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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一封军报,就冲澹了先前殿中轻快喜庆的气氛。
前来报丧的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跟块木头一般杵在一旁一点也不敢做声,生怕被皇帝陛下注意到。
另一边,诸葛亮面对着皇帝陛下递过来的奏章,顿了片刻,还是将其接了过来。
李乾回想着在军报上的内容,不知不觉间已经皱起了眉头。
其上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延平镇的守军没全军覆没,而是逃出了一部分,保留住了有生力量。
除此之外,剩下的就都是坏消息了。
去了冀州的秦桧非但没起什么作用,反倒一直跑在边军前面逃窜,让李乾心中颇为火大。
此外,那些在延平镇中逃出来的边军也只是成功逃出来而已,连日的血战似乎已经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和精神。
这些人也无力再回过头同追击他们的金兵硬碰硬,只能在其追击下狼狈逃命。
李乾不会强令他们回过头去送死,但看着军报上这些边军今日撤出了几十里,明日又撤出了几十里,他心中就如滴血一样难受。
这些兵马每南撤一里,就代表大乾有一里土地落入金兵手中,就可能又有几十户、甚至几百户人家遭受他们的掳掠,因此家破人亡……
这种事并非是李乾的臆想,自从嘉远关被攻破的那天开始,京城就陆陆续续地收到了金国骑兵在冀州活动的消息。
起初他们还只是如盗匪般地劫掠行人,攻击偏远的村落,遇到他们的人几乎没有活口。
但自从围攻延平镇开始,这些人的胆子和胃口就越来越大,开始真正地调拨兵马,攻破了数座县城,因此死伤的守军就成千上万,动辄就是屠村、屠城。
间接被波及而惨死的百姓……恐怕还要多出数倍。
只不过下面的郡县并不会上报这部分,或者会缩减数量再上报,这么做一是不好统计,二也是为了他们面子。
但仅仅是那些已经报上来的数目就让李乾触目惊心了。
而且,在延平镇被破之后,这些金国骑兵就开始对较大的县城和郡城动手了。
只不过这些人大多都为骑兵,并不擅长攻城。
之前他们能连破大乾的边关,是因为这些不知从哪弄来了大量的「炸雷」。
据李乾所知应该就是火药了。
这些金国骑兵占着先机,借着马力,不顾伤亡,顶着关防上的枪林箭雨突进到关防的大门下将城门炸开,然后一股脑儿地突入进去,拿下整座关隘。
但自从打到延平镇开始,他们手中的火药似乎就用完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和吴三桂僵持那么久。
后来因为蔡京让人在其中使坏,延平镇也被金兵攻破。
可后面这些郡县中应该就没有这种人了,以那些金人动辄屠城,赶尽杀绝的作风,恐怕接下来所有官员、守军都会坚守到最后一刻……
但李乾也知道,虽然坚守的意图坚定,可双方的实力差距就摆在那里。
只要金兵将这些城池封锁住,让他们变成一座座孤城,到时候后勤的压力、人心的动荡……等这些问题都酝酿起来,那这些仍在坚守的城池恐怕就会不攻自破了……
所以眼下冀州的局势不仅是糜坏,更是非常焦急。
若李乾还想保住那些没陷落的城市,还想不让冀州完全落入金人手中,那他就必须尽快行动,最起码也要让那些正在坚守的郡县看到希望才行。
否则如果真的让金兵完全占下冀州来,朝廷要想再将其收复,这难度可就不只是翻个倍这么简单了
……
「陛下,冀州局势已危若累卵,接下来若应对失当,恐有波及全国之危。」
诸葛亮的话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李乾,他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诸葛亮紧锁的眉头。
李乾点点头,这次如果处理不好、挡不住这些金人骑兵的话,他们肯定还会继续向周围扩散。
