿色围巾的汉子,右手衣袖空荡荡,随风摆动,他竟断了一臂。他用仅存的左臂,非常有力的肩担货箱,不停走在一户又一户门口,边敲门边吆喝着。
许是那件粗麻衣衫,不足以抵御无处不在的寒意,货郎披了竹草编织的蓑衣。
寒风迫人,蓑衣不断在抖动,哧哧作响。
也唯有独臂的粗糙汉,才愿意在这寒冬接下替人卖货的行当。
好一会儿,原先敲过的一户大门,吱呀一声,从中一老妇探出脑袋,提着竹筐,打着哈欠,有气无力颤微微地道:“烧饼,馒头,各拿三个。”
货郎闻言,面露喜色,朗声道一声,“好咧!”
随即,小心翼翼放下担子,将冻麻的左手在围巾上搓了几下,便拿开货箱盖。
霎时,热气腾腾,一股清香弥漫。
“刚出笼的货,可热乎了。一共六枚铜币。”
货郎笑吟吟,有些讨好地道。
老妇接过烧饼、馒头,将其放在竹筐,将早已攥在手中的铜币,递过去……
就在货郎接钱的间隙,一道矮瘦的黑影,刹那间从墙角窜出,如一道旋风,直直向货箱奔去。
那黑影双手齐动,一手拿了一张烧饼,顺手又摸了一块馒头,向街角跑开。
货郎笔直站着,静静看着黑影消失在角落。
“又是这个孩子!”
货郎只是叹息,并没有追赶,然后又默默收起货箱,一边走一边又不断吆喝。
“——烧饼——香喷喷的——烧饼——”
……
……
男孩吃完最后一点点烧饼的碎屑,逐一舔了舔手指,有点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在嘴角周围舔了舔。
男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可他的脸并没有什么可爱,硬邦邦的双腮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白,又干又瘪。而眼眸像是阴雨天,终日很暗又很潮湿,让人感受不到一个孩子的天真。
穿着件比他大一圈的成年男性衣服,又破又烂,到处都是缝缝补补的碎布,要不是袖口卷起来挽着,完全可以到戏台上表演一段花仙子的飘飘长袖。
他身上更是没有多少肉,虽然称不上饿死鬼的皮包骨,但也异常羸弱,像是身患绝症,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刮死。
男孩用力捏了捏怀中一整块、还尚有余温的馒头,警惕地向四处张望。
男孩胸口处,内外两层衣物皆破了一口大洞,明显不足以抵御寒意,更难以遮挡紧贴在胸口的大馒头了。
男孩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馒头是他的救命粮草,因为这时节已经很难寻到食物了。
冬日,天气很冷。
野狗更狠。
人更加凶恶。
男孩迈着竹笋般纤细的双腿,赤脚踩在坚硬的泥土路,虽然双脚已然有些许发紫,但不以为意。
街道上很是冷清,没有人影,男孩独自一人,很是孤单。
夺到东街上,疾奔的男孩,稍稍缓了些,最后越跑越慢,待到快停下时,已经走到街角的深巷了。
深巷最里面的两排墙壁,借着墙一体的支撑,用木头和石头搭着一顶简易的棚子。
老乞丐,就在那又破又窄的棚子里面了。
老乞丐,对男孩很是要好,虽说他自己活得不如意。
男孩与老乞丐,如同没有年龄差距的好朋友,一个大朋友,一个小朋友。
当年,老乞丐在东街乞讨,男孩在北街偷窃。
原本是没什么交集的,可当时北街上门户关的很紧,迫不得已,男孩只能去东街摸些吃的来偷。
当时西街的扒手认为,男孩占了地盘,又没有给他们示意,坏了规矩,非要砍下三指,以示惩戒。
当时好不容易逃脱,差点被发现,幸亏老乞丐暗中相助。男孩对老乞丐可是毫无敬意,甚至是鄙视。
男孩觉得,虽说老乞丐半身不遂,但却识得大把的学问。
他看见的有学问的,哪个不是大官?就算当不了大官,为什么要乞讨呢?男孩想。
但男孩又不觉得从地面捡来的馒头,别人吃剩不要的米饭,从野狗嘴里夺来的野兔是肮脏的。
男孩从小就有这样的想法,不管这种想法是好的,还是坏的。
