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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和别的上午并没有两样,部队上班的军号刚刚吹过,吴主任是踩着军号声离开家门的,李萍知道寂寞的一天又开始了,大丫上学已经走了,大丫很懂事,上学之前自己的房间已经打扫过了,什么地方都显得井井有条,李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打扫另外两个房间,做这一切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剩下的时间里,她就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她正在惶惑的时候,院门外有人敲门,以前很少这时候有人来,政委家里的,还有团长家里的来串门,从来不敲门,而是在门外大呼小叫。李萍推开里屋门走出去,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战士,脸孔红红的,一双眼睛扑闪着向她望来,怀里还抱了一叠书,他轻轻地叫了声:姐。
她望着这个小战士,不知为什么,心里“扑扑愣愣”地乱跳了一会儿,她忙打开门。战士就一本正经地说:姐,是吴主任让我给你送书的,我叫王小毛,是政治处的勤务员兼新闻报道员。
她忙伸出手让王小毛屋里面请。王小毛有些腼腆的样子,但还是进来了,坐在餐桌的一角,把那叠书也放下了,然后红着脸说:姐,这是我在阅览室帮你挑的书。然后就一本本地拿给李萍看。最后站起来说:姐,那我先走了,过两天我再给你送新书来。
说完还给李萍敬了个礼,转过身走了。李萍一直把王小毛送到院子里,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直到这时她才在心里笑一笑,觉得这个小战士怪可爱的,他叫她姐,叫得那么自然,她回想起那声姐,心里怪舒服的,有种异样的感觉。
王小毛走后,她开始翻那些书,这都是一些旧书,《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保卫延安》什么的,有的她上高中时已经读过了,有的还没有读,有了书的陪伴她的日子就有了滋味。她翻那些书时,封皮的背面是阅览室的借书卡,何年何月何人借书了,她在每本书的借书卡上都看到了王小毛的名字,一本书有时还出现两次王小毛的名字,也就是说,王小毛读了不止一遍。她读书时,心里就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心想,这都是王小毛读过的书呢。
有书读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她那颗烦乱不安的心踏实多了。吴天亮中午或晚上回来的时候,她的脸也不那么愁苦了,有时还会冲吴天亮笑一笑,吃饭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多了许多交流。
她问:那个王小毛多大了?
她还问:王小毛是哪儿的人?
她又问:平时他在部队都干什么工作?
……
她从吴天亮那里得知王小毛是全团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是河南洛阳人,平时在机关里打扫卫生,剩下的时间里就协助宣传干事写写新闻报道。吴天亮最后说:别看王小毛今年才只有22岁,他一年上报纸的新闻稿比宣传干事还多。
在吴天亮的描述中,她对王小毛多少有了些了解,她又想起王小毛喊她姐时的样子,她在心里就笑了笑。
那天她对吴天亮说:哎,我的书都看完了,再让王小毛帮我找几本。
吴天亮说:你光看书也不行,还得有人陪你说说话,我知道你和那些家属不是一类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以后王小毛有时间,我就让他过来陪你说说话。
她听了吴天亮的主意,心里很温暖,又想起了王小毛的样子,但她嘴上没说什么。
从那以后,王小毛不仅帮她借书还书,有时径直来找她,进门就说:姐,家里有什么活让我帮忙么?
当然不会让王小毛干什么活,该干的活她早就干完了,剩下的时间里,她就让王小毛坐在餐桌边陪她说话。两人果然有许多共同语言,他们是差不多时间里高中毕业的,虽然一个是长春,一个是洛阳,但经历的事情都差不多,两人甚至说到了小时候玩的一些玩具和方法也如出一辙,说到这里两人都会相视一笑。
有一次,王小毛突然问:姐,今年你多大了。
李萍说:24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小毛脸红了一下,忙说:没什么。
王小毛似乎找不到话茬了,用手指去抠自己的衣袋。
李萍忙把话题引到读书上了,她问:那些书你都读了?
王小毛这回自然了起来,他点点头说:我上学的时候,别的功课都不太好,就是语文好,老师让写作文,别人写一篇,我写两篇,有时候三篇。
王小毛说到这里时,两眼放光。
王小毛接下来又说:我上高中时就有一个想法,那时立志要当一个作家。
李萍忙问:那现在呢?
