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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赶稿一夜的秦川携着书稿去了龙王庙。
魏良野看了书稿后,大为满意。
而且令他惊讶不已的是秦川还另写了两篇故事,而且各自女主以上错花轿的两个女主分别为名。
人物性情相近,其实遭遇不同了。
他心想,这或许是秦川早就写好的。
那也很了不起。
写文可是一件苦差事。
魏良野大致将书稿阅览一番,发现字字句句都是极妙的,一时半会间都找不到要修改的地方。
秦川微笑:“若有错漏,魏老板可自行修改,这样一来,能更符合你心意一点。”
魏良野惊道:“这可如何使得?”
诗词文章,哪怕是评书话本,都是倾注心血所作,旁人肆意修改,着实不敬。
秦川轻轻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何况,我相信魏老板会慎重的,若是旁人,我自是不许了。”
这戏曲是魏良野声名所系,衣食所在,自然会无比用心。
“好句子。”魏良野眼睛一亮,对秦川随口两句,颇是钦赞。
他不禁感慨,秦留仙往后数百年,有机会成为苏仙那样的人。年纪轻轻有如此佳作,教人无限羡慕。
即使秦川往后仕途不顺,凭着一身文采,流传后世,也足以教天下九成九的读书人羡慕不已。
功名富贵,只得一个“名”字,那也不枉来人间世走一遭。
随后魏良野请秦川去看马。
有藏马,有草原的蒙元马,还有远自海外的大食马……
秦川都看了看,并不十分满意。
不过他买一匹马也主要是为了装饰门面,选一匹凑活着过就行了。
他准备选那匹大食马,大食马背柔软如丝,骑乘起来的感觉很好。
这时龙王庙的庙祝牵来一头青驴,送到戏班子这里,似乎是用来背负行李的。
秦川忽地心中一动,看过去。
他顿时改了主意,“魏老板,你觉得这头青驴怎么样?”
“秦相公要骑驴出门游学吗?”
秦川微微笑道:“前人有诗云,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我看到它,想起这首诗,觉得和它有缘。”
“前人?这诗不错,只是小可孤陋寡闻,却未曾听过,秦相公哪里得来的?”
“从一个过路的游方老道口中听来的,说是古诗。”
“哦,那这头青驴就送给秦相公了。”
魏良野印象里戏班子此前没有这头青驴,想来是下面人新添的。活观音的戏班子,想来进进出出不少东西,有许多还是捧场的戏迷相赠,因此每次离开前,都会把许多东西换成粮食之类,用以救济穷苦,即使如此,家当也仍旧不少。
因为有些赠礼,实在不好拿出去卖,怕得罪人。
出门选马不成,反倒是带了一头青驴回来。
秦川非是突发奇想,而是心中一动,觉得青驴跟他有些缘分,他这个世界,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生出这样的念头,既然那些马他都不中意,不如选这头青驴。
青玄剑是青色,青驴也是青色的,青葫芦还是青色。
似乎他和青特有缘分。
青驴不是很大只,用来骑乘怕是不行,但是放放行李,还是恰好合适的。虽然有青葫芦,但外面还是要弄些行李,装点门面。
这就是仙人级别的游学吧。
看似只带了一点东西,实则准备充足。
秦川又把青玉案交给了明报发行,然后回家。
婴宁迎上来,看到小青驴,眼里闪着好奇,“这是马儿吗?”
她还不能分清什么是马,什么是驴。
“这是驴。”
“驴和马有什么区别吗?”