但没想到诸葛亮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陛下,秦相与吴总兵若继续一路南撤,恐怕还会让这股溃败之势波及到左威卫。」
「嗯?」
李乾这才回过神,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大伴,取舆图来。」
「是,陛下。」
老太监忙不迭地跑到一旁的书架上,搬来一张大大的地图放在桌上展开。
诸葛亮指着地图对李乾道:「陛下,左威卫正是沿彭城、曹州一路北上驰援冀州,而秦相向南撤离也是沿着这个方向。」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留给李乾反应的时间,随后又以手指在地图上圈出了一个范围,最上方是邯郸,下方则到了豫州最北的朝歌。
「两方相向而行,会在此处相遇。」
诸葛亮沉声道:「若金人骑兵也在此时加速追击,必会致使吴总兵他们的边军继续溃败,仓惶逃窜。」
「这些溃兵若再与左威卫正面相冲,恐怕只要一个回合,就能带崩左威卫的阵型……」
李乾听着听着,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来到大乾后,他虽然没亲自看到过两军对垒的情形,但从各种兵书中、身边人的讨论中也知道了,步兵对阵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阵型。
无论战力相差多少,只要还维持着阵型,那就还有对抗骑兵的依仗,就有可能将他们陷在其中,有胜利的可能。
但若是被骑兵冲散了阵型,被他们分割开来……
那恐怕就完全没有再翻盘希望了。
「孔明先生说得对。」
李乾沉声道:「若那些溃兵真向左威卫冲击过去,左威卫又怎么好对同袍亮出刀剑,屠杀他们?」
「到时候若阵型被冲散,等着左威卫的恐怕就只有溃败一条路。」
诸葛亮点了点头,继续提醒道:「陛下,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若金人不将溃败的左威卫和这些边军赶尽杀绝,而是选择继续驱赶他们前行,那遇到的朝廷兵马必然触之即溃!」
「这……」
让他这么一描述,李乾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就有了画面感。
他也在兵书上读过「倒卷珠帘」这么一道兵法,这是曾经朝廷将领对付突厥人的招数,没想到今天却又要被应用回大乾身上。
「且慢……」
李乾眉头突然一皱,想到了一个疑点:「杨素将军追击突厥是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而如今大乾境内却多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只要他们溃散的势头稍稍遇阻,就不会被金兵一直追下去吧?」
倒卷珠帘这种冰法在地势复杂的大乾境内似乎并不能适用,只要溃兵们跑进某座城池,借助城池之利抵御来追之敌,就能轻易制止这种溃势。
但诸葛亮听完,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吴总兵他们已经从延平镇跑过了大半个冀州,其间路过无数城池,但他们可曾有片刻停留?」
「这……」
李乾闻言一怔,也是这么回事。
诸葛亮继续解释道:「陛下,臣以为那些金虏并非是追不上吴总兵他们,而是故意在其后吊着,驱赶他们前行。每值快到城池时,这些金虏骑兵就开始加速,紧咬在吴总兵他们身后。」
「若这些城池敢打开城门收留这些溃兵,
那他们根本来不及关闭城门,就会被后面紧跟着的金虏骑兵冲进去,从而破城。」
李乾咬着牙点点头:「此计果然歹毒。」
「要破此计,需得有两个条件。」
诸葛亮继续道:「一是要有兵马能接应这些溃兵。」
他将双掌立起做尖锥状,为李乾解释道:「最好是让开中军,给这些溃兵留下过去的通路。」
「随后两翼兵马向这些溃兵后方前行,迎击那些追过来的金虏骑兵。如此之下,再将这些溃兵收拢进城池,好生修整一番便可。」
「第二点则需要那些被追击的溃兵努力了,在即将到达接应兵马所在的位置之前,他们必须突然加速,暂时甩开那些追击的金虏骑兵。」
