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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将刘清渊带至太液池畔,向皇帝行礼,众人细瞧过去,那刘清渊满脸短须,身形威猛,一望可知定是一员军中虎将。李林甫将前因略述,最后道:“虽然本阁力荐刘将军乃是不二人选,但天策府的冷将军亦是少年有为,花落谁手各凭本事了。”语气中透着浓浓不满。
其时正值天宝盛世,诗词唱和绝非仅是文人雅士之专行,市井小人,贩夫走卒皆会作诗,所别者,只是优劣多少而已。因此刘清渊虽一介武夫,仍然抬笔在备好的白娟上快速写下行文一首。唱官高声咏道:“大唐四海皆王土,藩陲不宁乱在吴。天军金铠挥长刀,破虏杀敌酬圣主。”
人们顿时有不少叫好,当然不用想都是李林甫的下属之人。雁无忧一翻白眼,小声道:“这诗作的,我看他就差拿把刀当着皇上的面砍人了。”慕容云清噗嗤笑出声来,唐西瑶和叶随云也忍俊不禁。
李林甫道:“此诗虽然颇为流白,但刘将军乃是军旅之士,如此已算得难能可贵。更为难得是豪气干云,还有对陛下的铁胆忠心。”李隆基满意点头,道:“刘将军气度不凡,我大唐有如此猛将,乃家国之幸,赐酒。”刘清渊磕头谢恩,端起御赐美酒一口饮尽,心中想的是这宫中太小家子气,这般小的一只碗,味道也不佳。
皇帝又回首对另一边道:“冷卿,公主对你竭力推荐,可不要让她失望呦。”冷小小万万也没想到,今天抱着休闲之心来参加这皇家诗会,竟不意演变成了陇右军帅位之争,自己虽然从未有过争夺之心,但眼下李林甫心怀叵测,意欲谋逆,决不可再让他得逞壮大。
冷小小起身走出,行礼接笔。此时已近暮色时分,湖中蓬莱楼阁的影子拉的很长,他定定望着天边的日头,想了想,低首写下诗句。只听唱官念道:“落日潇潇西山边,铁血丹心乾坤间。无惧折戟战黄沙,只忧家园起烽烟。铁马横枪何惜死,孤魂独守太平年。”
只听又是一群人拍手称赞,这回当然是唐西瑶等人这边的声势最大,其中尤以李芸娆喊的最亮。
李隆基向李白道:“两位将军皆是文武兼备,让朕实在难选。至于诗文上孰优孰略,当仁不让需要你这诗词大家来评断了。”
李白不动声色应了,内心却已战战兢兢。他心中明白,眼前之争看似轻松,实则非同小可,结果如何绝非是诗歌好劣那么简单,而是关乎十数万军队兵权谁属。他沉思片刻,只道:“刘将军文风彪悍,冷将军家国情怀,二位皆英雄不凡,字里行间勇武之风充盈,实在难分高下,微臣难以评断。还请陛下圣裁。”一句话竟是将难题推回给了皇帝。
慕容云清哼了一声道:“这个李大诗人太也滑头了,竟是不肯论置。”唐西瑶摇摇头道:“非是不肯,而是不敢。”齐御风同意道:“说明他是个聪明人。”
“不过”只听李白接着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冷将军。”
冷小小道:“李大人请讲。”
李白道:“冷将军的诗文似乎话中有话,当中透着意味颇浓的担忧之情。下官想,以我大唐今日盛世之隆,四夷宾服,不免让人感受错异,是否将军有什么想要说而没说出来的话。”
冷小小怔怔不语,他当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吐露给皇帝,想要将李林甫暗中逆反的阴谋一一揭示,可他也牢牢记得朱剑秋说过的话,眼下时机未到,证据不足,若不能一击成功,那等待天策府的将是灭顶之灾,他笑道:“先生细心,那只是末将对我天朝盛世永续的一点期盼,对家园永远安宁的心愿罢了,并无其他。”李白点点头,不再多问。
皇帝无可奈何,只因他也心知肚明。刘清渊和冷小小二人,一个代表神策军,一个代表天策府,一个背后站着李林甫,另一个则有太子支持,在座的诸人,只要是朝中臣属,就绝不会有人敢轻易表态,他们身居庙堂,自然左右顾忌,谁也不敢得罪。想到此,他说道:“两位爱卿的诗作难分轩轾,诸臣工与他二人都份属同僚,不论作何评价都难免让人诟病是在偏袒一方。因此朕倒觉得,请天朝之外的贤达友人来评判一番,当可算得公平了吧。”
众人还未领会皇帝话中之意,就听他接着道:“日本国源氏皇太子,今日得能一晤,朕心甚慰。”源明雅起身稽首行礼,道:“明雅参见大唐皇帝陛下。”李隆基道:“对于二位将军的诗作,不知皇太子更喜哪首?”