“驴肉比马肉好吃,常言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的味道跟龙肉一样好。”
青驴似是不满意秦川的说法,抬了抬蹄子。
婴宁看着它亮亮的眼睛,很是美丽,化成狐身,跳在青驴背上趴下,感觉比襁褓还舒服,“哥哥,驴儿很好,我们不吃它。”
“嗯,不吃。”
作为一个好美食的小天狐,不吃就是极大的喜爱了。
青驴本自有些脾气,婴宁在它身上时,天狐的气息令它安宁许多。
到了第二天,秦川悄无声息地带着婴宁出门。
小姑娘变成狐身,这样方便在路上到处玩耍,清清则是本体进了青葫芦,自己打扮成一个书童模样。
秦川传了她敛息术,她虽然修行上没什么进步,敛息术倒是能学,如此即使青云道长那样的修士,都看不出清清的根脚。
游学的时候,带着一个俊俏的书童,总比带着一个美婢要不那么显眼一些。
…
…
在陵州城半年里,秦川经历了不少节日。节日的诞生,有为了纪念祖先,有为了保佑自家平安,也有为了别的事。
过节和祭神是分不开的。
无论是在大梁朝,还是他原来身处的时代,祭拜神灵,都是有所求。若是神灵无应,自然就衰落了。
在这片大地上,神灵竟比官员还要尽职尽责。
因为民脂民膏可以奉养闲官,却不养闲神。
不管祭神也好,还是过节也罢,流传至今,在滚滚红尘中,都体现出了一种人情味。
只是秦川到底有种疏离感。
那是他对整个世界的傲慢,始终融入不进去。
他清楚这一点,但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内心。
因此秦川的离开是悄无声息的,没打算做个别离的聚会。
无论是王孚,还是周知府,或者郑屠他们,虽是亲朋故旧,却始终没法融入他真正的生活。
但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情义。
只是大抵和他们以为期待的,还是有些不同。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路上生起了料峭风雨,附近荒无人烟,秦川没打算冒雨前行。
他牵着青驴,带着婴宁和清清到了不远处一间寺庙。
虽然他们都不怕寒热,不惧风雨,可是给老天爷一个面子吧。
正好休息休息。
雨中还有些白絮一样的事物,那是雪花,这是雨夹雪。下起来,比直接落雪还冷,也没那么美丽。
还不如一场纯粹的雨水,滴落在草地上,滴答滴答在房檐上。
秦川一行进了破旧的寺庙里。
这座寺庙虽然破旧,可是整体的建筑完好,只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僧人出现。
大殿的佛像也不见了。
佛殿里,有些杂乱。
秦川心里了然,看来这座寺庙是被抢劫了。
佛像不见,最是明证。
因为一座寺庙里,往往佛像是最值钱的。古来朝廷灭佛,都要把佛像重新熔铸,用来铸钱。
一座佛像少则数百斤,多则数千斤乃至上万斤,豪奢的佛寺,甚至是全铜打造,表面渡上金箔,作为金身佛像。
穷一点的,也会用一些铜掺合铸造,最穷无非是木制,那也是要刷一道金漆。
所以佛渡有钱人,不是没道理的。
穷人哪能供奉起这样一座佛像呢?
从神龛残留的痕迹来看,上面被搬走的佛像应该是铜制的,份量不轻,至少有上千斤重,若是纯铜打造,拿去熔铸卖钱或者制钱,都会大发一笔。
一般的小贼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说明贼人众多,并不怕官府追究,侧面也说明了世道愈发艰难。
陵州府的社火、灯会,其实如同繁华破碎前的一场梦。
清清先是打扫了一个干净的地方,让婴宁休息。她变回女童模样,由婴宁照看着。青驴在佛殿的角落里,它很安分,还是一只小母驴。
秦川总觉得它有些异样,但元神法眼看过去,小青驴似乎没什么异常,也不身具妖气。
他从殿后的院子里找到一些被雨雪打湿的干柴,用元神直接除去水分,在殿里升起篝火。
他不是怕冷,而是觉得雨天,古寺,在佛殿里升起篝火,会很有意境。婴宁在火光映照下,睡得也格外安稳。