有次老乞丐问,如果别人偷你的东西,你会怎么想?男孩儿回答:我会气愤,为什么没偷过对方。
那一天,老乞丐连连迂气。男孩表示疑惑,但老乞丐只是摇头。男孩一直没想明白,但他只是疑惑,并没有在牛角尖。
老乞丐原本生在星玄帝国上的一户绵绣人家,祖先听闻曾位列三公,但传到老人一代,家资被他挥霍一空。但祖先的余威尚在,日子虽然称不上作威作福,但勉强过得潇洒。
不过,听说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牵连甚广,连百年前祖先的旧案都被翻出来,影响巨大。
最后老乞丐差点被砍了头,虽然最后只是被关了十二年,但是刚从监狱里出来后,又被人打得半身不遂。
这些事,都是老乞丐亲口说出来的。
那时,老乞丐很是平淡,似乎在讲别人的事,微不足道。
巷子深处,阳光很是暗淡,但暖和些。
朝棚子里看去,只见老乞丐侧卧在地一层浅浅的干草堆中,脸朝墙蜷缩着。他长而卷的白发打着结,毫无规律的披散着,将他整个头严严实实的掩盖着,他一只手像鸡爪一般缩在胸前,而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半张四处开裂的席子,覆盖在他如婴儿般蜷缩的身体。
尽管老人弓着身子,但仍然遮不住头跟双脚。或许这称不上席子,倒像是渔夫抓鱼用的渔网,根本哄不住热气。
男孩在一旁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沉默片刻,踢了踢老乞丐后背道:“喂!老头,醒醒!”
这一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但老乞丐毫无动静,像是入梦,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宛如泥塑。
男孩心中一沉,用手将老人一翻,感觉到老乞丐身体又凉又僵。
好不容易将老乞丐翻转,却发现老人早已闭眼,已然冻死。
老乞丐终归是没熬过这个冬季。
男孩明明记得五天前,老乞丐抓着一把雪,像个孩子一边欣赏,又像个诗人一边赞叹:
“今年的雪花,比去年更大、更美丽。”
人间生死无常,男孩不以为意,因为早已习以为常,对于这些麻木如无情。
男孩很悲伤,但却没有流泪。
悲伤之余,他又有些惋惜,又似乎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男孩默默低头,嘀咕了一声:“老头,你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因为老乞丐几乎就没怎么睡过觉,他晚上常常看着天边不知道想的什么,或者就算睡着也常常惊醒,口中呢喃,“叶子”,然后哭一声,笑一声,然后一直坐到天明。
男孩将老乞丐用那半张草席卷起,拖到了一处坟山。
男孩毕竟只是小孩,力量有限,就是生拉硬拽也是费力。
到半山腰,尸体开始在地面上被划出血水,跟着男孩不断沿伸。
艰难到了坟堆,老乞丐的后背早已是血淋淋,隐约可以看见白骨。
男孩眼色自责,不去看老乞丐,偏头望向一旁道:“老头,不好意思,如果现在不把你早点埋起来,那群野狗,可能会将你分食。我亲眼见过,有一个女孩被活活吃掉,当时她一直在叫,我就躲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男孩依稀记得某夜,刚哭一场的老乞丐,拿着己经缺了半边的瓷碗,盯着里面的黄酒,沉默一会,突然对他说:“我死后,千万别把我埋了,我怕闷,将我烧了就行。风会将我带回故乡去,带回她身边去……”
想念此处,男孩儿心里虽然悲痛,但他的双眼中除了有歉意,但更多的是麻木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