王小毛抬起头说:现在我也是这么想。
当王小毛说出自己的爱好和理想时,李萍的胸膛被猛然地撞击着,王小毛的理想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理想呢?当王小毛说这话时,她痴痴怔怔地望着王小毛,当王小毛说完了,她还没有醒过来。
王小毛被看得低下头说:姐,你怎么了?
直到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忙说:我跟你一样。
两人的爱好和志趣惊人的一致,使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两人都说自己读过的书,他们读过的书也大同小异,当两人说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细节时,也惊人的相似,然后他们又一起笑,笑过了就沉静下来,然后他们的表情就都有些不自然。王小毛看了眼腕上的表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时间不早了,看看处里有没有事。
王小毛说完就站起身,然后又说:姐,你别送了,我又不是客人。
他这么说,她还是会把他送出院外,他走了几步,冲她招招手说:姐,回去吧。然后就一路小跑着走了。
有了王小毛,李萍的日子充实多了。笑容经常挂在脸上,做起饭来也有了心情,经常变换一些花样。吴天亮自然看出了李萍的变化,他也高兴了起来,然后说:你慢慢会适应这里的,你主要的问题就是怕寂寞,以后就多让王小毛来陪你。
王小毛果然来的次数就更多了,有时上下午各一趟,他们似乎是老熟人了,仿佛一生下来就认识。
有一天王小毛说:姐,你真像我高中一个同学。
李萍就说:你那个同学漂亮么?
王小毛说:漂亮,和你差不多。
李萍笑着说: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王小毛叹口气说:有意思有什么用,去年我探家,人家跟市委书记的儿子订婚了。
李萍就“噢”了一声。
半晌,王小毛突然问:姐,你怎么嫁给吴主任了,是别人介绍的?
王小毛这么问,李萍的心就沉了下来,她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半晌没有说话。
王小毛自知说错了话,忙又补充了句:吴主任对我们都很好,他是很有水平的领导。
两人说到这样话题的时候,语言就艰涩起来,对于吴天亮,李萍的心情既复杂又朦胧,嫁给他之前只见过他一面,可以说是在毫不了解的情况下嫁给他的,当然谈不上感情。自从来到部队之后,被人称为吴主任“家里的”,他对她应该算是不错的,他一直认为自己愧对李萍,所以对她怀着的是一种忍让的态度。除了他年龄比她大一些,又有个孩子,驻军的地方不好外,吴天亮这个人还是可以的。她不知什么是爱情,也说不清爱情。她甚至以为婚姻就是爱情。父母就是这么过来的,吵闹了一辈子,退了休还在吵闹,然后就是为了生活操劳奔波,生活的本质让爱情逃遁了。
当时她把那张小小的纸条放在烟盒里,就是祈求有一个条件稍好一点的男人能把她从现实生活带走,远离家庭的愁苦,现在吴天亮把她带出来了,只不过是从一种现实带到另一种现实,她分不清哪种现实更适合自己,她只能认命。
这些日子,李萍也一直在梳理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她知道自己无法逃避现实,她也说不清哪种现实更好,但她还是烦恼。无穷无尽的烦恼让她很难看清自己的本质。在有王小毛的日子里,她暂时忘记了烦恼,她和他有说有笑,她甚至对生活又多了一份幻想。在有王小毛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去想没有王小毛的日子,她又该怎么过。
王小毛的出现,的确改变了李萍的生活,包括她对吴天亮的态度。她心甘情愿地为吴天亮洗衣做饭,接受着大丫的存在。她认为大丫也没什么不好,她没有给她添什么太大的麻烦,做饭时多添一把米,洗衣服的时候多添一瓢水。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就不在乎多干一点少干一点。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大丫叫她妈时,她不愿意又得去面对,好在大丫一天到晚也叫不了两次,晚上回来吃完饭,就安安静静地躲到自己屋子里不出来了。
晚上躺在床上和吴天亮亲昵完后,吴天亮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不在乎我不能让你生孩子吧。
到现在为止,她真的没有想过生孩子的事情,吴天亮每次这么问,她都在黑暗中摇摇头。吴天亮就长吁口气,然后握住她的手,很幸福地说:我这辈子找到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哇。吴天亮对自己的幸福生活非常满足。
李萍躺在吴天亮的身边,夜半时分会突然醒来,然后她就想到了王小毛,自己只比他大两岁。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一想起这些,思维就飘得很远,会长时期地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