清清已经不太怕火了。
小青驴还过来烤火,将身上打湿的毛发烤干。
它娴静的侧卧在篝火旁边,很有些淑女风范。行李也在它身旁。
明明是阴沉冷雨的天气,空无一人的古寺里,外面寒风号号,颇有些阴森恐怖,可是他们几个围在篝火旁,颇有些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的味道。
很快入夜,秦川让清清和小婴宁进葫芦里休息,因为雨越下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还有闪电出现。
婴宁对雷霆,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也习惯清清陪着她睡觉。
雨一直下。
而且越来越大看不到止歇的趋势。豆子大的雨珠儿敲击佛殿的屋顶,落在殿外的地面上,响声不停。
倒是像许多僧人在敲击木鱼。
秦川还有个得自圆业的木鱼法器。
那是一件降服妖鬼的法器,对秦川而言,有些用处,但不多。
一辆马车冒着雨来到寺庙外。
车夫:“老爷,夫人,咱们先进去躲雨吧。”
“庙里有火光,应该不是废弃的寺庙,看来是到不了城镇了,夫人,咱们先进去避雨。”一个中年男子掀开车帘,透过雨幕,看到大门未关的寺庙里面的火光。
“嗯,我们待会多给些香油钱,出门在外,莫要起了争执。”
等他们走近大门,看到大殿里的情况,才发现是一座荒庙,火光里,佛像都不在了。
不过有一个年轻人在篝火旁,还有一头青驴相伴。
中年男子让车夫去停好马车,然后三人进去大殿。
庙里空空荡荡,深夜里一个年轻人独自在佛殿里烤火,不得不令人佩服其人的胆量。
当然,也有可能是山精鬼魅的化身。
只是走进去后,中年男子看见秦川是秀才打扮,心里大松一口气。
看来对方是游学的士子。
出门在外,荒野之地,读书人见到读书人,天然多一分亲切。
“在下华宁府人士,宁恒。不知这位相公如何称呼?”
“陵州人秦川。”
“秦川?莫非是写出‘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那位陵州第一才子?”宁恒颇是惊讶,又带着欢喜。
秦川料想不到,陵州府外,荒野之地,还能遇到听过自己名字的人,他竟如此有名了?
“正是在下。”
“果真是风采照人,秦兄深夜古寺,独坐赏雨,着实非同俗流。难怪能写出那些文章诗词来。”
俗话说得好,双人不看井,一人不入庙。自来单人深夜入庙之人,若非无知,便是有惊人胆气。
秦川微微一笑:“宁兄不必夸赞,相逢既是有缘,你让家眷和仆人来这里烤火吧,我去佛殿后休息。”
宁恒:“世俗礼法,只是为俗人所设,秦川文采光照千古,岂是俗人。既是内子也是仰慕的,既然秦兄肯请我们烤火,那么我们就厚颜留在这里。正好宁某也想向伱讨教学问。”
于是,宁恒的夫人柳氏和仆人也进来。
柳氏气质温婉,话不多,但还是对秦川说了感谢的话,依偎在宁恒身边。
谈话间,秦川才知道宁恒是科道的言官,因为得罪权贵,遭到许多刁难,故而愤慨辞官,正回华宁府老家。
他膝下还有一子,在老家由老人照顾,如今年方七岁,已经能读四书五经,略通其意,他不无得意,准备回乡专心培育爱子。
他爱子的名字,着实令秦川微微惊讶。
“姓宁,名采臣。”
秦川要收集灵机,大抵要从聊斋那些出名的人物身上下手,宁采臣岂不是聊斋里有名的人物。
其实聊斋的人十分难找,因为没有具体的时代背景,有可能地名都没有,说不定要找的人,还没出生,或者出生在几百年前,都是说不准的。
除非他有阴曹地府的生死簿。
或者每到一地,都找城隍,翻阅生死簿。
但让城隍相借生死簿,有藐视阴司的嫌疑,秦川暂时不打算这么蛮干。
只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随便躲个雨,竟知晓了宁采臣的下落。
当然,他本也是打算去华宁府金华县试试运气的,只是原文宁采臣是小倩做鬼之后才遇见小倩的,天知道那时候小倩多大了。