源明雅的声音依旧那样平稳,不急不徐道:“明雅对大唐诗歌文化一向仰慕,奈何偏偏自己资质鲁钝,难有佳作,更不敢厚颜评品了。但陛下既然问起,明雅就斗胆一说。”
叶随云紧张起来,暗忖不知源明雅是否知道自己与冷小小交好,说话时也好向着点这边。只听源明雅道:“我日本国一向倡奉忠义勇武,有着尊重武士的传统。因此在下看来,这位刘将军的诗更让明雅敬佩。”叶随云心中连叫糟糕,源明雅接着说道:“方一听见诗文,那扑面而来的勇悍之气一往无前,似乎让人觉得,眼前一员如虎猛将,正手持长刀冲锋厮杀,无所畏惧杀入敌阵。似这等豪迈气概的诗句,非真正的勇士所不能做出的。”
叶随云听他如此夸捧刘清渊,急的快要跺脚,心中怨责自己,先前和他对谈,就该将冷小小的事说与他知,可转念一想,无缘无故又怎会提起冷小小。唐西瑶觉察到叶随云的情绪,将慕容云清拉到身前挡住,转身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叶哥哥你急什么,源明雅正在帮冷小小呢。”叶随云一愣,道:“可他明明说。。。”唐西瑶道:“我问你,他们为何比诗?”叶随云道:“为了那个什么军队的统领之位。”唐西瑶道:“对呀,将在谋不在勇,这陇右节度使掌管十几万人的军队,非同小可,那是闹着玩的吗。源明雅一番陈词,就是告诉皇帝,这姓刘的是一无脑莽夫,只会举着刀枪冲锋陷阵,做个先锋大将倒是合适,却绝非帅才,岂能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交托与他。”叶随云怔怔道:“原来。。。”唐西瑶道:“别看源明雅一副孩子模样,人家这才叫高明。这道理皇帝可比你明白的多啦,放心吧。”
叶随云转急为喜,道:“西瑶,你也聪明的很,一下就听出来了。”唐西瑶笑着道:“这也没什么,只有你这样单纯老实的人才瞎着急。”叶随云连连点头,却见一旁的雁无忧和慕容云清齐刷刷看来,神情怪异,看来他二人和叶随云倒是想到了一起,唐西瑶顿时语塞。
待源明雅说完,李隆基不置可否,对那始终不言的白发老者陆先生问道:“先生乃西域大贾,与源氏太子一般,亦非我朝中之士,朕也想听听你如何作评。”
叶随云听到又有人议论起来,“这个陆先生又是谁,竟可受皇帝陛下的礼遇。”“传闻是来自波斯的大商人,富可敌国,常年往返于丝路,据说他光是在我大唐所缴纳和捐献的税银几达十数亿两,也难怪能成为陛下的座上客了。”
陆先生单手抚胸深鞠一躬,说道:“陛下,刘将军勇武,所作诗文蕴藏风雷,让人听罢犹似金戈铁马过耳。而冷将军忠义,诗文意味深长,忧国忧民之情跃然纸上。以下民之见,二位一个铁血能攻,可开疆拓土。一个沉稳善守,可守御四方。二位将军性情迥异,各有所长,实乃天朝和陛下之福。”一番话说完,人们也都听明白了,他也是两不想帮,让皇帝自选。
慕容云清低声道:“这人至少没帮姓刘的说话,还算不错。”其余人也有同感。却听雁无忧道:“这倒未必,在下觉得,这老先生也是在给冷兄帮忙。”包括唐西瑶在内几人都有些好奇他何出此言。只听雁无忧道:“在下曾有一次听到师父和几位师叔谈论天下大事,提到了皇帝,当时于师姑说到,三十多年励精图治,四海升平。皇帝如今早已不复初登大宝的雄心锐气,只知耽于安逸享乐。”慕容云清忙按住他的嘴道:“悄声,这话让人听到还了得。”众人都知他说的于师姑就是于睿。
雁无忧点头将她手轻轻移开道:“所以我想陆先生说冷兄沉稳能守,比起开疆拓土云云,更能讨皇帝现在心中所喜,对不对。”唐西瑶赞同道:“你这无忧子,这回一语而中,于真人心思聪颖,见识非常人可及,必是如此。”转头对叶随云道:“看来这陆先生更加不简单。”叶随云点头,同时想到普通人又怎能驱使阿里木这样的高手。
那边厢,皇帝瞧来也已有了决断,对身后的高力士低语了几句。高力士不断点头,走上前高声道:“刘清渊听旨。”
刘清渊听到召唤,心中狂喜,赶忙跪倒。李林甫冷峻的面容终也有了一丝笑意。叶随云,李芸娆等一干人此刻都是心中凉了半截。
高力士道:“陛下口谕,卿忠勇有加,敕封陇右防御使,钦此。”叶随云,唐西瑶等人非官场中人,尚未有所反应,却见太子李亨露出欣喜之意,反之李林甫却满脸错愕。众人不解,就听旁人又说道:“防御使相当于副帅,却仍是要受节度使管辖。”
只听高力士又接着道:“敕封冷小小为陇右节度使,节制西北军务,兼领天策府,钦此。”
唐西瑶、雁无忧、慕容云清还有李芸娆齐声欢呼,引来目光无数。叶随云不敢招惹注意,只攥紧拳头暗暗激动,齐御风却无动于衷,毫不在意。皇帝李隆基心情愉悦,自然也不怪罪。
冷小小叩头领旨,将将起身,忽听宾客中有人哈哈大笑。人们看去,原来是安庆绪。李隆基看清是他,问道:“世子何事高兴?”
