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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良圩的误解,夜三更未做任何解释。
嘴在别人身上,说什么话出什么气,谁都无法左右。
是以连最初想要告知良圩实情也都没了心思,自始至终一句话不讲,夜三更转身离开。
显然从刚才苏留印的哭诉中已经有所察觉的岳青凤,凭着多年办案的经验也瞧出夜三更临走时特意去见良圩肯定也是有着一些不可明说的事由。
出了京兆府衙门,两人原路返回。
两人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岳青凤开门见山,“你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
料到会有此一问,夜三更也没想隐瞒,直白道:“倒不是看出的什么,头日里阴差阳错的偷听到了些消息,是以眼下这件案子,我倒是能给你们捋清楚。”
岳青凤颇有深意的瞧了瞧夜三更,促狭道:“这是翻哪家小姐的墙头,让你碰见…”
“滚一边子去。”
夜三更毫不客气的呛声一句,引得周围一些路人纷纷侧头。
“不怪你被逐出家门,我要是岳老爷子,能把你捶死。”
岳青凤恬不知耻,嘿嘿笑着凑上前去,一脸无赖相,“那你是为了什么,还要去偷听。”
虽说关系亲近,但岳青凤身份摆在这里,夜三更仍旧有些许的心虚,毕竟翻墙去别人家里这事着实不太光彩。
随后便将前一夜里自己在莫英家里偷听到的种种与岳青凤一丝不漏的说了,事无巨细。
身为一个捕快,从最低级的快手捕役做起,从未依靠过家里人脉,一步一步做到眼下统领京兆府下辖几百青壮衙役,心思缜密自然远非常人可比。
窥一斑而知全豹,静静听着夜三更讲述,心中举一反三,也算是明白了这里面几处想不通的地方,岳青凤道:“所以,归根结底就是狗咬狗,利益面前就看是谁的本事大,谁的手段狠。不过良圩误解成是你们在对付他,的确挺冤。”
夜三更何尝不是对于良圩的误会有些气闷,愤愤道:“不怪他能与莫英有矛盾,就他这偏颇性子,自以为是,就算是莫英不对付他,早晚不知道得罪了哪位权贵,也能玩死他。”
岳青凤不以为然,道:“也不要瞧不起良圩,他们上下两代人在京城经营恁久,人脉也是非比寻常。我记得前两年他家马儿受惊,上了朱雀大街,按律应该是要下狱,最后是十六皇子出面求了圣上,便不予追究,可见其也是有些熟路的。”
“十六皇子?”
夜三更着实没想到良圩,或者说是良家,能抱上这么一条大腿。
十六皇子是庶出,大周皇室最小的殿下,再有几个月便要举行成人礼,加封赐爵,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赶赴封地,宫中曾有消息传出要封往最富庶的苏杭地区。
只因文胜帝对其宠爱已到了溺爱的程度,若不是于礼不合,怕是都不会让其离开京城。
十六皇子自小舞文弄墨极好诗词文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三岁识得千字文,五岁诵六甲,六岁观百家,十岁跟京中剑术大师聂大娘习得一手好剑舞,常在宫中大宴时水袖飘摇,剑吟四方,束发之年精熟六艺,更是颇得大家闺秀青睐。因得此莫说是圣上,即便是整个宫中恁多佳丽谁不喜他?
之后十六皇子更是极会享受,常将“醉舞狂歌人世间,花中行乐月中眠”挂在嘴边,别看也才十八岁年纪,早在十二三岁便效仿先贤,于乐游原里那处圣上赏赐的宅子里广邀京城诸多文人墨客曲水流觞,吟诗作对。
夜三更实在想不明白,如此雅人,怎就能和良圩混到一块。
观其神色而知其心思,岳青凤躲过几个举着花灯追逐嬉闹的孩童,道:“一开始我也纳闷得很,后来听人说,良圩喜文不好武,是个名副其实的文人骚客,经常酒后附庸风雅,所作所为压根不会将其与江湖草莽联系到一起。”
夜三更不禁愕然,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岳青凤又以公人的眼光分析道:“不过莫英也的确有些不计手段,为了这么一处宅子便下死手,又无甚深仇大怨,做事忒也绝了一些。”
夜三更却是感慨道:“自古成王败寇,能让人记住的都是胜利者,历来都是状元骑大马,从没见过榜眼戴红花。管他用什么手段,老话说得好,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都是好猫,不以手段论英雄。”
岳青凤哼笑一声,“关键莫英还是年轻,初来乍到就想捞点名声,太过急于求成了一些,能在京城这座名利场中屹立几年不倒,能有几个好相与的?怕不是在邕州那一亩三分地呼风唤雨的惯了,以为京城里没些名声的都是软柿子,怕不是这次得走眼,十六皇子这段日子忙于成人礼,应酬估计不少,得闲了出面调停,良圩罪责难逃,可也能大事化小,大不了滚回原籍去,莫英顶天也就混个名声。”
夜三更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莫英不过是那处风水颇好的宅子罢了,目的达成,想来也不会太过于置人于死地。”
岳青凤记起一事,话锋一转,道:“话又说回来,良圩当做是你从中作梗,若是真的从轻处置,怕是回过头来就会针对你,刚刚你其实就该将事实告诉他,省得以后麻烦。”
夜三更不以为然,“所以也便不着急把苏留印那小子捞出来,刚才已经点透了他,这两人挨在一起,良圩肯定会去向他打听,苏留印没什么心眼,怕是遇到良圩这个老狐狸,几句话就能套出来,到时候不用我解释,良圩自然便会将矛头指向莫英。”