现在小倩也不过十二三岁而已。
而且小倩的命运已经改变,如今在峨眉山修道,说不得将来就是一个女剑仙,不会再去兰若寺当女鬼,跟宁采臣的缘分自是断了。
秦川有意结交下,与宁恒更是谈笑风生。并表示一向倾慕华宁府风情,可以等雨停后,一起去华宁府长长见识。
到哪游学不是游学呢。
宁恒大为高兴,又语重心长道:“留仙第一次出来游学,却是不知,近年来世道不太平,我这一路回来,都有些担惊受怕,要不是家中老仆会些拳脚,先走了一段运河,再上了岸,轻车简从一路不停,否则多少要遭些麻烦。你往后还是莫要一个人出行,免得让家人担心。”
秦川心想,“真遇到劫匪,要担心的也不是我。”
他微笑道:“在下没其他家人了,只有舍妹和一书童。我叫他们出来。”
他去了后殿,然后带着清清、婴宁出来。
宁恒看见婴宁,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又问了婴宁身世,秦川隐去细节,大致说了一下,他方才叹息。秦川抚养堂伯的女儿,可谓有情有义。
柳氏自也可怜婴宁身世,忙拿出蜜糖给婴宁吃。
婴宁本来被吵醒,不是很开心,见了蜜糖,倒是一下子抛开起床气,喜笑颜开。
大殿里有了小孩子的欢声笑语,愈发热闹。
但是外面风雨忽然停了,一时间明月在天,分外清亮。
没过多久,外面传出脚步声。
一伙江湖人进来。
篝火通明,月光如注。佛殿的天井有琉璃瓦覆盖,配合篝火,大殿也不算昏暗。
这伙人看见秦川等人,忽地咦了一声。
其中一人走到秦川附近,“这位相公,没想到咱们又遇见了。如此有缘,不如交换一下姓名?在下李铁,郭北县人士,他们都是我同乡的兄弟。”
原来这伙江湖人是当日在灶神庙相遇的那几人。
秦川自是记得,笑道:“陵州秦川。”
“大哥,这名字好像听过。”
“我也有些印象。”
一个人的名字能让素不相识的人有些印象,本身就说明不凡之处。他们行走江湖,更是深知这一点。
更不敢小看秦川。
李铁也没继续搅扰,而是让几个兄弟坐到更远的位置。
他们小声说话,注意力很快从秦川身上扯开,而是说了此行目的。原来山上闹了虎灾,据说还咬死黑风寨的一个当家的。
黑风寨便是抢劫这个佛寺的山贼,他们把佛像拿去熔铸,发了一笔横财。
那个黑风寨当家回黑风寨的路上,给老虎咬死,几个喽啰倒是跑掉。
传出去了消息,说是那当家身上有一大笔钱财。
老虎咬死人,拖走尸体,那笔钱也落在老虎处。
老虎又不会吃铜钱,更不用会,钱肯定还在的。这伙人上山正是为了打老虎主意,谁知下了大雨,冲散痕迹,老虎自然很不容易寻到了。
正为此有些发愁。
他们学了一点本事,仗着人多,也不怕老虎。
众人议论时。
一声虎啸在明月里响起,伴随阴风阵阵,许多模模糊糊的鬼影出现在寺外。
“伥鬼!”有一个江湖人惊骇道。
“这不是普通的老虎,而是山君。”
“完了。”
一个个刚才还不把老虎放在眼中的江湖人,突然间脸上布满惊色。
老虎和修炼成妖的山君,有着天壤之别。
宁恒也脸色一白,抓着妻子柳氏的手,又对着秦川道:“秦兄,待会你送你妹妹和我夫人先走,我会些剑术,留下和老许断后。”
他身上有把剑,其实只是装饰用的。
伥鬼可不等里面的人安定心神才进来,而是一个个涌进佛殿。这佛殿连佛像都没有,更无佛力可言。
打头的伥鬼进来后,发出尖锐的嚎叫,面目十分瘆人。
他们活着时胆子很小,做了伥鬼,胆子大了不少。
这些江湖人会些拳脚,可武道不过练皮的层次,血气不壮,面对为数众多的伥鬼也不顶事。
变故来得突然,伥鬼进来得很快。
伴随尖锐鬼嚎,阴森恐怖的面目,令众人分外慌张。
宁恒说完话,另一只手也只是握住剑柄,十分颤抖。
佛殿已经被伥鬼嚎叫声掩埋,还有阵阵阴风涌进,扑打篝火,若明若暗,场景无比骇人。
气氛恐怖。
“聒噪。”
大殿里悠悠响起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如寺庙古钟敲动,在佛殿里不住回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