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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出又七拐八绕的到了那座最不起眼的僻静小院,也不用着人知会,径自进入。
没有了刚刚的喧闹,小院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好似这座小院并没有经历这般转瞬即逝的大起大落,也好像这座偏居一隅的精致别院,本就不该有那般噪杂景象。
院中有少女拿着扫帚清理着石子路,仅仅也就是因为刚刚来人过多造成的些许凌乱,算不上脏。
只是少女觉得心里乱,所以就想着找些事做。
即便是赵云出多年习武养成的轻手轻脚,也在还未进入小院以前便落入少女耳中。少女并未停下手中活计,头也不抬,“其实老早我就知道我爹这病,无药可救了。所以,你当时不帮忙,我可以理解。你不需一趟趟过来,你也不用认为是亏欠我一家什么。”
感受着与以往判若云泥的语气,赵云出眼中划过些愧疚,“红药,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若是当初你给我说清楚,我也会找我爹求上一求,万万不会眼睁睁瞧着良兄遭此劫难。”
良椿侧头瞧瞧,脸上带笑,“过去的事了,想开点啊,小赵叔叔。”
赵云出愕然:明明是她家逢变故,却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这…
赵云出眉间微蹙,这可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红药良椿了呀。
一声“小赵叔叔”算是把人拒之以外,良椿又道:“能被我爹算做朋友的,你是有数的那么几个,后天大葬,算是我先告知一声了,小赵叔叔一定要来送我爹最后一程啊。”
赵云出实在接受不了这姑娘的转变,心里发苦。
赵云出相较于良椿,也仅仅是年长七八岁的年纪。两家算是故交,赵家现任家主,赵云出的父亲赵擒虎,年轻时便与良中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往来,交集也是密切。后来赵擒虎老来得子,有了赵云出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儿子,可若是论上辈分,即便是年龄相仿,良椿的确是需要叫上一声“叔叔”。
也正是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又因为两家来往密切,两人自小便一起玩耍,再加上赵云出年长几岁,不难理解,那时少女情窦初开的二八年华,对这位翩翩公子的爱慕,着实要比那个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的良厦强了不知道多少。
只是眼下世事难料,如此交情却还抵不过仅有一面之缘的夜家姐弟,两相比较,赵家的冷眼旁观,让良椿如此年纪不得不感叹世道浇漓人心不古。
赵云出自然明白,这个在以前对少女而言即便父母之命也是任性违逆到叫不出口的称呼,已然是对自己抑或说是赵家最直接的抗拒。
赵云出长出口气,道:“良兄走了,我觉得我有责任照顾嫂夫人和你。”
良椿凤眼圆睁,那张小巧的娃娃脸上如罩寒霜,“你觉得如今,我和我娘在分水岭还会有从前那般境遇不成!”
气随心动,手中扫帚底上那篷竹枝谷穗骤然爆裂,扬起一阵气流鼓荡,却在腾起后迅疾下压,不起尘埃。
毫无声息。
赵云出差些就忘了,这个自小不爱习武的少女,已然是继承了父亲临死前直入人间仙人境的不俗修为。
入室,那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恐怖存在。
世人羡长生,武人求机缘,可遇不可求的一朝天象一宿登堂,哪会是那么好遇见的?只是如此泼天的福分,竟是在这个少女身上成了可能。
绝无仅有的可能。
虽说那转嫁之术所汲取的武学修为全看个人资质本事,这个从小并未有过筋骨打熬也未接触过刀枪棍棒的少女能吸收几成怕是只有天知晓,不过,这一手控气,俨然已是天象境的借气。
史无前例的机缘福分。
人比人气死人,赵云出想想自己举全家之外力尚且才让自己刚刚摸到天象瓶颈,的确让火大。
只是赵云出并不羡慕,武道么,一步一个脚印的循序渐进,才能稳扎稳打的掌握住自己想要掌握的东西,比如气机。
做人做事亦如是,比如眼下。
赵云出瞧着面前不远处以少女为中心散做圆月一般的满地尘土齑粉,轻声道:“何必呢?”
刚刚一手借气隔空碎物的少女扔掉手中光秃秃的木棍,理也未理赵云出,扭头便走。
“我刚去找了夜家姐弟。”如同刚在那座徽式建筑小院里一般,赵云出选在恰当时机说出了来此的目的。
果然,初得骇人修为的少女停步,却未回头,也未转身。
“晌午来找你,你不见我,我就去找了夜三更。”赵云出向前走到良椿跟前,看的却是旁边水里衔尾游荡的红鲤,“路上碰到游大长老,他跟我讲要去找良前辈。我觉得这时候做这件事为时过早吧。”
良椿终于侧头瞧向这个现下说的话给人一种叵测感觉的翩翩公子,这个当年自己懵懂情事时最是爱慕的“小赵叔叔”。
只是最近一两年里,听了父亲口中恁多故事,也就转移到了那位让自己家在京城分舵遭受灭顶之灾的夜家三郎身上。
谁让平日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少年英雄呢?
那时的少女躲在小房里,想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年所作所为,对于听了恁多戏曲的她,可是很害羞啊。
只是前些日子家逢那般变数,自己擅作主张的去求于这位“竹马”,却并未带来该有的效果,反倒是那个只存在于听闻里的人,仗义相助,救自己于苦海。
虽说结局并不喜人,可是心有千千结的少女,玲珑心思,若有所属。
也感受到少女目光,赵云出也不看她,“我想在最后帮帮良兄,让你,踏踏实实的坐上寨主的位子。”
“多虑了。”良椿终于再次开口,“若是我爷爷出关,就更轮不到良厦那个窝囊废头上。你拦阻了游长老,说到底是助我还是阻我?”