「而且通过接应兵马时必须不能到处乱跑,只能沿中军通路快速通过,否则一旦将己方接应他们的兵马冲散,那就万事休矣。」
李乾听完凝重地点点头,还真是好高的要求,也不知道秦桧和吴三桂他们能不能做到。
他眉头紧锁盯着桌上的地图,沉默了片刻后,李乾突然道:「孔明,如今是敌虏在大乾境内肆虐,朕是否可以借助一些地利来阻敌呢?」
诸葛亮一愣:「自然可以,陛下。」
李乾指着冀州南边的一个小县城:「此地离左威卫近,离吴总兵他们却稍远,内黄县城又北依卫河,有地势之利,不如就令左威卫先行赶到,稍加准备,在此接应吴总兵的边军,阻击金虏。」
他想了想,又道:「届时先疏散城中百姓,将城门大开,将左威卫分出数千人马,列在城门两侧,留出中间通路来,吴总兵他们就从这里入城。」
诸葛亮只是稍加思索,就不断点头:「陛下此计甚妙。」
想让那些逃窜了一个冀州,筋疲力竭、有可能已经陷入疯狂的边军维持秩序无疑是难如登天的。
可李乾的法子就很妙了,边军们逃跑了一路,终于又遇见一个愿意收留他们的城池,而且城中、城外都有不少驻军,这分明就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所以,他们肯定都是一股脑的往大开着的城里跑,绝不会有一个人想往别的方向去,也就不会有人能冲击到两侧的左威卫了。
诸葛亮又提醒道:「但要是城外的左威卫留少了,恐怕拦不住紧随其后渡河而来的金虏……」
李乾却摇了摇头:「这些人不过是一道保险,朕不能指望他们拦住金虏骑兵。」
他指着内黄县城以北的卫河:「既然金虏要渡河,那就在河上截击这些敌寇。」
「传令内黄周围的县城,每县出几个熟悉卫河以及周围水脉的百姓作为向导,再从左威卫中选出数百通水性的将士在卫河上埋伏。」
李乾目中闪过一抹寒光:「在吴地厮混了这么久,就算是旱鸭子,也该扑腾出水来了,只要那些金虏骑兵一渡河,就发动突袭。」
就算找不出几个会水的来,也能从周围的县城、乡村里召集些乡勇做这种事,沿河两岸生存的百姓那么多,难道还找不出几个熟悉水性的青壮来?
「此计妙极。」
诸葛亮带着几分敬佩道:「陛下运筹帷幄,金人兵溃之日不远矣!」
李乾笑呵呵地望了他一眼,他就不信诸葛亮想不出这些来。
只不过这位「千古名相」生着一颗九窍玲珑心,不仅熟通天文地理、排兵布阵、经史子集,更是非常会做官。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李乾才将诏令初步写好,发往中书省……
若放在往常,这样一封有关冀州战事的诏令肯定会一下子成为朝中的热点。
但眼下除了关心秦桧的中书省和关心战事的兵部,
几乎就没人在意了。
在高层文官们的授意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痛打落水狗,抨击蔡党的官员。
甚至还有御史已经大胆地将目光放在了蔡京本人身上,上奏疏怒斥他是「权女干」,要求立即将其惩处。
这样的奏书无一不被李乾留中,没有发下去。
他这样的态度也让下面的官员们心中有几分忐忑,不断地揣摩圣意,想弄明白皇帝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要说他不想扳倒蔡京吧,那之前快速同意的辞呈、坐视蔡党官员被所有人围攻都不是假的。
可若说他想扳倒蔡京,那把弹劾蔡京的奏章留中处理,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陛下不知道,蔡党的核心人物就是蔡京吗?
只要将他处置掉,整个蔡党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分崩离析……
许多人想破头皮都想不明白皇帝陛下这种矛盾的举动意欲为何。
只有少数聪明人和身居高位的人才能看的明白,陛下追求的不是效率,而是稳定。
如今蔡党还有这么多官员,他们仍有鱼死网破,让朝廷元气大伤的能力,而且如今冀州的战事还处于紧张之中,皇帝陛下自然不会就这么莽撞地对蔡京发起总攻。
他反而要放任下面的官员们围攻蔡党,一刀刀地从蔡党身上割肉,直到这个庞然大物虚弱无比的时候,才是他动真章的时候……