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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只是不忍心见公主四处流离。”
“顾大人对公主不好吗?公主为什么就不肯留下来呢?”
“公主走了,还能去哪里呢?”
“七年之前。”
无尽的杂音在卫瑜脑中缭绕。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是公主,是飞鸟,是九天的凤凰,不是任人在手里随意拿捏的金丝雀。
她生来可以任意来去,大江南北,九州四海……任何地方,她愿意为乞丐,为流民,暴尸荒野,但没有人可以像拴狗一样把她拴在巴掌大的屋子里,连洗澡沐浴都像成为恩赐。
她死也不接受这样的屈辱。
顾嘉清再怎么满足她的一切需求,都只是裹在陷阱之上的蜜糖,妄图让她尝一点甜,就忘记尖刺扎穿身体的痛。
再如何口灿莲花,都掩盖不了强取豪夺的卑劣。
他剥夺了她的自由,自导自演这场貌似动人的戏码,却让她丧失说不的权力。
这怎么能叫“好”?不过是一场欺诈。
她对前世素心那番话最为隔阂的,不是背叛,而是她企图混淆是非,用“好”来模糊顾嘉清的罪行,不管有意无意,这用心都比背叛她更加险恶。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因为对她好而改变。
“不要叫我殿下。”
卫瑜知道自己在迁怒,但她不想计较那么多,她累了,前世也好,今生也好,两次背叛相似得出奇,她今生已经不想再见到这张脸。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捆住双手的素心,平静道:“你的错,方才拂晓已然说过。冠冕堂皇的话不必说了,你问问自己,假如重来一次,你还会换那些香料吗?”
素心本该毫不犹豫地说“不会”,但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一时竟然有些不敢回答。
她的心里其实知道答案,她会的。
即便知道那香料有害,她也会想着等她重新得到主子信任之后便立即停用。
她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前与卫瑜的性情十分契合,这才能压过其他大宫女,成为卫瑜最信任的亲信。
这些时日饱受冷落的生活她已经无法忍受,只要有一丝希望,她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回到往日的风光。
趋利乃人之本性,有私心并不出奇。
卫瑜知道不必再往下问了,挥手招了人进来,“把她压下去好生看押,别让人灭了口。”
虽然此事她已经让人不要声张,但难保淑妃久久联系不上她,不会生出怀疑之心。
留着这个人,还有她的用处。
“奴婢疏忽大意,伤了殿下贵体,请殿下降罪。”拂晓俯首道。
此事她也有一半的责任,身为含章殿的掌事宫女,她不仅没及时发现素心的不对,还自己将主子的香料交了出去,给了素心可乘之机。
幸好那香效力不大,否则她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卫瑜扶起她,道:“也不能怪你,就连本宫都没想到素心会投靠了淑妃。”
拂晓羞愧咬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弥补这次的过失,最后问:“这么大的事,殿下打算何时告知皇上和太后娘娘?”
往日那些小手段,那两位真神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淑妃直接对公主下手,还是如此阴毒的手段,太后娘娘和皇上是绝不能容忍的。
卫瑜想着接下来的计划,冷冷一笑,摇摇头道:“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淑妃竟然真的敢这样对她下手,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正愁后头缺了把好柴来助长父皇的怒火呢,没想到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
竖日,朝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才刚上任没多久的现任京畿司理项斯远,写了陈情状上递督察院,言辞恳切哀婉地痛陈自己上任之前遭遇姜家强势欺压,让他饱受流言侵扰,名声尽毁,请求督察院御史协同他上奏弹劾姜家藐视天威,任人唯亲,倾轧小官,扰乱官纪。
于此同时,他还兵分两路,带着当日在京中帮姜家散布谣言的几名害群之马以及口供状纸等一应物件,到刑部告姜家污损皇室清誉,其心可诛。
这两桩事若是发生在平常,那必然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他上报的这几项罪名虽然瞧着吓人,若真要细查却大有可为之处,没有确凿证据不好深究,很容易模糊成莫须有被姜家反咬一口,督察院即便见了也不一定搭理,但如今正值整个朝堂文官齐齐针对姜府的特殊时期,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尤其是那封陈情书,直接了当地挑明朝中一贯存在的清流与勋贵两派之争,这简直切中了要害。
寒门与勋贵的矛盾是天然存在的,寒门看不上勋贵鱼肉百姓,勋贵看不上寒门假清高,但其根本原因还在于,两方的根本利益是互相冲突的。
本朝建朝年久,世家大族林立,子孙繁茂荫封甚广,但朝廷就那么大,官位就那么多,寒门学子想要往上爬便难免压迫勋贵势力,勋贵想要维持鼎盛则必须欺压寒门。
久而久之,矛盾越积越多,朝中的党争之风也逐渐鼎盛,清流与勋贵两派势同水火,如同引线即将燃尽的爆竹一触即发。
党争之风由来已久,只不过一直如同水中暗流,潜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暗自酝酿波涛。
姜沛这桩案子之所以引起千夫所指,一方面是因为他以勋贵荫蔽大肆敛财,且对于他的官位来说,数额实在惊人,一方面也有当时穿得沸沸扬扬的打杀林远之事的影响。
堂堂一个进士及第的七品朝廷命官,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步步爬上官位,正以为能够改头换面,哪知权贵伸伸手指就能轻易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他,这怎么叫人不寒心?
