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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云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天光放亮时,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家。
这是连排的小矮房,充满了“年久失修”的木锈味,茅草檐被大雪覆盖,不堪重负地支撑着。
西城素有贫民窟的称谓,谢青云记忆中充满泥泞油污的路面,狭窄的弄堂,充满“违建”风格的连排老房子,黑漆漆的天空以及比天空还要黑一些的脏水沟……统统都被大雪美化了。
这样纯白无暇的美好,似是神明偏爱人间,要妆裹这一切的黑暗面。可是谢青云知道,无论上面一层有多么洁白、纯净,底下的苦难、罪恶是永远不能够消除的。
尽管如此,明天仍会到来。
谢青云仰望着雪后的曙光,如是想着。
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一个皮肤黢黑的农妇提着个扫帚冲向谢青云,二话不说就朝他脸上打去。
“住手!”谢青云赶忙往后闪躲,“大娘你谁啊,你怎么打人呢?”
“打人?老娘还是杀过人呢!”农妇倒是没有追击,凶悍地叉腰而立,怒目瞪着谢青云,“哪来的小竖贼,站老娘家门口想干什么?”
“这是你家?”谢青云一怔,难道记忆出错了?
“难不成是你家?”农妇上下打量着谢青云,凶巴巴道,“说,你是不是觊觎老娘的美色?”
大娘你对“美色”二字是不是有什么认知偏差……谢青云看了看对方手中的扫帚,明智的没有吐出口。
“据我所知,”他委婉地说道,“这家人姓谢,敢问大娘贵姓?”
“哼,宝镜城一枝花都不认识?”农妇冷笑着,“我便是林香兰。”
林香兰?
谢青云迅速在记忆中搜索到关键字,忍不住睁大眼睛:“你,你是兰婶?”
林香兰,隔壁家悍妇,不,简直是泼妇,第二人格小老弟小时候没少被这泼妇欺负。
谢青云在心里拒不承认是自己被欺负了。
林香兰脸色一变,借着曙光仔细一瞧,突然瞪大眼睛,竖起指头指着谢青云,“原来是你这个挨千刀的泼才!”
谢青云脸色一黑,这泼妇嘴里边没一句好听的,从小就领教过了。他沉着脸道:“兰婶,你怎么占了我家的房子,还说成是你家?”
林香兰冷笑一声,也不回应,扭头朝门里大声喊道:“当家的,当家的快起来,来看看这挨千刀的泼才,还有脸皮回来!”
“叫什么叫什么,老子等等还要干活呢,让不让人睡觉了……”
屋子里哈欠连天地叫骂着,不多时就走出一条壮硕的汉子来,冷风一吹,让他的眼缝不由自主地睁开,他哆嗦着裹紧棉袄,看了眼谢青云,“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这是,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识相的赶快滚!”
谢青云一看到他,脑海中立即迸出一个名字:赵括。
此人是林香兰的丈夫,在宝镜城做挑粪工营生。这对夫妻一个罗里吧嗦出口成脏,一个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跟人打架,还都喜欢占小便宜,简直就是绝配。
谢青云忍怒道:“赵叔,这是我家的房子!”
“哟嚯?”
赵括仿佛终于认出了谢青云,“是你小子呵,你哪来脸跟我们要房子?你家那个老东西死了,嚯,你不管埋,直接就跑了个没影,老东西发臭了才被告到衙门去,老子差点吃了官司你知不知道?青天大老爷让老子出资葬了,用了你家的房子抵,你告诉老子,你哪来脸要房子?”
谢青云一听,发现确实是自己理亏,当年他被吸进血狱鬼府,老仆的尸体无人料理,自然就在家中发臭了。他叹了口气道:“赵叔高义,小子领受了。敢请教葬在何处,资费连同房子,一并奉上。”
赵括抱着膀子冷笑道:“呵,还葬什么,一把火了事,你爹不就是这样?哪来钱买草席,就算有钱,老子天天要干活,哪来力气挖坑。”
林香兰也冷笑道:“就是,谁家的力气是白费的,不都得要钱么。”
不要跟无赖计较,不要跟无赖计较……谢青云深吸口气:“那,请将骨灰给我,我们便两清!”
“洒了。”赵括嘴一撇。
“洒哪了?”谢青云咬牙道。
“河里,自己找去吧。”赵括说着搂了媳妇就要回屋。
“站住!”谢青云怒喝道,“我爹,谢宝树的骨灰和灵位,你别告诉我也洒了!”
“哦,那倒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赵括停了一下:“前两日来了一伙人,说是你家宗族的,要走了,你找他们去。”
谢青云一怔,没想到连这件事都有波折,连忙追问:“他们在哪?”
“想知道?”赵括转过身来,向着谢青云搓了搓手指,面上“嘿嘿”笑着。
谢青云用膝盖想也知道,谢宝树的骨灰和灵位,估计也被这无赖给卖了。他无奈取出半串铜钱丢过去,“快点说!”
“你小子不错啊,”赵括眼睛发光接住铜钱,“跟你小时候一比,嘿,长进多了。不过我劝你别去找他们,你惹不起。”
谢青云干脆连敬称都省了:“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在哪,剩下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些可是西京来的大人物,由衙门招待着呢。如果你想找他们,可要尽快,人家办完事不一定还会逗留。”
谢青云这一听,哪还有功夫跟他废话,当下便打算去府衙。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住。就在连排矮房门前筑着矮篱的最后一间,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古怪老头,站在矮篱里面瞪着他,嘴里边念叨着:
“都不来看我,都不来看我,都死了算了,我都要死了,都不来看我……竟都不来……宝儿,我可爱的宝儿,你在哪呀,爹爹想你了……爹爹要死了……”
“大爷,外面风寒,快回屋歇着吧。”
谢青云的记忆翻涌,很快想起这个人的身份。但他已不记得此人姓名,只知是个可怜人。其原本是个富商,育有两女,因过分宠爱,在嫁女时,竟将家产一分为二作为陪嫁,岂料两个女儿在婚后都不来管他死活,就这样把他孤零零地丢在贫民窟。
“爹爹还会做买卖,爹爹再去赚钱,你们不要不来……都来看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