岳青凤打趣道:“果然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跟着夜老二,你也聪明了些。”
夜三更翻翻白眼,笑骂了声“滚”。
本意是邀着岳青凤去喝上一杯,奈何这个算起来也是无“家”可归的汉子在远远瞧见平康北里的花红柳绿,断然拒绝,知道他又犯了老毛病,夜三更也不再相邀,与岳青凤作别。
回了杏树下小院,没有着急进去,心中一动,夜三更转身去了莫府。
仍旧是翻墙而入,没有打草惊蛇,夜三更蹑手蹑脚便摸去了莫英卧房。
悄悄开门闪身而入,便听见莫英一声质问是“谁”。
这倒真是出乎意料,明显是加了万分小心却也被发现,夜三更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蛮族留后使的身手修为。
脚下一动欺身而上,眨眼便到了床头,夜色里寒光一闪,夜三更赶忙收身躲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矮身又逼近,耳边乍起剑吟,夜三更只得后退。
显然已经惊动了对方,迟则生变,夜三更不敢拖延,体内气机周转,内劲透体而出,一拳砸在对方袭来长剑,借由剑势偏向一侧的空档,化拳为爪,一手按住其执剑手腕,一手抓住其脖领,按在墙上。
交锋只在一瞬,说时迟实则极快,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的莫英道:“你是何人?是为求财?”
倒是不担心如此夜色下会暴露身份,夜三更刻意压着嗓子,道:“不求财,不要命,只是来找你商量个事。”
感觉到对方手劲略收,莫英长出口气,并未开口。
当然也不会是商量,夜三更继续道:“你想要做什么我也管不着,只是今日你作为,拉恁些个女子入局,是不是有些过分?”
莫英仍旧不语。
在略作停顿后,等不到对方回复,夜三更又道:“为了良家那处宅子,你用什么手段都可以,能赢的手段从不分好坏,只是利用女子做事,你说等得你目的达到,良圩是死是活姑且不论,这些女子清白何在?以后还如何嫁人?”
明显听出莫英呼吸声变缓,想来也是陷入沉思,夜三更道:“不管你到底是为那处宅子,还是初入京城为了博取些名声,劝你做人需厚道,赶尽杀绝的勾当,损人不利己。”
一直不说话的莫英终于开了口,“深夜来访,就只是说教一通?”
缓缓收手,拉开距离,夜三更道:“做人留一线,江湖好相见,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万一无意间得罪了哪尊大佛,怕是连自己都要折进去。到此为止吧,围师必阙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你到底是谁?”
也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夜三更转身离开。
夜色下莫英眉心拧作一团,手中长剑随意扔在一旁,胡乱猜测着来人身份。
显然在莫英想来,最大的可能应该便是莫英背后的一些人脉路子来敲打自己,最后这句话已然便说明一切。
只是开始那一通话,说自己手段低劣,用女子做局,再如何说道,可也没有良圩蒙骗女子那般无耻。
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有打更人在外敲响梆子,亥时已到。
莫英猛然惊醒,衣服都来不及更换,小跑出屋,又出了院子,向西瞧着那棵杏树下的小院。
离得不远,相隔十数丈,夜色下轮廓模模糊糊。
“不会是他吧?”
喃喃自语后,莫英嘴角攀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么快就上钩了?”
……
……
隑洲。
扶瀛浪忍与时不时轻咳几声的夹晦先生沿岸并肩而行,仍旧抱着竹竿的船夫缀在后面丈余,不多不少,不疾不徐。
棉袍依然抵挡不住夜晚清冷寒意,身子骨明显虚弱的夹晦先生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面容些微憔悴。
两人好似话不投机,有一句没一句的乱聊。
扶瀛浪忍道:“我始终不明白,当年他们家那个外家武夫跑到你们地界杀了一十八人,你们的皇帝为何不管?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体弱病态的男子吸吸冻得通红的鼻头,显然也是念及当年被家族引以为耻的事件,声音略带一丝狠厉,如同这般季候,森冷且阴鸷。
“文胜帝初登大宝,那一位可是辅政大臣,自家儿媳死了,也就由得他们折腾,只要不出大事,面子上能过得去,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扶瀛浪忍不解,“这若是在我们国家,如此草菅人命,怕是早就将他们贬为庶民,世代为奴。”
男子呵呵两声苦笑,“靠山王,异姓王,王朝百多年就这么一位,先皇钦点辅政,文胜帝不敢啊。”
对于这位不识趣的扶瀛浪忍哪壶不开提哪壶,男子扭头,漫不经心道:“就像你们帝师,不也是偷偷施为,不敢当面报那一目之仇。”
男子对自家帝师的挖苦,扶瀛浪忍敢怒不敢言,又道:“那到底是不是你们白家做的?”
男子并未直接回答,“都讲先皇武建帝武功卓绝,疏于文治,但真要说起手段,呵呵,一国之君,哪是平常人能想到的?”
想不通这句话的意思,扶瀛浪忍也不去追问,问道:“之后需要做什么?”
“添一把火,引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