“你看吧,你还是小,想的太简单。”赵云出叹气道,“分水岭在金陵分舵的良下佑,接替你小叔良圩去到京陲的良下腾,还有经营着分水岭各处商号
的良帛,这三人,终归比你这小丫头更有大局说服力啊。”
良椿蹙眉,若有所思。
赵云出口中的良下佑与良下腾是自家堂叔,爷爷良中庭亲兄弟家的儿子,早在前些年就被外派出去发展分舵,尤其是排行老三的良下佑,能力更是出众,帮衬着良下腾于金陵城内稳固势力后,接手良圩留下的烂摊子,一己之力于两年之内在鱼龙混杂的京陲重地发展壮大,更胜从前,足见其手段。
而那位良帛,相比于前两位,虽说名声不显,可真说起来,分水岭转型做起了正当生意,还就是这位爷爷的义子亲力施为,将分水岭这么一家做着不法勾当的水贼组织,仅仅用了十几年的功夫,便彻底洗白,成了正儿八经的一方门阀,震慑丹江流域。
要真说起来,分水岭能有今天的成就,偌大一个水寨衣食无忧正常运转,良帛才是居功至伟。
的确,这三人单拎出来每一个都要比良椿适合寨主的位子。
只是…
“这寨主的位子,坐与不坐,对我而言并不重要。”良椿缓缓道,“好似他们争论来争论去,都忽略了这一点。”
一直好似掌握着主动的赵云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目光挪向良椿。
“包括你。”良椿又补充了一句。
赵云出很是不解,问道:“你不想做寨主?”
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良椿反问道:“我为什么想做寨主?”
赵云出哑然,毕竟对方说的不无道理。
良椿抬手拭去眼角不自制中流出的眼泪,幽幽道:“你们还不都是因为我爹在接引坪上说的那几句话,才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再加上前些年我爷爷每逢决断寨中大事都喜欢让我参与其中,所以你们每个人都觉得好似我会是下任寨主一般。首先,我爹不是寨主,他说了不算,其次,我爷爷即便是寨主,也会尊重我的想法。你们啊,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太过敏感。”
对于良椿最后一句不大不小的挖苦,赵云出选择了左耳进右耳出,浑然不在乎,又开始去看向脚底下那条人工河道,只是不知道那几尾红鲤到了哪里。
良椿又道:“可以理解,整座寨子里都反对我做寨主,是因为这近一年里被我大伯拉拢的做了不少对不起我家的事,怕我做上寨主找他们算账。可是我不理解,小赵叔叔,你这么费心劳神的要帮我,如同我爹当初要你帮忙一样,可是没有一点好处的,你现下这般热络,为的什么?”
话到末尾,汹汹逼人。
赵云出无言以对。
很难想象刚刚在徽式别院里能说会道的他,竟被这个少女问的哑口无言。
良椿一笑,下了逐客令,“小赵叔叔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回霞帔城,寨子里可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般逐客令,着实直接,叫人尴尬。
赵云出脸色难堪,刚刚做的前戏在良椿几句话以后消失殆尽,理想中的交易就这样化作了白日梦,心下念头急转,抱拳道:“我赵云出做事光明磊落,怎会有如此龌龊心思。我仅仅是为了完成良兄遗愿,帮助你坐上寨主之位,能让良兄九泉下瞑目!”
赵云出也是言辞恳恳,加上提到刚刚与良椿天人两隔的父亲,也算是拿捏住了她心中那丝柔软,让这个刚刚占据了言语上风的少女再次没了分寸,表情变得五味杂陈。
赵云出长出口气,好像是良椿对他的怀疑让他有些生气。他又道:“就当做是我自作多情,刚刚与夜三更喝了些酒,套了套话。我跟他讲,打算和游长老联手阻止你做这水寨的寨主,尔后便瓜分这寨子里所有,只望他姐弟俩不要插手。事成之后,便每年孝敬。想来这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夜三更不会拒绝。最起码,我离开的时候他犹豫了。”
毕竟是个少经世事的少女,赵云出的话让良椿陷入沉思,对于那个让他心生爱慕的少年英雄,一如昨日山下,她心中再次产生了些动摇。
“我只是略施小计他便如此,怕不是良兄当初也答应过他什么。言尽于此,事止于今,我为你和良兄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你大可以怀疑我是图你什么,可你反过来想一想,你有什么值得我这个当长辈的惦记?红药,往后,你且在寨子里小心行事,莫要去相信任何人。”
长辈姿态十足,赵云出的叮嘱让良椿有些心生犹豫,不知所措。
从夫君在接引坪上撒手人寰,回来后一直在休憩的李观音出得屋来,礼让道:“赵兄弟怎么不进来说话。”
赵云出瞧向面容憔悴,仅仅两三个时辰的光景就变得荼蘼不振的李观音,先是施了一礼,道:“不叨扰了,刚与红药交代几句,现下没什么事,先行告辞。”话讲完,瞧了良椿一眼,转身便走。
“赵兄弟。”李观音唤了一声,紧走几步,只是脚步虚浮,良椿赶忙上前搀扶。
“赵兄弟。”李观音截住赵云出,眼眶通红,又噙住眼泪,声音凄楚,“良椿往后可就多看你看顾了。”讲着话,躬身一个万福,眼泪簌簌落下。
赵云出叹气,再看看也是红了眼眶的良椿,终究是软下心来,道:“嫂夫人放心,我自会鼎力帮助,告慰良兄在天之灵!”
拱手一拜,赵云出似是下了决定,表情决绝,踏步而去。
“这小丫头,不简单呐。”
去往前厅的廊道里,赵云出自言自语。
呵,恁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