若项斯远提起旁的罪名,还不一定有此效果,但他直接抬出倾轧寒门这座大山,便是直接挑动了清流文官们本就敏感的神经。
林远、贪墨、项斯远……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依仗姜家仗势欺人,这直接叫督察院那群言官按捺不住。
“简直欺人太甚。”
“处决姜沛的公文至今还压在乾元殿中,陛下如此包庇,岂是明君所为?”
“寒门举子便无出头之日了吗?这些勋贵何以如此肆无忌惮?”
“这朝廷是皇上的朝廷,还是他姜家的朝廷?”
“绝不可叫他们认为我等出身寒门便软弱可欺。”
项斯远不愧少年英才的才子之名,无论是陈情书还是状纸,都写得平实恳切,几句感染力和煽动性。
他本身身份尴尬,出身侯府却无荫封,靠的是科举入仕,两头都不落好,如今这样一动作,便是直接将自己划入清流阵营,与勋贵世族彻底割席,顺便给自己招揽一堆强敌,如此魄力非常人可有。
“这两封文书一上呈,你是彻底回不了定远侯府了,往后在朝中无依无靠,确定不后悔?”
皇宫,沧浪亭中,卫瑜挑眉问对面的项斯远。
项斯远的眼睛落在眼前的棋局之上,他没想到这小公主看似不学无术,棋艺一道上却颇有水平,拈着黑子边思索边道:“微臣并未觉得后悔,在定远侯府中时,微臣在朝中一样是无依无靠,如今不受侯府所累,反倒自在许多。”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如今重返朝堂,身上的颓唐之气一扫而空,原本清隽的面容愈发神采奕奕,整个人气度无双。
卫瑜抬起眼皮看他,懒洋洋地道:“你说话一定要这么一板一眼,跟个老头子一样么?”
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私下见面无需拘泥,但他每次还是动辄行礼,说话一定谦称,年纪轻轻的恨不得把老学究三个字刻在脑门上。
难怪前世能在书院如鱼得水,天生就是个当老夫子的命啊。
项斯远动作一顿,执着地道:“礼不可废。”
卫瑜叹了口气,摇着头落下一子,成功看着项斯远走入她的圈套之中。
棋路可见人品,项斯远下起棋来一如其人,擅长隐忍布局,待到见了时机才一举发作,可惜还是迂腐了些,一味循着规矩走,少了几分新意,下多了容易叫人瞧出招式来。
“新官上任,感觉如何?”卫瑜问。
项斯远略一沉吟,斟酌着字词语句,“很是清闲。”
确切地说,是过于清闲了。
京畿司理虽不是什么要职,但好歹是堂堂五品官员,每月领着朝廷俸禄不是吃白饭的,可项斯远自打上任以来,除了首日中司指挥使带着熟悉了一番各部下属人脸之外,一件事都没干上。
京畿司理虽谈不上长官,但好歹也是官阶最高的官员,如此清闲,显然是遭人排挤。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中治安,官小事多,人员庞杂,实权又不大,能呆在里头的要不就是混日子的纨绔子弟,要不就是军户出身,从小兵一步一步爬上去的武夫。
两派人马都瞧不上项斯远这清不清,贵不贵的白脸文官,又顾忌他的名声唯恐别斥为同党,更是不敢靠近,会白吃小半月俸禄也属寻常。
“此事你自个儿能解决吧?”卫瑜又问。
项斯远纠结半晌,还是瞧不出卫瑜那步棋的玄机,他也瞧出自己败局已定,干脆方平心态,随意在棋盘上找了个合眼的地方落下棋子,这才一笑道:“微臣此番上表之后,很会便可步入正轨。”
好歹是从前在翰林院那地方呆过的人,这点本事项斯远还是有的。
此次上表扬名,他在吏部也算露了脸,有顶头上峰的压力,兵马司中的那群武夫想来应该不敢再为难。
卫瑜点点头,知道这些微小事不成问题,也就不再多问,扭转话头说起了正事,“此次找你入宫,是有一件事要让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