安庆绪起身道:“陛下,臣刚才失笑,乃是听到副将说了一句话。”说着招手,一人从他背后走出。唐西瑶和叶随云立时认得,此人正是伏虎寨主独孤霸,想不通怎的又成了安庆绪的副将。
皇帝问道:“怎样的一句话?”
安庆绪道:“他说早知道小时候就好好和教书先生学写诗了,还练什么武艺,否则如今也能混个大官当当。”话一出,在场人们都是脸上变色,只有安庆绪的众随从哈哈大笑。
谁知皇帝却显得毫不生气,淡淡一笑,语调温和说道:“也难怪,你这孩子长年随你父王居于关外,对朝廷各部不熟悉,哪里知道,冷爱卿虽然年轻,但威望早著,文武兼修,深通领兵之道,朕才会授他高职。又岂是一首骈文能左右的。”
慕容云清惊讶道:“这讨厌的家伙是什么来历,言行跋扈嚣张,竟得皇帝如此包容。”唐西瑶也颇为吃惊,虽然听李芸娆说过安禄山极得皇帝宠幸,但毕竟份数君臣,再过分也该有度。岂知瞧这情形,竟似与皇帝是一家人般,这也就不难理解安庆绪先前的作为了。难怪那日在胡姬酒肆他连李芸娆这个公主都敢惹。
突听那独孤霸道:“听陛下之言,是臣等唐突胡言了,为表歉意,望陛下恩准臣给冷将军敬酒一杯。”李隆基自然允准。叶随云奇怪,这家伙曾与冷小小在酒肆动过手,怎么现在却装作不认识了。
独孤霸道:“冷将军,在下也是武人,咱们就不来那文绉绉的一套了,请接酒。”说罢,拿起酒杯平放掌心,另一手使劲一推,那装满酒水的杯子平平直飞向冷小小。
杯子飞的极快,二人相隔丈余,眨眼到了眼前。冷小小暗忖雕虫小技而已,最让他担心的反倒是该如何推辞不饮,谁知道这酒水中动了什么手脚。待酒杯飞到跟前,他暗含内力,伸手去接,手指刚一触碰杯壁,心叫不好,就听喀拉一声,那酒杯应声碎裂至七八片,心念电转间,冷小小早想明,定是独孤霸提前将杯子捏至裂而不碎,只等自己去碰,这才爆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酒水泼洒开,冷小小方才谢恩完毕,还未移动,正站在御座前不远,若是躲开,酒水势必泼在皇帝和贵妃身上,他双手连挥,将空中的碎片一一挡住,脚下却纹丝不动站在原地,被一泼酒淋了个满头满脸。
叶随云瞧得清楚,暗叫卑鄙,只恨不敢大声声张。独孤霸哈哈大笑,只把李芸娆气的俏脸通红,呵斥道:“你这厮好大胆子,施这卑鄙伎俩。”
独孤霸道:“公主息怒,小人好端端敬酒,不知哪里做错了。”李芸娆语塞,方才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到酒杯在碰到冷小小的手前完好无损,要硬说是独孤霸的错,确实无凭,叫人难以辩驳。
独孤霸用好似闲聊,实则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的声音,对安庆绪身后一干随从道:“早听说天策冷小小武艺不俗,在中原武林中,年轻一辈的高手中也是数得着的。因此斗胆隔空敬酒,哪知道。。。。”说着不断摇头。有人接口道:“哪知道什么?”独孤霸道:“哪知道盛名之下多是沽名之徒。连我一杯酒都接不住。”说着啧啧扁嘴。另一人接道:“不过他手劲倒是不小。”
独孤霸点点头道:“能捏碎酒杯此等小伎俩,如果就算高手的话,那看来中原武功,也不过就练得一膀子力气而已,给咱们做个运水送米的挑夫倒也合适。”几人哈哈大笑,旁若无人。
安庆绪笑眯眯的对皇帝行礼道:“我这几个手下都是漠北粟末各部的武人,初到长安不懂规矩,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莫怪。”李隆基轻轻点头道:“无妨。”
冷小小心中恚怒之极,但圣驾在前,只得强行克制,不发一语。心中怪自己太过大意,适才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向皇帝解释要拒饮来酒,不料对方来这一手,让自己着了道,这场子迟早要找回来。
冷小小性情沉稳,尚可安立,雁无忧已按捺不住,就要冲出去,被慕容云清拉住,道:“无忧子冷静,不可鲁莽。”唐西瑶道:“对呀,你连佩剑都未带。”雁无忧气哼哼道:“就算没剑,也要狠狠教训那厮一顿,欺人太甚。”说罢又要冲出,被齐御风一把按住,说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